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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凤求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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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完袁训的回答,宝珠低低的:“嗯。”
    她也觉得袁训像是有个姐姐或弟弟才应该。人的直觉,全是灵验的。
    眸前一亮,下午明光跃入眼中。原来是袁训把她抱下车,正弯腰轻轻放她脚尖着地,语带关切:“给走吗?”
    夏日的午后,又不在长街上的安家,门前是静谧的,没有往来的行人,也没有邻居们此时出来,唯有一地碎阳调皮闪动。
    宝珠轻咬住唇,心头却甜蜜难当。她心中余下的不多伤害感,也随着袁训的这温柔动作而消逝。
    伤害既无,羞涩袭来。宝珠脚还没有站稳,就推开袁训手臂,羞不可当:“让我自己走,哎哟,”
    步子不稳,又踏上裙边,宝珠歪偏了身子,往地上斜斜倒去。
    马车就在身边,宝珠一把握住马车外的竹帘,又痛呼一声,竹子卡痛住她的指甲。两声痛呼中,袁训早一把抱起她,没细看就气急败坏:“不能走就别逞强,吓着了不是,我就知道让吓着了,”
    说话声中,转身走上门前台阶,带着气就用脚轻踹了门。
    他的轻踹,已拿捏不少力气,那大门还是“咚”地有了一声,然后门内有人吃惊地道:“来了来了,这是哪位,别踢坏我们家的门。”
    袁训这才发觉力气用过了头,忍忍气,放缓嗓音:“开门来,是四姑娘回来。”
    “咳,你让我开门,我就来开,你不用骗人。我们四姑娘进宫游玩,这天才早的很,又大太阳底下,老太太还没回来,四姑娘一个人回来作什么?”
    回话的人,是看大门的老王头。
    宝珠听着这有趣的对话,忍不住轻轻地笑,又手上微痛,把手举到眼睛前面看,见指甲没有劈开也没有损坏,这才放心。
    门闩拉开“嘣”地一声,大门打开“格叽”一声,有人大叫,是“啊呀”一声!看门人愣巴着瞪住眼前的场景。
    四姑娘?
    一个男人的怀抱?
    “这不是袁表公子吗?”看门人好在认出的也快。
    袁训不理他,侧身挤进大门,边走边问:“你住哪间房?”他问的是宝珠,但身后看门人却回了话:“四姑娘在老太太正房,来人,快来人,四姑娘回来了!”
    卫氏、红花皆跟进宫里,能进宫是件很得意的事情,差不多的丫头妈妈都想着去。留守的人不多,让这一嗓子全喊出来。
    丘妈妈上了年纪,所以没跟去。她走出来,用没牙的嘴啧着骂:“该死的没王法的老王头,大呼小叫!啊!”
    她也大叫一声,人往后欲倒不倒,就差一头栽过去。
    姑娘!
    老太太选中的,当眼珠子看的四姑娘,她和一个男人……
    这一位是?
    丘妈妈在袁训上南安侯府认亲的时候见过他,可后来没有经常的见,有些恍惚。
    袁训心头火起,他在宫里看脸色,出了宫还要看脸色。抱着宝珠的他怒目:“打热水来,泡压惊的茶,都别愣着!”
    他声气儿都不对,宝珠听不下去,忙手扶他肩头,颤巍巍直起半个身子,这下子她既不是晕着不能动弹,也不是不能呼救,而是清醒的在男人怀里,让赶出来的人看了一个满目满眼。
    一院子大眼瞪小眼中,宝珠悄声道:“我住那里,”指给袁训看,袁训抱着她径直进去,放她在床上,一转身就出了来,在外面起坐间坐定,胸口起伏,那气还一波一波的往上涌。
    他不知道该对谁生气,就一个劲儿的在心里憋着气,如尖刺般扎自己的心。
    就看看,这看看也是惊人的一看。
    这损招儿是谁想出来的主意!
    气如皮球鼓起时,一句话过来。
    “是四姑爷?”丘妈妈到底没有晕倒,飞快从见过袁训人的口中,确认这个就是侯爷硬作保山的袁姑爷,忙踩住门槛探问。
    袁训消了气,他和这满院子的奴婢们,也犯不着出气。
    定定神,吩咐道:“取纸笔来。”
    有人给他送来。
    袁训提笔写了一副方子,吹吹待干递给丘妈妈:“这位积年的老妈妈,应该是祖母的使唤人。”丘妈妈咧开嘴笑:“您眼力真高,我是南安侯府里的老人,以前我们见过,您还记不记得?”袁训心想你见过我,刚才还一脸的见贼拿鬼模样。
    老妈妈记性差,袁训就不再提。点点头:“打发人,照这方子去拿药,这是压惊的,姑娘受了惊,我就送她先回来。再,让人进宫,请祖母回来照看吧。”
    “是是,”丘妈妈陪笑,姑娘是“受惊”,那不管她怎么受的惊,未婚夫援手送回,这是有情意才是。
    刚才的疑惑一扫而空,丘妈妈颠颠儿的去办事,让人抓药,又让人去宫里寻回老太太。她把人全指使好,就再回来。正房外面廊下有栏杆,平时是丫头婆子们坐在这里听使唤的。
    丘妈妈就坐下来,老太太出去,房里竹帘就卷得高高的,还没有放下。丘妈妈目不转睛盯住袁训,再盯一盯往四姑娘房里去的路,然后,一双老于世事的深潭眼眸,再盯紧袁训。
    大有我丘妈妈已在这里,刚才的亲昵可不能再上演。
    这盯着是一片谨慎的心,袁训既没有和她生气的精力,也不想和她生气,就眼对地上,一个人继续生着闷气。
    安老太太很快回来,迈进大门就哭了一声:“宝珠!”
    后面扶她的邵氏也跟着哭:“四姑娘你怎么了?”但心中疑惑,是几时老太太把宝珠当眼睛来看?
    张氏也跟着哭:“我的侄女儿,”也心中糊涂,是几时老太太当宝珠如宝似珠?
    不就定下一门亲事。
    再抬眸一看,那门亲事从正房出来,大步匆匆迎向安老太太,边走边道:“祖母不必着急,宝珠是让吓着了。”
    安老太太先打个寒噤,先让吓着。
    她出自贵族家,自然一闪念间就能清楚。宝珠是在宫里,在宫里让吓着这句话,内幕可以很深。
    如撞破不该撞的事,那可就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如见到不该见到的事,那性命都有些难保……
    把个老太太吓得魂不附体,放声就哭:“我的好孩子,你让我靠哪一个……。”
    “祖母不必忧心,是……”袁训附耳说了几句。老太太即刻定神,慌乱的点头:“哦哦,是这样啊,那我知道了,”
    一头往房里走,一头回:“熬定神汤,取定神丸药来,我去看看她,”
    她是没事了,去看宝珠安慰她。而邵氏和张氏开始让吓着,再就一起咀嚼老太太的话,宝珠没了,她就没靠头了?
    这话的意思,老太太指望着宝珠四姑娘养老不成?
    老太太的魂回来,邵氏和张氏魂丢大半儿。
    那掌珠怎么办?
    玉珠她还肯管吗?
    再就一起狐疑的打量袁训,像从没认识他一样。见袁训还是一身布衣,这一次比做客还要旧,半旧只有六成新,但浆洗得干干净净,穿在脊背挺直的他身上,自有昂扬气势。
    怎么看,也不像是权贵一流。
    老太太精明一生,就这么的器重于他么?
    袁训轻施一礼:“见过二位婶娘。”
    日光跳动,闪在他的眉睫间,只这一个闪动,邵氏和张氏都更失魂。
    他的好气色,他的好精神,无一不展示着他以后不会后于人。
    这个结论,其中也有邵氏张氏对宝珠的嫉妒和对老太太单方面认为的偏心。宝珠进京气也没喘就定亲,老太太眉开眼笑,一定是门偏心的好亲事。
    有这个想法在前面,袁训只要姿态大方点儿,容貌俊俏点儿,足够还没有找到女婿的邵氏和张氏心里打鼓,胡乱猜测的。
    邵氏和张氏越看越后悔,就连对方行礼,胡乱应付一句也忘记。
    院子里本有老槐树,这时又多出来两颗,邵氏张氐就直直杵着,呆呆的怔着。
    有人推开她们,是掌珠飞奔下车,她的车在后面:“母亲让开,我去看是不是宝珠回来?”又看到袁训,掌珠忙告诉他:“是你?不好了,宝珠在宫里莫明的让人掳走……”
    “你看错了,”袁训镇定无比。
    玉珠也冲过来,姐妹虽不同母,也不是同榻过的亲密,却也连着心,道:“是真的,我和大姐亲眼见到……”
    “你们看错了!”袁训斩钉截铁。
    掌珠和玉珠步子一迟,咦,怎么会看错?
    身后飞掌过来,卫氏也痛出泪水:“姑娘们让让,我去看我们姑娘,”而红花就更干脆,她人小个子不高,从掌珠和玉珠夹缝中挤出去,如阵风似的卷到房里。
    “姑娘,你怎么了?”房中随即传出红花的大哭。
    院子里人全动了,争着唤:“宝珠!”因全是女眷,跑起来速度差不多,就一个批次的全进去了。从背影看不分前后,真不知进房门时,如何能一古脑儿地往里挤。
    袁训自然得让她们,他再要动步子,红花的哭声又出来:“姑娘你掉水里了吗?头发全湿了!”袁训苦恼地呻吟,差点儿让吓死!
    这莽撞说话的丫头!
    ……
    老太太回来,袁训就不能再进去,到底还是未婚夫妻,他就没看到房中那一堆宛如木胎泥塑的女眷。
    从安老太太开始,到刚才还尖叫扑到床前的红花,不管是站着的,还是扶着门的,全用一个姿势,再用同样的眼神去看宝珠。
    她们不能不这样看,因为她们得到的消息,是宝珠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宫里让宫里的人掳走。
    而她们火急火燎的赶回来,在路上作过种种猜测,认定宝珠会受到各种伤害后,她们见到的宝珠,是以下的样子。
    宝珠气色红润,面颊有红有白。
    宫人们把她归还给袁训以前,肯定是好好的把宝珠打扮一番,以她们能打扮宫妃邀固圣宠的巧手,重新收拾出一个完好的美人儿。
    宝珠发髻是最新的,掌珠和玉珠还记得是她们刚才一直羡慕别人的那个发髻。而她的衣服,金线银珠绣荷花出水宫缎面,衣上有小小的珍珠和宝石。再加上八宝攒珠钗,赤金花叶簪,碧玺金步摇,金线挂明珠……
    和着急慌忙赶回来的女眷们相比,女眷们的面色才是受到惊吓的那个,宝珠倒是悠悠然的。
    袁训见到的宝珠,大约也是这个样子,不过宝珠眸中浓浓的不安。而经过他安抚又一路送回,宝珠又此时回到自己房中,好似倦鸟归巢,天大的事外面有袁训,里面有祖母,她是羞答答的抚在枕上,轻声问安:“惊动长辈和姐妹们没有玩好,这可怎么好,”
    外省的姑娘难得的进宫一次,以宝珠对袁家的不了解,她不知道下一次进会是什么时候。
    安老太太:“嘎?”
    邵氏张氏眼珠子快掉出来。
    掌珠忍不住上前,手按在宝珠手腕上,出去的时候三姐妹都一样,各是一副赤金镯子。而现在,宝珠除了那赤金镯子外,又多出一套全翡翠镯,翡翠绿盈盈的,好似花深处的木叶,青盈而灵动。
    “这是哪里来的?”掌珠说不眼红是假的。
    宝珠涨红脸,这是哪里来的,要她怎么说呢?
    她当时让人剥衣裳,又让送到香汤中,然后穿衣打扮时一概是魂魄全飞,自己穿的什么戴的什么,宝珠都无法提起,也无法解释。
    就飞一眸到房外。
    “唰!”女眷们扭过头。
    隔窗可见南安侯已到,袁训正和他交头接耳。寥寥几句过后,袁训往外面走。
    安老太太也没忍住,胞兄和自己一样,在宫中接到消息后就一直寻找。而宝珠看样子难为情说,那知道内情的,就只有袁训。
    这是她确定养老的孙女儿,才由胞兄安排定给袁家。这袁家,到底是什么来头?老太太就往外去,想叫住袁训问个心中明亮。
    南安侯听到脚步声,又见到妹妹隐有怒气和惧怕,就知道妹妹想说什么,他摇了摇头,安老太太瞠目结舌,问也不能问?
    袁训已走出这个院门。
    老太太径直问兄长:“他说的什么?”
    “淑妃娘娘想看看定亲的那个。”这是袁训给南安侯的回答。
    老太太可是个明眼人,一般的话瞒不过她。当即道:“娘娘想看,怎么不明着召见?又有中宫所出的端庆公主在……”
    她的手让握住。
    兄长稳定的手掌,让安老太太知趣闭嘴。
    “没事儿,他会处置。”南安侯的语气中,充满对袁训的信任。
    他这般的信任,只更添老太太的疑惑。安老太太迟疑的问:“这亲事……”
    “这孩子最可靠不过,过上几年十几年我不在了,有他当你的晚辈,我可以放心的走。”南安侯静静地道。
    老太太悲从中来,又强忍住不再说这不讨人喜欢的话题,想随便岔个话题出来,一张嘴又是:“袁家是什么来头?”
    这是她心里一直转的,张口就来。
    兄妹四目相对,南安侯微笑看着妹妹面上遮不住的皱纹。这是父母最疼爱的孩子,是自己唯一的亲妹妹,打小的时候开始,就没有一件事不依着她。妹妹喜欢,自己就喜欢,妹妹不高兴,变着法儿的也要哄她喜欢,从小就这样的过来。
    不想一件亲事,伤了妹妹的心,害她痛失闺友,又受到委屈。想到自己的正妻,南安侯夫人,南安侯就说不出来的厌恶。他一生觉得对不住妹妹的地方,就是娶错了亲事。
    他就不再隐瞒,含笑:“我也不清楚。”
    安老太太没有吃惊,而是无奈:“兄长就这么的相信这孩子?”
    “是啊,那位大人做保山,又有……。”南安侯低语几个字,安老太太愈发的扑悚迷离。她索性干脆地道:“好吧,我信兄长的,你总是为我操心才是。”
    南安侯笑了:“是的。”如同小时候一样,他抬掌拍拍老太太的白发,道:“去看看你的四丫头,想来在宫中受到的,必有一番招待。”
    这“招待”二字,让安老太太叹气:“还真贴切。”
    兄妹二人往房里来时,窗户后面,邵氏张氏移开的面庞,也和老太太一样,是充满了疑惑。虽然兄妹二人的感情让她们羡慕,可她们更关心的,是宝珠这是让掳走?还是被赏赐?
    ……。
    袁训走出安家,以马车前犹豫一会儿,跺跺脚,赶着车往宫里去。
    他在气头上时,不想去冲撞“娘娘”,就告诉自己回去告诉母亲,让母亲去转达。可他还得去还车,虽然这车一天不还没要紧,可因这车的存在,袁训就生出回宫去的心思。
    既然打算去宫中,那去问问是必然的。
    少年的袁训,当着人做事是稳重的。可不代表他的内心,也苍老如老年人。他愤愤在想着,宝珠是能吓的吗?
    吓坏了还抱什么孩子!
    就这么离开。
    他离开后约有盏茶时分,两匹马冲入这巷子中。那叫世拓的青年勒住马缰,问身边的小厮:“就是这一家?”
    安家大门上,不知何时画了一个小小的白粉圈。
    小厮笑:“世子爷,小三子跟人,不会跟错。这里应该就是安家在京里的住所。”
    “等等,”世拓眼神一凛,与小厮同时听到开门声。主仆马术都很好,拨马就走。冲到街口,在转角装作无意的停留,见一个家人牵着马走出来。
    主仆眼睛都一亮:“没错,美人儿就是住在这里!”
    这个家人,是南安侯的随身家人。他在这里,南安侯也在这里。南安侯最近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他的胞妹住处。
    这也是南安侯夫人最恨的地方,对世拓说过多次,有让世拓帮忙去捣乱的意思。而世拓对姑母大人数十年夫妻不和,早就麻木不仁。
    他小时候还曾愤慨地挥舞拳头:“为什么,姑父对姑母不好,我要寻他事情!”一晃这些年,世拓都会追美人甩美人,对姑母不得姑父欢心只有一句话:“你忍着。”
    他世子爷甩掉的美人儿不知道有多少,都像姑母这样的自己没能耐同丈夫和好,又抓住夫妻不和这事不放,以为还和老太妃在时一样,是南安侯这当丈夫的一个把柄,世拓心想,真没道理!
    但是姑母指的美人儿,世子爷还是蛮有兴趣。须知道世子爷世拓要风有风,要雨有雨,要狐朋来狗友,要媚骨来娇柔,放过任何一个美人儿,都是对世子爷极大的污辱。
    美人儿,那大红衣裳的美人儿,看上去火辣辣的,咬一口,一定辣到心里,酥到脚尖。
    世拓第一眼相中的,是大方标致,又不怕人看的掌珠。
    等南安侯的家人过去,世拓对跟从的小厮一笑:“你去看看地形,我呢,还有点儿事得去找冯家兄弟一趟。要找我,就去彩月楼。”
    说过打马离去。
    小厮在他身后笑,世子爷碗里快吃不完,这不,接上的又来了。
    以他跟世子爷的这几年,凡是世子爷相中的美人儿,不管是忠贞的还是固执的,经过世子爷的手,没有一个不乖乖就范,接下来,就是相思、情恋、火热、咒骂。
    这四步曲,至今没有错过。
    但女人吃了亏,她还能怎么样?只能自己忍着,除非不想再嫁人。
    ……。
    深宫流云,绿叶森森。袁训候在宫门上,他不去理论几句,怕几宿会睡不着。
    好半天,有一个太监小跑着过来,过来先悄声埋怨:“小爷,您也是太较真,不就是相看相看,您这又进见是想说什么,娘娘正在不悦,本不想见你,怕小爷你牛性上来不肯走,这不,让我带您进去,您可说话小心点儿,”
    袁训面无表情:“嗯。”
    随太监进来的地方,是中宫皇后的宫室。袁训进来无人奇怪,因一直在“关照”他的淑妃,就住在皇后的东偏殿。
    袁训没有去东偏殿,而是直接进入皇后正殿。殿内无人,他也不奇怪,越过帘幔进去,又是一间殿室,尽头是一道珍珠帘子,白日里也放出数丈白光。
    袁训在珠帘外,又离开的几步地方上,跪了下来。
    他跪下,也和外臣请安的礼节不同,往那一跪,直挺挺的,就紧抿着唇不发一言。
    里面那位恼火:“怎么了,你这是来怪我的?”
    “我只想回一句话!”
    “说!”
    “吓坏宝珠,可就没有康健的孩子抱!”袁训梗起脖子。
    气氛骤然紧张起来,空气冷凝得人手心里可以冒冷汗,又才一出汗,就冻在手中。
    半晌,帘内抛出刀子似的话来:“你敢这样威胁我!”
    “我据实而回,请娘娘三思。”袁训还是*的。
    帘外的他,和帘内的她,心思都想到一个人。在他所想的,那是一个羸弱的人,他从没有见过他的面,他是羸弱的他的遗腹子。
    而帘内的她,则是照顾过羸弱的他,甚至为了他,年纪小小被迫离家。当她经历辛苦劫难,终入富贵荣华,她去寻找羸弱的他,只有一捧黄土,一捧白骨。
    她狠狠瞪着帘外虽跪着,却毫不示弱的袁训。这要不是他唯一的骨血,早就一巴掌打过去。
    竟然敢拿孩子威胁我?
    你当本宫这么好说话!
    可她还是强势中虚弱下来,康健的孩子,“康健”,万一以后孩子不康健,她死了怎么去见去世的双亲,和家中的祖宗。
    “好吧,”受人威胁总不是好事,她内心虽服软,嘴头子上阴阳怪气:“就依你,你能耐!”
    袁训叩了三个头,个个响而有声,不等帘内人说退去,起身弯腰,倒退着出去。
    又是半晌,斜风入帘栊,将近黄昏时,帘内的那一位才气哼哼道:“没有孩子抱,哼,我倒怕了你,不敬长辈的东西,”
    旁边的人想劝又不敢劝,想笑又不敢笑。
    这一位还没有发泄完,皮笑肉不笑地道:“你们都听到没有,那个宝珠,名符其实是个宝珠!是要捧手心里的宝珠,可不是能摔打的宝珠……”想想又脾气上来:“全是那个老东西定的好亲事!我还蒙在鼓里,他倒和南安侯这个更坏的老东西不声不响的,把亲事互许。你们都知道,我为他的亲事,我相看的可是朝中的佳丽,看来看去,我眼睛都花了,那两个坏东西,死老头子,自作主张定亲事。哼,一个五品官的孙女儿,爹娘也一般,当爹的居然还不是官?”
    为了亲事,这一位几时想到几时恼火,她半点儿没插上手,全让别人作了主。
    说着,那倒霉的忠勇王又中枪。
    “家里没镜子怎么着?也不每天对着照照,一个庶女,也想攀我的亲事!没廉耻的东西!太子挡了他,他还有些不甘心,非要我自己个儿对他说,他方能清楚明白清醒领悟……。一个庶女!”
    难怪她生气,一个庶女也想当自己的亲戚。
    想到这里,更生气的是,那个宝珠,也一样是庶子的女儿!
    “母后,”帘后一声呼唤,端庆小殿下蹿进来。她从来活泼,性子没有半分安静的时候。一进来,小脸儿就晃动着笑,像漫天西下的日头,全到了小殿下脸上。
    端庆小殿下猴过去,双手扳住母亲的脸对着笑:“新娘子要敬婆家茶吗?”
    所有人都让逗笑。
    “敬,你又问这个作什么?不看书,不学礼,成天疯跑。我还没骂你呢,我就说要看看,你把人吓到了,知道吗?”
    那掳宝珠的主意,出自于十岁的小公主。十岁的她,能出来什么稳当的主意。
    “坏蛋哥哥生气了吗?”小公主眼珠子骨碌碌。
    “生气了,我也生气了。”
    “那,我帮母后做件事,您就可以不生气了。”
    “哦,你又想怎么样?”
    端庆小殿下笑眯眯:“坏蛋哥哥成亲,母后你不能出宫,我代你出去吧,我代你喝这碗茶。”
    “扑哧,”不知哪一个宫女先笑出来,余下的人全都笑了。
    “坏丫头,这事儿你是哪里打听的?出去可不能乱说。再就这新娘子敬的茶,是长辈喝,轮不到你。”
    小殿下继续转眼珠子,寻思馊主意:“让我想想,我回去睡一觉,就有喝茶的主意了。”她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一蹬小腿,又走了。
    外面自然有人跟上。
    让小殿下这么一闹,帘内的娘娘旧气消除,新的气又上来。
    她酸溜溜的:“成亲?哼哼,那个老东西不回京,就得等着,哼哼哼!他是男家亲戚吗?还要等他!我要是犯点儿坏,让他回不来!”
    侍候的人窃笑,那位大人还不老,但娘娘恼他,就一口一个老东西。另一个坏的老东西桂冠,让南安侯不费功夫的摘走戴头上,看这样子,这一辈子也取不下来。
    ……
    夜凉如水,邵氏又歪在榻上出神。掌珠一般的洗浴出来,随意回母亲:“您不累吗?宫里逛了那么一圈子,”
    “掌珠,你不觉得奇怪吗?”邵氏问女儿。
    掌珠一愣,又了然地道:“您说宝珠,宝珠这事儿啊,”还没有发表见解,邵氏道:“是你祖母。”
    掌珠彻底愣住,走到母亲对面坐下,深深的打量她,也做好长谈的架势,且失笑:“您素来不敢说话的人,怎么会对祖母起什么疑心?”
    “不是我起疑心,是疑心送到我面前。”邵氏就把安老太太遇到南安侯夫人的话告诉掌珠:“我虽然不认得她,也猜出几分。”
    她自以为有关子可以卖,就得意地问女儿:“你能猜到吗?”
    掌珠大大咧咧:“我的那位舅祖母,南安侯府的正房太太呗。还能有谁!”
    “吓!你又没见到,当时她和你祖母两个人,像两只斗鸡进了场,你怎么能猜到!”邵氏大大的惊奇。
    掌珠笑起来:“是她,好些事儿就都没了疑惑。”
    “哪些事儿?”邵氏糊涂。
    夜风中,掌珠徐徐而谈:“祖母自曾外祖母去世后,再也没有归宁。”
    “我也一样的不回娘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但你可不一样,你嫁出去可得常回来,不然我能让你祖母闷死。我肯定早死在她前面,这是一定的。”邵氏戚戚。
    想到她的娘家人,邵氏更为难过。
    掌珠骇笑,安慰母亲:“您不爱和祖母过日子,我就把您接走。”邵氏泪眼汪汪,像是离开婆婆单过就在明天,激动上来:“真的么,这是真的么?人家肯答应?”
    “他不答应,就不找他家呗。”掌珠素来大气霸道,而经过今天宫中逛过,更对自己的亲事成竹在胸。
    再说自己的祖母。
    “舅祖父对祖母,那是百里挑一的好兄长,祖母还不肯回来,回来又不进侯府,这还用怎么猜,和那位舅祖母一生不和。”
    邵氏点头。
    “祖母对我们姐妹怎么样?”掌珠又问母亲。
    邵氏弱弱地道:“以前对你们都是一样的不待见,后来又好些,如今来看,竟是对宝珠单独的好,”
    掌珠低笑:“宝珠是今天受了惊,先不说她。就说以前我也认为祖母不好,如今看她为我们往京里来这一趟,”
    “她为她自己,侯爷不回京,她怎么不回来!”
    “那是姑嫂不和,但姑嫂不和,祖母也回来了,一则不用多说,为养老,二来,为我们亲事。”掌珠这人,百般挑剔别人的时候多。难得的感动一回:“她要和舅祖母和气,亲事上还用她这般的劳动。”
    又为自家祖母出气:“舅祖母是吃错了什么药,大面子也不要了,也不请我们一请,当我们爱吃她那顿饭。”
    掌珠不由回想今天,她见到足的十几个小侯爷,十几个……这个数字真惊人。
    见到这么多的人,自然是累的。掌珠打哈欠:“睡吧,明天祖母说的,要陪宝珠,宝珠让吓着了,”
    “还说宝珠,宝珠成亲,我还要出东西呢。”邵氏后来才想到又上了老太太的当,白白的给宝珠添箱。
    掌珠也埋怨:“就是的,东西全是我的,怎么给了宝珠!我得睡了,从现在起到宝珠成亲,我得天天盯着祖母,不许多给宝珠东西!”
    她走向床榻,冷不丁的,母亲又迸出一句,静夜中,她低低的:“你说,我们打听打听老太太当年的旧怨如何?”
    “好啊。”掌珠讶然了,真的很意外。母亲这种见到祖母就怕的人,也敢有这样的背后心思。
    “你答应?”邵氏也一样的意外:“你才说祖母好,”
    “祖母在亲事上不会亏待我们,可打听南安侯府的旧事,以后遇到事情先有准备,这有什么。”掌珠喃喃:“但打听也是白打听吧,不过是姑嫂不和,家家都有。”
    “你三婶儿认识的有人,我都看到,她赖不掉,她今天在宫里,和一个太太说话,我问她半天,她才支吾着回答,是她娘家的亲戚……”
    掌珠不耐烦上来,她正发困,就呛道:“祖母娘家有舅祖父,三婶儿娘家有人,就我们是没人的!”
    一下子把邵氏打哑,无话可对起身去睡。而这个时候,一曲清亮悦耳的笛声,悠扬的响起。
    对面西厢,张氏伸头往外看,见一轮明月高挂:“这是谁,半夜不睡吹凤求凰,”
    安老太太房里也走出梅英,悄悄的去见孔青:“老太太让您出去瞧瞧,不要是冲着咱们家姑娘来的,这可不好。”
    老太太耳朵眼里,也听得出这是凤求凰。
    不远处的楼阁上,世拓世子爷身穿一件淡紫色罗衣,月下飘飘然若天人,手中一管横笛,正吹得如痴如醉的地方。
    追逐美人,是他的爱好。
    抛弃美人,是他的最爱。
    美人儿,先上我的手,再慢慢看你泪眼儿婆娑,烛下不干……
    他觉得全天下的美人儿,为他生为他死,都是应该的。
    小厮站他旁边:“世子爷,人家出来人了,五六个壮汉呢。”
    世拓停下笛声,微笑道:“离我们还远,他们也找不到这里来。”
    果然,孔青在宅前宅后找了一圈,没有见到半个人影,就回去关紧大门。
    这不长的笛声,让附近正经的人家全小小的慌乱。
    掌珠侧耳倾听,她已睡下,但眉眼儿带笑,想白天收到的爱慕眼光,会是哪一个在外面?当事人有完全的直觉,认为是为自己而来。
    张氏推醒睡着的玉珠,有些恼火:“是你吗?是你惹来的!你就要定亲了,今天见到多少好少年,”
    玉珠揉眼睛:“三更半夜又吵什么,是为了给宝珠添箱吗?您不是祖母对手,认输吧。去找那位方大人打听祖母旧事,我劝您不必去,祖母的事与我们扯不着。”
    张氏气馁,咬牙骂:“你就清高吧,不食烟火吧,不管什么事都和你扯不上,等宝珠掌珠全嫁的比你好,你就去哭又有谁理会?”
    玉珠继续大睡。
    而宝珠,则起了甜蜜。
    她知道外面吹笛的不是袁训,但这一曲凤求凰,让宝珠心中把袁训百转千回的想过,更相思,又不安,手抚玉蝉低低的问,你是谁,
    你到底是谁?
    此时离京数十里的集镇上,余伯南兴奋的睡不着觉。算路程,明天就可以进京。去安顿下住处,再一一拜会阮梁明等人。
    从他们那里,打听安家祖母的住处。
    宝珠,我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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