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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原来是姑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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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训说过,更摆出犯懒样子,这宫里有衣裳更换,他就不怕揉皱衣裳,往身后楠木双螭纹玫瑰椅子上一歪,还故意打个哈欠:“累了,昨天让宝珠霸着,我的老腰呀……就这她还敢掂酸,该打了是不是?”
    宝珠板起脸当没听到,一个人喃喃自语,嗓音却又能让表凶听到:“我想主意呢,等我想出来了,就同你不客气,”
    那一位就接上:“快想快想,到晚上还想不出来,我要同你好好算账,哎哟也没个人给捶捶,那王府的姑娘呢,快过来一个给我捏几下,也对得起宝珠冤枉我的名声,”
    宝珠没忍住,扑哧一声,凑过身子来给袁训捶了几下。她手上本就没力气,袁训却“哎哟哎哟”地轻声叫唤,宝珠再转而捏他,袁训又“酸啊酸啊”地轻声叫。
    恨得宝珠推开他:“去看看时辰到了没有,去掐花儿吧,”
    “你许我随意的掐?”袁训笑着来问。宝珠还没有反驳只许掐鲜花不许掐人花,女官的声音从殿中传出来:“时辰就要到了,请小爷往金殿上去,请奶奶随我来。”
    宝珠就双手合十的叹气:“总算离开我,我可以清静了。”袁训起身也假意儿叹气:“总算宝珠不在身边,我可以去看视那些王府的姑娘们,那些啊,那些,”
    “你快别想着,我们同去见皇后,我帮你看着她们,可不是想见就能乱见的。”宝珠胸有成竹。“醋坛子,”袁训笑骂一句,转过殿门出去。这里,女官们引着宝珠,带着她出去。
    ……
    宝珠在路上感慨万千,随着经过的宫院越威严,经过的宫女太监们越小心,她想的就越多。
    她现在去拜见的,可是妇人中的天下第一人。
    此时天气,是初夏季节中,一天最诱人的时节。午后会热,就这午饭前的时光最是怡人。两边厢红墙碧瓦,琉璃瓦上反射的光打在绿荫上,绿荫红花都像是琉璃造成。
    人行走在这中间,都自觉得水晶玻璃似的透明起来。
    宝珠不敢抬头,故而并没有细看两边的景致,只有女官们的裙边,行过的花砖,在她的视线上一沉一浮,好似水上小舟。而点点青苔应该是故意留下为好看,水洗般绿,好似一汪碧水又无边。
    这全是表凶带来的。
    宝珠的好处,有一条就是常念别人的好。
    很多时候,多想想别人的优点,多想想别人曾经对你有过的好处,日子就会快乐的。
    宝珠不由得悠悠想起,袁训那一夜又一夜的苦读,每每一早醒来他常眠在书案前;他那堆得山高般的书卷,如果让宝珠去看的话,宝珠没看就先要倒了……。
    无数窗下苦,才换得今天这一番荣耀。宝珠暗暗告诉自己,今天见驾一定要为表凶争气,一定不能让人小看探花夫人。
    她不是个会弄错概念的人,见人争气,不是像琏二奶奶熙凤那样言词出风头露锋芒,四平八稳才是最佳解释。
    毕竟在今天的场合里,背景是男尊女卑的朝代,场景是夫荣妻才贵。倒不是说宝珠是个女人,是女人就不能出今天的风头。
    今天,稳稳当当,言词和气最合适。
    宝珠这辈子也当不了有些人眼中的女强,因为在很多时候,她知道言词和气才是最重要的,才是第一位。
    你还能和气得起来,就说明很多在别人眼里是伤害到你的事,根本不重要。
    你和气了,对方自然也就和气。
    她就这样的感爱着袁训,随着女官步入中宫的院中。
    才一进来,就有人是忍不住的唤:“四姑娘,”这是余夫人的声音。宝珠才为她暗暗着急,而且更不抬眸时,就有宫女的嗓音,虽温和却透着严厉:“噤声!”
    余夫人哑了嗓子,宝珠松了口气。这是什么地方,能是你乱说话的地方吗?
    君臣相见,不让抬头就不能抬头,不让坐就不能坐,更何况是不许说话你就不能说话这一条?这是存在着的一条规矩。
    而余夫人也知道这条规矩,她实在是太想宝珠,才有这一句话出来。
    她不得不想,不能不想。
    她跟丢宝珠以后,就再也没有找到过她,又不认识别人,又不愿意和冯二奶奶等人走在一处。有几个妇人也是独自进来,倒愿意和余夫人搭讪。可余夫人见她们衣贫的衣贫,没有恭敬的人没有恭敬——这是不会说话——余夫人自己也犯这个毛病,说了两三句话彼此不合适,各自丢开。
    而这样的人见到三五个,余夫人颇受伤害,也不想再找别人去说话。就还只寻宝珠。
    寻到的时候,她已经先到皇后宫中候了近半个时辰,才见到宝珠不慌不忙的过来。
    君王宣召,当臣子的都是先到等着。有等上半天的,也不叫稀奇。可放在余夫人这里,就苦了!
    首先不敢喝水,桌上虽然有茶水,可怕皇后召见的时候你却要去净手,皇后肯定不等你。
    再来到处是贵夫人贵族少女们,她们的兄弟子侄们中了,她们也就进宫来吃御酒。彩衣灼目,金玉翡翠宝石珍珠眼前乱晃,让余夫人一向高傲的心好生的难过。
    她最压抑的时候,就只能去想宝珠了。
    想一个最平和的人。
    然后,她就见到这个平和的人进来,却是全身舒展,还有两个服色不低的女官带路,余夫人情不自禁的叫上一声,就挨了一句斥责。
    不但让宫女斥责,而且在她前后左右的妇人们都悄悄打量她,仿佛想看看这个当众丢人的人是谁家的?
    别人就不见得心里是这么的想她,余夫人心里也是这样的认为,如果她能学学宝珠,凡事都把别人想得好一些,往好处想,也许此时就不会这么难过,过日子等种种的不合谐也就会减少很多。
    “探花夫人,请这边来。”女官柔和语声,在等候的贵夫人中引起小小轰动。这就是今科的探花郎夫人?
    这就是殿试当场就出名次的探花夫人?
    这就是那个文思敏捷,又奏对清晰的探花郎夫人?
    袁训注定在此时、在以后的数科里,都将是让人津津乐道提起。也许,还有人盼着超过他。
    一刹时,无数的眼光飞探到宝珠衣上发上,宝珠在这一刻又得意又要扮羞涩,又骄傲又不能表现在面上,又感激表凶此时又不是想他的时候,竟然把她忙得不行。
    这一刻,宝珠醉了。
    这本就是一个无酒也能醉人的时刻。
    高中一甲,天下闻名,簪花赐酒,得意过人。
    这本来是只有男人们才能有的光彩,却因为中宫的恩典,让女眷们也能跟着荣耀,让宝珠也能由表凶的辛苦而荣耀,宝珠还能不醉吗?
    满院香花无名,也不曾去看到,但花香似浓酒,硬是薰醉了宝珠。
    她屏住气,更加的笑容满面,更加的垂手低头,更加的不敢放松。这一步,踩在小松鼠的花砖上,宝珠谨慎地走着;那一步,踏的是小象的花砖上,宝珠暗暗祈祷。
    祈祷自家夫君前程如锦,仕途风顺。
    再走第三步,咦?宝珠想了起来,地上又是一只小花猫……外面的花砖上全是花,这里的花砖上怎么全是小动物?
    宝珠微笑起来,这是为瑞庆小殿下置办的才是。又想到她曾向表凶打听过,淑妃是与中宫住在一处,在中宫的偏殿里,宝珠难免思念姑母,也盼着今天能再见上一见。哪怕以隐语道平安呢?
    有女官带路,宝珠进宫后实在方便。按女官们所指,宝珠站入女眷们队伍中。然后,她就发现她站的位置是第三名。在她前面的有三个女眷,头一个穿着青衣,衣着相对朴素,花色呢又呆板的多,看上去家境一般。
    宝珠暗暗佩服,由此看来,这状元郎是十年寒窗苦出来的。
    再看第二位上,却是两个女眷。一个年老有白发,一个年幼的略往后站,宝珠由背影认了出来。
    这年幼的背影宝珠一见就牢记心里,等到发现不用记,已经还在心里了。
    这就是她适才吃醋不停的张大学士的姑娘,而旁边那一位年长的,不用说是她的母亲,再或者是她的祖母。
    从后面只看到有白发,却看不到面容是老,还是更老。
    宝珠更素然起敬,大学士家果然非同一般,这榜眼郎,竟然是出自他们的门第。
    等候进殿去的时候,宝珠眼神儿就又往后面扫了一扫。前面的都看过了,后面的人家是谁自然也好奇上来。
    宝珠在京里走动的女眷们少,但就是不认识的人家,此时也很想扫上一眼。
    是谁家?在二甲的第一名上呢。
    她自然是不能抬头往后面看,而且从她进来到现在,不管是默默的行走,还是在别人羡慕夸赞的视线中行走,宝珠都依礼没有抬起过面庞。
    她那往下的眼神儿,还是往下,再往后去扫视后面人的裙边。见一个青蓝色镶金线绣雀鸟的裙子,怎么看怎么的熟悉。
    电光火石般想起,宝珠低头窃笑。
    这是她今天吃醋的另一个人,镇南王府嫡长女的裙子。
    宝珠一吃醋,什么都记得住。这个什么,指的是吃醋源的衣着发髻首饰甚至花边儿。此时想起来,要是换个地方,宝珠可以大笑特笑。
    今天是什么日子,前面一位是表凶相看过的大学士之嫡女,后面一位是表凶相看过的王府之嫡长女。而宝珠夹在中间,像是一个贴锅热烧饼。
    宝珠就小小泄露出几分得意,看看因为表凶而站在这里,还是宝珠不是?她就继续窃笑。而这时,有端庄的嗓音宣道:“娘娘有旨意,宣今科中举的才子们家眷进见!”
    一排宫女们走出来。头一个扶起的,是状元夫人。那状元夫人刚才站着的时候是自如的,可她一动步子,就险些软在宫女手上,幸好手边有个宫女,才把她扶到殿门上,在她耳边低声交待了什么,像是说别失仪的话,状元夫人独自一个人,率先在王府学士的女眷们之前,走了进去。
    今天的这站位排名,是按照男人们的名次来排的。
    第二个是张大学士家,她们应该是经常进宫的人,张姑娘扶起张夫人,并不用宫女搀扶,宫女们也不交待于她,只送到殿门口。
    第三个,是宝珠让人扶起。走上台阶的同时,耳边传来一句细细的话:“等下千万别吃惊!”宝珠心神一凛,又是这句话!
    婆婆也交待,宫中也叮咛,等下能见到什么没见过的事呢?
    宝珠暗暗留心,在殿门口儿更把头低垂一些,再告诫自己步子端庄,不可摇动裙子,算是安然进殿,见状元夫人和张家女眷并排跪着,就度其位置,跪在张家女眷们的旁边,又稍后一些。
    殿试的一甲呢,也就状元、榜眼和探花三名。
    后面二三甲的人也一一进来,二甲赐进士出身,三甲赐同进士出身。有个笑话,说同进士和进士相比,好比是小老婆如夫人,也就是指三甲身份的低。
    但能取得殿试资格,且能中三甲,总比不中的好。只是中在如夫人的位置上,以后当官总是让进士出身的人瞧不起就是。
    今年中宫大开恩典,或者为了掩饰她见娘家人的心情,三甲的家眷也能进宫。在宫门的时候人就多,此时一一跪下,更是乌压压一片。
    直到最后一名进来跪下后——一甲有人搀扶而进,是得意的进来;二甲也有宫女欠身行礼,这是欣然的进来。三甲呢,就直接进去吧,倒也没费太长的功夫,没让前面的一甲二甲成罚跪的人——宫室中陡然的就肃穆起来。
    这种肃穆不是有人说出来的,也不是仪仗摆出来,而是忽然的,殿内殿外就没了声音。侍候的宫女太监们像是全都凭空消失,他们就是原地还在那里,也像是透明空气人一般。
    就是风,也似原地定住。
    本就是热的天气,随着这肃穆出来,气氛紧张起来,不少人是头一回见驾,倾刻间汗流浃背,汗水滴落到金砖上,又不敢拿手去擦拭。
    于是,把别人带的也一起跟着出汗,好在还没有人慌乱而摔倒。
    宝珠也出了汗,也紧张起来。鼻端全是细细的香风,热热的呼吸,什么大学士之女,王府的姑娘,醋意解开等等全都抛走,只有一句话在脑子里盘旋。
    千万别奇怪!
    又为什么要奇怪呢?
    奇怪的原因,也就出来。
    下一刻,有人走出来,听脚步声轻轻并且步子整齐一致,也不知道这出来的是一个宫女还是两个宫女,再或者是四个?
    “皇后娘娘驾到,淑妃娘娘驾到!”
    别人全是更加的小心谨慎,独宝珠欢喜不禁,可以见到姑母大人。不大会儿功夫,出来的人更多,有落座声,女官唱词:“跪!”
    “行礼!”
    “起!”说起不过是直起上半身,人还是跪着的。
    直到三拜九叩行完,所有的人又出一身大汗,其实这宫室中相当的凉快。
    “平身!”有一个娇柔悦耳的嗓音出来,听得人好不舒服。宝珠当时一愣,这句话应该是中宫说的才对,可这嗓音,却十分的像姑母大人。
    宝珠只在成亲那天见过姑母大人一面,听她说过简短的几句话。但对她的风姿美貌景仰不止,就把她的嗓音也记住。
    实在悦耳好听,容易记住。
    此时有一件奇怪的事情出来了,宝珠对自己道,不要奇怪。果然母亲有先见之明,宝珠在宫里会觉得奇怪。但进殿时交待的宫女交待的,应该不是指这一件吧?
    存着疑惑,宝珠随着众人谢过起身分列两边。听中宫嗓音笑意盎然:“哪一位是今科的探花夫人?”说过她笑了一声。
    没有人觉得奇怪,就是宝珠自己也不奇怪中宫不先问状元夫人——表凶在殿试上出的风头实在不小。
    有宫女领导着她,她恭恭敬敬的走出队列,又听到另一个悦耳的女声,也是笑盈盈的:“娘娘问的是那个殿试当天就有名次的?”
    宝珠惊愕住!
    这个才是淑妃吧?
    这个才应该是淑妃娘娘吧?
    这个声音……是完全陌生,丝毫没有一点儿姑母的感觉。
    再回想中宫的嗓音,而中宫此时正在说话:“淑妃,就是那个探花!我们来仔细地看上一看,都说探花英俊过人,这探花夫人也应该是不错才是。”
    “娘娘说的是。”
    宝珠五雷轰顶,六雷轰顶,七*十……全世界的雷在这一刻,全砸到她的小脑袋上。
    中宫的嗓音,才是记忆中姑母的嗓音!
    而刚才那个,已能证实就是淑妃娘娘!
    中宫?是姑母?
    姑母,是中宫?
    这几个字眼不停地在宝珠已经晕乎乎的脑子里转动,把她的脑袋瓜子更搅得像糊涂浆。她连怎么跪下,怎么行的礼都没在意。好在礼节是熟练的,好在有女官唱礼……。
    “抬起头来让我们看看,”中宫再一次吩咐下来,宝珠在袖子里指甲狠狠掐到肉里,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她颤颤巍巍抬起面容,每一寸都抬得艰难。她怕见到中宫是姑母,这是她不敢想的事情。又盼着中宫是姑母,是这天下第一的妇人,宝珠会打心眼儿里为她欢喜。
    是?
    还是不是?
    目光,终于与中宫对上。
    终于看到那双凤翊龙冠、织金龙凤衣、金绣团龙带……宝珠流下泪水,伏地哽咽道:“谢娘娘……谢娘娘眷顾!”
    那玉雕似的面容,那美貌不似真人的五官……此时看来和袁训很有几分相似。
    中宫娘娘,是姑母大人!
    这样一来,所有曾疑惑过的事全都解开。
    为什么进宫那天,瑞庆小殿下指挥人把自己掳走?为什么成亲那天,姑母是私下里来见?为什么对表凶说他的王府姑娘来了,表凶看的不是常四姑娘,却是一圈儿的嫡女们。
    表凶根本就不知道宝珠说的王府姑娘是哪一位。
    往事如烟浮上心头,却重如雷霆滚在心上。
    宝珠要谢她,要感谢她没有否定自己的亲事,要感谢她成亲那天出宫来受礼。新妇进门,向婆家行礼也是礼成的一个环节。
    这代表着婆家人的认可。
    宝珠的心尖子哆嗦起来,成亲那天夜晚出宫,姑母得冒着多大的风险,才能受宝珠叩的三个头?
    宝珠不寒而栗,想到姑母可能会让人发现,就更加深深的感激于她。
    她泪下如雨:“谢娘娘恩典!”
    中宫也湿了眼眶,但她强自忍住。又有淑妃对她递眼色儿,又打了一句圆场。淑妃笑道:“探花夫人,你丈夫中了是件喜事儿,不要再哭了。你这哭的应该是想到你丈夫攻书的不容易,你要是再哭啊,我也想跟着你落泪了,到这一步,你不容易啊。”
    这话又隐含敲打。宝珠忙拭泪水,再道:“是。”
    中宫借着这个机会,用帕子也拭了泪水,重打笑容道:“就是的,她这是喜欢的哭,却就要惹得我们陪她一起哭。”
    “不容易呢,”淑妃一语双关,莫明的也红了眼圈。娘娘以后终于能有娘家人进出宫闱,虽然还不能顶着国舅名声进来,但好歹以后可以时常进来问候。
    而她呢?
    淑妃不敢想,也拿帕子拭了拭泪水,算是陪着中宫。
    两位娘娘都陪着探花夫人落眼泪,女官们宫女们太监们不管有没有泪的,也全都装模作样的擦拭眼角。
    陪着中宫,这个好儿岂能不献上一下?
    泪水拭过后,两位娘娘相对一笑,然后让人赏赐宝珠,又赏赐别的女眷们。宝珠的肯定又大又好,谁叫她的丈夫今年太光彩了呢?然后赐宴,宫女们带着女眷们后退而出,前往偏殿领宴。
    ……
    酒宴整整齐齐地摆好,按成里外三层的圆形。
    最里面的一层,独一桌儿,座位也只有四个。一甲的状元榜眼探花家眷们坐在这里。宝珠自从见到姑母,一颗心更喜悦得不行。心里不断的闪着太子殿下百般的照顾,瑞庆小殿下不嫌弃,多次上门玩耍,同时还闪动的,是宝珠不但要给表凶争气,也要给姑母争气才行。
    她更加的谦逊起来,面上带着浓浓的谦和。虽然她的赏赐是头一份儿,可宝珠也没有半点儿骄傲。她让状元夫人走在前面,不抢她的位次,又见到张大学士家里来的是老夫人——一家子只能来两位女眷,张夫人就把这个体面让给女儿——宝珠忙着上前去搀扶。
    张老夫人是有阅历的人,见到新探花夫人年纪不大,却不拿大,又见她是一个人过来的,并没有长辈跟着,她是常进宫的人,用宴也不止一次过,就扯住宝珠的手笑呵呵:“来来,我带着你去入席,也沾沾探花的彩头儿,都说他的文章敏捷,盼着我余下的孙子们下考场,也和他一样的敏捷才好。”
    宝珠就伶俐地回答:“老夫人说哪里话来,是我沾着榜眼的才气才是。”张老夫人就对着宝珠含笑,张姑娘也笑吟吟从祖母另一边探出面庞,近了看她更是娇丽不可方物,宝珠有自惭形愧之感。
    “祖母,难怪她丈夫是探花,探花夫人却是美貌得很呢。”张姑娘娇滴滴地说,对宝珠亲切的笑着,可见她的心里也和宝珠想的一样,她也认为宝珠是美貌过人。
    张老夫人就更加地笑:“可不是,这才叫一家人进一家人的门,”
    她们在后面说得热闹,走在前面的状元夫人心中不快。她的丈夫是状元,宝珠的丈夫不过是个探花,赏赐上压了她的头,状元夫人已经不悦,但是中宫赏的又不敢说什么。再听到后面榜眼和探花两家人热热闹闹的,她心里鄙夷宝珠,这就讨好上了?
    榜单已出来好几天,第一名第二名第三名的出身来历早就人人知道。但传来传去,一般的人还是听不到袁训是太子府上的差人这话,最多传一传状元是普通人家,探花也是普通人家这样的话。
    状元夫人本来是对宝珠想扮亲切的,因为一甲的三个人里,第二名的榜眼是大学士家,不见得会瞧得上普通的人家,又还没有进宫时,先自己心中怯了一头。
    可宝珠先和张老夫人攀谈,却没有理会她——宝珠是去扶上年纪的人,此时状元夫人走在前面,宝珠也找不到机会去理会她——又有张姑娘娇媚无比的夸着探花夫人容貌好,让近三十岁,因为家里条件一般而没有好脂粉打扮的状元夫人闷了一肚子气。
    她更是闷头走在前面,那步子飞快,肩头也往倾着,让人一看就像是她想远离后面的人。
    张老夫人则也不悦起来,状元了不起吗?看你这大样的劲头儿,你一定不知道我们家里世代都出状元榜眼和探花,没什么稀奇!
    张家的子孙多,不出在嫡系里,也出在旁系里。不见得每一科都出,但代代都会出个状元,不然就是榜眼探花,却是真事儿。
    张老夫人就更喜欢宝珠的谦和,而张姑娘早就和宝珠说着她的宫衣。张姑娘是识货的,笑吟吟道:“你这衣料是太子府上赏的吧?”
    宝珠就跟着她说,装糊涂:“你怎么知道?”
    “这衣料很是难得,外面买不到,只有宫里才有呢。若不是太子府上赏出来的,你可去哪儿能弄到呢?”张姑娘不是有意卖弄她的见识,但她的见识也已经出来。
    你看你的衣裳料子我也知道,你丈夫是太子府上的人我也知道。
    张老夫人就得意了,看看我们张家的女儿,哪一个不是见识渊博?
    宝珠就素然起敬,在心里也是起敬的,心想你可是从哪里知道这是难得见到的衣料呢?就只能猜测张家在宫中有妃嫔。
    这样一想,宝珠就更加的柔情蜜意起来。这宫中最尊贵的那个人,却是亲姑母呢。柔情让她的笑容更甜甜的,而张姑娘把这一段容光焕发看成是宝珠对她的尊敬。
    袁训相看嫡女们,就和忠勇王相中他一样,袁训是不知道的。而这些嫡女们,因为表凶的没有相中,也是一样的不知情。
    宝珠以前在心里乱掀醋海,人家可是没有芥蒂。张姑娘就对宝珠更加的亲切,再说她的首饰好。
    “这是三十年的式样儿,我母亲有一个,祖母也有一个,”这就对着祖母撒娇上来:“祖母祖母,您看探花夫人的家人都舍得给她,您的那个榴花红宝石的流苏,也给了我吧。”
    张老夫人看一眼宝珠的碧玺流苏,嗔怪自家女孩儿:“我的那个哪里能比!但就是不能比,给你我也还舍不得呢。”
    宝珠掩口轻笑,三个人说说笑笑的入座。再看状元夫人,是早早的就入座。她对着别人的热闹不喜欢,张老夫人看着她的不尊重老人,也是一样的不喜欢。
    等今天出了宫门,张老夫人永远是比状元夫人身份高的。
    张老夫人也不同她计较,上了年纪总是有些涵养的。有人过来倒酒,宝珠倒是如常。先敬过长辈,再对张姑娘一笑:“今天有幸能坐在一处吃酒,除去长辈以外,就是状元为大,我们还是来敬她的好。”
    状元夫人愣住,这才想到长辈为大。而且状元光彩以后,授官不过就是个翰林院的修撰。翰林院相当于皇帝的秘书机构,离皇帝比较近,升迁机会比同榜的别人要快,但即使如此,又怎么能和张大学士家相比。
    状元夫人一面又暗暗骂宝珠会钻营,一面又后悔上来,却原来这是个长辈才是。
    状元十年寒窗苦,状元夫人要是嫁过去的早,就陪着一起苦。等到成了状元夫人,也是男人一举天下有名,状元夫人只能享受一下俸禄,在亲戚邻居面前得意一下。
    本来是这样的,但没有想到今年皇后特开恩典,让女眷们也跟着荣耀一回。状元夫人出身不高,在所难免的忘了形,把自己看得比在所有进宫的女眷都大,这也可以算常人的思绪。
    但层面儿高的人堆里扮骄傲,算不大不小的失误。
    见到宝珠和张姑娘各举着一杯酒儿来敬自己,状元夫人羞愧上来。随着羞愧又想到另一件事,因为状元惯例是授官在翰林院,当丈夫的就对妻子说过,张大学士主管翰林。
    状元后悔不迭的,怎么敢吃这杯酒。忙端着一杯酒儿去敬张老夫人,口中说道:“看我竟然还没有敬老夫人,该打该打才是。”
    张老夫人就没事儿般喝了酒,小小不愉快的插曲就此揭过。状元夫人这下子知趣很多,在宝珠面前也不敢装大。
    她一旦平心静气,就发现宝珠的衣裳比张姑娘这个娇女还要高贵,状元夫人又咬住舌头尖儿后悔,这也不是一般的人家出来的才是。差一点儿的,自己要得罪两家人。
    这样一想,就感激宝珠说的那句话:“先敬的是长辈,”状元夫人是这句话才得到提醒。她这就谦恭起来,面上陪起笑容,人也殷勤许多。
    她们这一桌的外面,是排成一圈的桌子,坐着二甲的家眷。最外面的圈子更大,坐的是三甲的家眷。
    有一个人从二甲桌上过来,笑容可掬的抚住宝珠肩头:“你呀你呀,却原来是你的丈夫,把我的兄弟挤到二甲里去?”
    这是镇南王府的嫡长女,闺名叫做娇鸾,姓萧。这位萧娇鸾姑娘在宝珠后面,握着酒要敬宝珠。她们以前是见过的,宝珠记住别人,别人也记住宝珠。
    这一位是今年得的郡主封号,此时亲热和气的来同宝珠交好,宝珠哪里敢不从,心中也就透亮,今天这机会可以结交到许多的人才是。
    表凶就要做官,以后多一些官眷往来也是正道理。宝珠就忙干了自己的酒,还漂亮的亮了亮给娇鸾郡主看,博得围观的人喝彩:“探花夫人好生干脆。”
    萧郡主就得意的去了,临走又约宝珠:“月底的日子,我们家给兄弟庆贺,要请上榜的人都来呢,你可记得来啊,到时候我再打发人请你去。”
    宝珠的伶俐再次出来,笑靥如花:“不敢,不敢让请,既告诉了我,我自己个儿的可就去了。”萧郡主见宝珠这般有趣,同她拉了拉手儿才回座。
    状元夫人看着眼热,既然是上榜的人都请,这里还坐着状元夫人你怎么不说?
    而这个时候,张老夫人啊哟了一声,指住宝珠笑道:“你的祖母莫不是南安侯府的姑娘?”宝珠正目送郡主回座,见说,轻盈的转身回来,垂下手笑:“正是呢。”
    “哈,这却是她家的女孩儿?”张老夫人在这里认得的人多,又同二甲席面上几个中年妇人们笑,那几个中年妇人也都是穿金戴银,仪态不俗。
    中年妇人们一起笑回:“是呢,是她家的女孩儿,安家到处报喜,您老人家也没有听到不成?”张老夫人就招手让宝珠到面前来,握住她的手再次细细的看,道:“我和你的祖母年青时好着呢,常一处儿去淘气,她可跟你说过没有?”
    宝珠心想既然这么的好,想来也是请过祖母用饭的。但祖母没有带姐妹们去,应该是关系还一般。
    可人家却说是十分的好,就是不好,宝珠也得认成好才行。
    宝珠嫣然:“祖母常提到呢,是我头一回见,没认清祖母您才是。”她又脆又甜的嗓音,把个张老夫人喜欢得,喜欢都没处儿去放,更细细的告诉宝珠:“我们家是后儿庆贺,你可记得来啊,别让我再使唤人去接你。”
    又说要让人接安老太太也去。
    那几位中年妇人也对宝珠频频微笑,问她住在哪里,也道:“我们家里摆酒,你也记得来才是。”
    这些亲戚们多的人家,有些是早就庆贺过,但还没有庆贺结束。有些是榜一放出来,就忙活进宫的事,只随便在家里一请,还没有认真的去请过。
    这是中得满意才这样的请,余下有中的,但中得不满意的,也就没有大请的心。
    状元夫人和余夫人,更拿眼睛放在宝珠身上。
    状元夫人想,今天这风头,全都让她一个人出得干净。在场的女眷们,还有哪一个有她这样的风光?
    而余夫人则想,宝珠又换了衣裳,竟然是从没有见过的衣料。她是从哪里买来的呢?而且看着又不会少花钱。到底是不会过日子啊,进个宫就这样大手大脚的浪费。可穿在宝珠身上,却是越看越好,真叫人不是滋味儿。
    又有这许多的人都夸奖她,请她去做客,余夫人到这个时候也才明白过来,亏得她自认聪明,自认总比别人强,也到此时才悟到,这是一个结交官眷的好机会,而不是在中的低的人面前,显摆自己儿子中。
    她后悔心难得的上来,就想和同席的女眷们吃杯酒儿,也像宝珠这样和人亲香的说几句话,就牵个头,举起杯子来笑道:“列位,我们也吃上一杯,以后走动的才好。”
    有一半儿的人是别扭的。
    从同席开始,这位夫人就问你儿子中在第几,他儿子中在第几?大家都是因为家里有人中了才能坐到一起,问一问本来没错。
    可这位余夫人问过以后,就笑得合不拢嘴的报自己儿子的名次。一下子把别人全都压下去,这就有点儿不对头吧?
    你能别笑得那么狠行吗?
    这个席面上坐的人,有不和余夫人一般见识的,到底她儿子是中在自己儿子前面;还有不理会余夫人当听不到的;还有可以理解孩子高中母亲心情的;余下的就都是别扭的了。
    余夫人举杯,至少有一半儿的人装没听见,还是在和身边的人说话,自己挟菜吃东西。余夫人碰个软钉子,讪讪的喝了酒,不敢再提。
    冯二奶奶在和身边的人笑语:“宝珠出落的更好。”她身边坐的是冯大奶奶,冯大奶奶身边又是冯姑娘们。
    冯家子弟也多,这一科下的人多,中的人多,冯家自己包圆了大半桌席面。
    冯大奶奶就悄声道:“就是给小四求过亲的那个?”
    “就是她。”
    冯大奶奶端详一下,对弟妹笑道:“你眼光是好的,只是求亲的能耐不成。”冯二奶奶忍不住地笑:“所以我们进京里来,以后姑娘小子们的亲事全由着大嫂来包办,我这就先拜托你了。”冯大奶奶笑回:“我才说这么一句,你就全转到我的身上来。年前我对你说,相中董学士家的一个孩子,董家和安家是亲戚,你可去安家里说过?”
    “忙孩子们科举,还没去呢。等过上几天,宝珠家里请客,安老太太早就给我下过贴子,再说不迟。”冯二奶奶想想大嫂说她求亲的能耐不行,再看蝴蝶纷飞似让人敬酒也敬别人的宝珠,就更加地笑个不停。
    她兴致也上来,见宝珠应酬得差不多,就抬起手,想招宝珠过来说几句,却见一个宫女走近宝珠,当着众人笑道:“探花夫人有了酒,去散一散再来的好。”
    宝珠今天是十二分的机灵,就知道又有缘故,道:“也好,”离席对着众家女眷福了几福,道:“容我逃席一会儿,再来奉陪不迟。”
    张姑娘也想出去走走,就道:“我陪你去,”张老夫人拦下来,道:“我还要敬酒,你帮我倒酒是正经的。”
    张姑娘顿时明白,微红了脸重新坐好。
    这里面的小窍门,可不是好懂的。
    宫里的事情,件件都是不能大意的。那宫女独让探花夫人出去散酒,却不对别人说这样的话,内中只怕是有原因。
    但也可能没有原因,就是让散酒的意思。虽然宝珠不是酒吃得最多的那一个人。
    但如果另有原因,张姑娘是不合适跟去的。
    不是老世家,不是常进宫的人,都不会知道这种窍门。
    余夫人就不知道,她很想和宝珠说上几句,就悄步离席跟了出去。见宝珠和刚才说话的宫女沿着长廊往殿后面走,余夫人再跟上时,就有人出来拦住她,面容严肃的警告她:“请夫人回去用酒,宫中不奉旨意,不许乱走。”
    余夫人到此还是不能领悟,她闷闷回去,在心里想,不奉旨不能乱行走,那宝珠是怎么过去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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