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林内夜话,相坐论势
夜晚,涂川城郊的一处树林内。
篝火升腾,从药庄下来的几人围坐成一圈。
梁易用木棍挑动着柴灰,率先开口说道:“曹灿的尸体可有安葬,不会还在药庄里吧?”
管且坐在他对面,摘下腰间的陶壶喝了一口酒,说道:“白鹤村的村民已将他背回了村,会好生安葬。”
匡胤恒坐在另外一侧,看了眼管且说道:“阁下真是胆气十足,竟然敢号召村民攻打庄园。”
管且听了,笑了起来,扭头说道:“阁下也一样啊,竟然单枪匹马,敢进药庄。”
两人相视一眼,互报姓名,笑了起来。
“砰!”
管且将陶壶丢过火堆。
梁易抬手接住,只听管且不无讽刺说道:“对于我等平民来说,攻打庄园实属无奈之举,倘若是士族之家只需派一人上门,便可令其认罪,哪里又需流血。”
他说完,重重叹息了一声,垂眼注视着火堆。
梁易仰头喝了一口酒,笑道:“你这番威风的很,想来白鹤村村民定然十分感激你,也算是任侠扬名了,何必叹气。”
管且抬起眼,语气略微伤感说道:“我在蔡国的时候,但见不平,便喜好勇斗狠,凭借着一柄木剑,专打恶霸泼皮,想要肃清乡中的歪风邪气。”
辛小竹坐在梁易怀里,听到管且的话,眼睛发亮,说道:“管且哥哥,你这样好威风啊,我长大了也希望像你一样。”
梁易听了低头说道:“师妹,你之前不是说希望成为像我一样的巫师么,怎么又想当游侠了。”
辛小竹听了,嘟嘴昂头看了眼梁易,说道:“不管啦,你又不打恶霸,一点都不威风。”
梁易苦笑,他总不能举着木剑在涂川城中满地找恶霸,见一个就打一个吧,那可不是他该干的活啊。
梁易想起管且在望月河边的行为,说道:“你有这志向,岂不是胜过了许多人,那日的渔家女如果不是被你所救,恐怕已被欺辱。”
接过梁易丢过来的酒壶,管且又喝了一口,说道:“我从蔡国来到卫国的路上,见了许多事,渐渐明白,单凭我手中的一把剑,实在势单力薄,无法扭转大势。”
匡胤恒听到这句话,眼神一亮,说道:“管且兄认为如今的大势是何?”
管且将酒壶丢给匡胤恒,说道:“如今离王昏聩,士族腐败,赋税徭役日益繁重,加之近年来天灾频发,农田欠收,国人常常需要忍饥挨饿。
此等情形之下,令乱象丛生,郊野盗贼四起,乡中恶霸横行。
而士家大族只守着宗祠封地,冷眼旁观,对于这一切漠不关心,依旧黄钟大吕,夜夜笙歌。
倘若此时有一国之君,以‘除暴安乱’为号,揭竿而起,各路诸侯势必纷纷响应,到时遍地烽烟,兵燹不止,定要天下大乱!”
匡胤恒心中一震,仰头喝了一口酒说道:“不错,不错!如今士家居于高位,享受爵位俸禄,却不尽其义务,国人有难听之任之,国人有苦不见不闻,长此以往封地内,民心尽丧,故而便起暴乱。”
管且一拍手,高声道:“正是,正是,匡兄既然知晓这天下之势,觉得当如何改变。”
“管兄既然起了这头,不如还是由你先说说。”匡胤恒又把酒壶丢给管且。
辛小竹在旁边听得小头频点,差点瞌睡睡着。
她本来还以为管且会说说他行侠仗义的事,没想到一下扯到了什么天下大事,顿时脑袋懵懵,听得昏昏欲睡。
她忍不住对梁易说道:“师兄,他们在说什么啊,说得我困死了。”
梁易暗笑,摸了摸她的脑袋:“想睡就睡,两个酒鬼喝醉了在胡言乱语呢。”
“哦,那天亮了你可得叫醒我,我和山下的二狗约好了,要去找他玩。”
辛小竹说完,便枕在梁易肩膀上,闭眼睡着了。
此时梁易听到管且的声音,抬头望去,只听他说道:
“倘若我为大夫,定然召集一旅,对外肃清盗贼,对内抢险救灾,令封地之民免受袭扰,可以安心耕种劳作。倘若我为诸侯,定然召集一师,令其巡视封国,宣扬法制,重申律令,但敢不从者,必将严惩,杜绝作奸犯科之事,令国人安居乐业。”
梁易听了,心中想着,管且此言颇有兵家和法家的风范,倒是和他的性格有些相似。
管且说完,便将酒壶丢给匡胤恒,梁易耳朵竖起,想听听这位师弟有何高论。
匡胤恒摇了摇酒壶,说道:“管兄果然雷厉风行,此法一出,定然有所成效,不过在下看来,此法适用于一城,一国,却不适用于天下。”
“如何说?”
“盗贼四起,民不聊生的根源,便是赋税徭役繁重。倘若国中面上看来街无斗殴,四野安宁,一派祥和之感,但国人吃不饱,穿不暖,内心实则怨气已重,只是苦于无法反抗。
所以,我觉得如要改变,第一便是改变税制,令天下各封国税制皆出大离,各国君主不得私自订立,如我卫国,如今什二税,听闻南面的楚国已至什三,可谓水深火热。”
管且听了,笑道:“便是这什一税,到了这乡、村,也变为什三、什四,没有律法管制,士族便可恣意妄为。”
匡胤恒点点头,说道:“正是,所以这第二便是废除井田,立粮阁。”
管且眼神大睁,以为自己听错了,匡胤恒竟然说要废掉传承了几百年的井田制。
匡胤恒连饮几口酒,眼睛在火光中熠熠生辉,高声说道:“我读典籍,常常会感叹,平民总是受制于士族,究其原因便是,他们住在士族的封地里,明面上耕种的是大离的田地,但实则却是士族的田地。
井田所用的水渠,乃是士族所有。
中间最好的田地是士族所有,平民劳作之余还需帮其无偿耕种,倘若照管不好,定要受到责罚。
而到了缴税之时,又是士族来收税,或多或少无法确定。
几乎样样受制于人!”
旷野寂寥,只有匡胤恒激昂的声音在响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