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之间，碧波万里。
    烟云缭绕的孤岛之上，风云变幻，山河动荡。
    顾言轻轻吐息，明媚的眸间有着几分混沌光影浮现，五指如玉，似有混沌之息萦绕。
    她轻声道：“不愧是玉虚宫的绝世传承，这‘翻天印’之法，确实不简单！若是我能够成功执掌，那么，九天玄女的兵伐之权，或许能够催动几分.......”
    “当然不简单了。这可是脱胎于‘开天印’的原始九印，执掌破灭之理，代表着无上的镇压大势，堪比天威。你现在，连入门都算不上呢。更何况，你没有修行过玉虚功法，缺少根基。”蕴含几分戏谑的话语响起，顾言的眸子陡然一凝。
    她惊惶抬首，映入眼帘的，是那道高大而熟悉的身影。
    大唐武圣，陈休！
    或者说，原始天王，陈休！
    “陈小子，云霞岛是小女子的住所。您这般随意地闯入，非是君子所为啊。所幸，言儿此刻只是在闭关修行，无有大碍。若是此刻，言儿正在沐浴更衣，那岂不是要失了清白？”顾言故作嗔怒般柔声道。
    陈休面色平静，澹漠无比地道：“‘翻天印’是为我玉虚道统，道门传承。言姑娘无有得到我玉虚宫长辈的允许，擅自修行，休作为这一代的玉虚执掌，亲自到此，有什么问题吗？”
    顾言眼眸流转，娇声道：“陈兄，你难道真是奉师门之命，前来捉拿言儿的吗？”
    “倘若休真有此意，你觉得，以你的神通，还能站在这里吗？”陈休澹笑着开口。
    “言儿就知道，陈兄是会心痛我们女儿家的。”顾言抿嘴一笑，风情万种，妩媚动人，看似撒娇，实则试探：“不过，既然陈兄非是奉玉虚法旨，那是为何前来。莫不是，陈兄想念言儿了？”
    陈休的眸子无比平静，清如秋水：“借混元金斗一用。”
    混元金斗？
    顾言的眸间多了几分为难，咬着嘴唇轻声道：“陈兄，非是言儿不允。只是，混元金斗是云霄娘娘的绝世神兵，哪怕是言儿，也只有执掌之权，实在无法借予他人。”
    “若是如此，那就烦请玄女娘娘现身，代为执掌混元金斗！”陈休凝视着顾言，缓缓开口。
    “你，你能够看到？”顾言的话语间有着几分难以置信。
    这可是连云霄娘娘，都没有勘破之事！
    “原始天王，玉清之身，诸果之因。若是无法勘破我的存在，那才是问题吧？”温柔的话语响起，雍容大气，颇有英武之姿的绝美身影悄然浮现，素衣白裳，玲珑玉铠。
    “晚辈陈休，于此见过玄女娘娘。”陈休轻轻抬手，抱拳示意。
    果然没错！
    蕴藏于顾言体内的先天神祇，正是这一位远古天庭的女神。
    “你请执掌混元金斗，是希望化尽修为，斩吾见我？”九天玄女轻声开口，眼眸清澈，宛若星辰：“如今的你，是为诸天万界，造化之下无敌的存在。你确定，要走这一道危险之路吗？”
    陈休从容一笑，话语幽深：“天仙圆满，红尘可称无敌。但依旧于棋盘之中，不得挣脱。休之所求，可不仅是人间自在！我要的，是跃出棋盘，踏出此局，亲自落子！
    ”
    “而今，大幕依旧，天地封锁，神圣难起！此为万古少有之时，休当奋力一搏，逐鹿造化！”
    他的眸间有着果决和狠意浮现：“今日于此，玉虚陈休，请九天玄女出手，以混元金斗，化尽休一身修为！斩去万般依仗，明心见吾！”
    顾言微咬红唇，“陈兄，你真的要这么做？一旦你失去了武道，舍弃了修为........”
    “这是我最后的道路！”陈休缓声开口，双眸闭合。
    这一刻，岛屿动荡，浪涛汹涌，天地变色，空间破碎。
    无尽的光影闪烁于之间，皆为“他我”显化！
    诸天万界，无尽“他我”，皆是归于“本我”！
    “请出手吧。”陈休缓声开口。
    九天玄女无有言语，缓缓抬手。
    云雾深处，有着金芒闪烁，混元金斗高居于九天。
    金辉洒落，却是被无形之力，挡在了三尺之外。
    “言儿，布九曲黄河之阵。”九天玄女轻声开口，眸间有着几分认真：“原始天王之身，背负天地之命，承担无尽因果，为诸果之因！此为不垢不净，万法不侵之身！须得九曲黄河之阵，配合混元金斗，方可化尽修为，归于凡尘！”
    顾言五指捻起一抹黄土，缓缓洒落。
    纷纷扬扬，黄土落地，污浊的浪涛迎风而起，席卷天穹，直抵天宇！
    金光洒落，黄河阵成，一转一回，一浪一涌，封住了陈休的泥丸宫。
    一股莫名的脱力感涌上心头。
    陈休没有运转神通护法，也没有驾御神兵抵挡，只是安静站在浪潮之中，屹立于金芒之上。
    他清晰无比地感受到，丹田之中的力量，在逐渐流逝。
    感受着法身之上，汇聚的天地之息重回天地，归于凡尘；
    感受着泥丸宫之中，那足以俯瞰千百宇宙，仰望天穹，下观幽冥的元神之力在溃败；
    感受着曾经一切熟悉的，依仗的，几乎铭刻于记忆深处，无法忘却的武道功法在消散！
    功法、神通、法理，皆是消散！
    唯有留下的，铭刻着原始九印，但却无法施展神通的原始天王法身，是昔日凝结的虚幻道果，是积善于人间，汇聚大千宇宙，亿万人道疆域的香火功德！
    纵然如此，但无有天地之息，不掌法理，又如何能够运转驱动？
    金芒散去，浪涛暗澹。
    陈休，彻底归于凡尘！
    “这般感觉，有些奇妙啊。”陈休轻声自语，五指缓缓张开。
    此刻，他依旧能够感受到，那若有若无的牵扯之感。
    苦海！
    “你，居然真的成为了凡人.......”顾言依旧有些难以相信。
    当世第一天仙，万界造化之下的第一人，就这么舍弃了武道和神通，化为了凡人！
    “欲登天，先化凡。”
    陈休倒是显得颇为从容，他澹笑着道：“休，如今是为凡人，再无登云之力。还请两位帮忙，送休渡过江海，回归人族城市。”
    “陈兄，你现在已经是凡人了，无有神通，无有神兵！这样的你，不怕言儿对你动手吗？”顾言似笑非笑地开口。
    “言姑娘，你若是想动手，大可以试试。只怕，后果你无法承担。”陈休显得颇为平静。
    顾言眼眸闪烁，抿嘴一笑：“言儿开玩笑的呢。陈兄，别陨落了哦。”
    九天玄女轻轻抬手，有疾风呼啸，白云相伴，将陈休送往万里之外。
    “前辈，我不明白。”顾言轻咬红唇，眸间有着几分迷惘：“陈休，他不惜一切，只为强渡苦海，登临彼岸。如此的话，应该争分夺秒才是。此刻，他已然舍弃了修为，自斩一刀，沦为了凡人。”
    “可是现在，他给我的感觉，似乎没有那么急迫。这是为什么？现在的他，可是彻底沦为了凡人，失去了往日的神通！哪怕一介凡间妖邪，都能够杀了他的啊！”
    噗嗤——
    九天玄女轻轻一笑，“斩吾见我，需要的是明悟自己的存在，映照本心。陈休生于红尘，长于人间，凡尘俗事，对于他而言，似是铭刻的丰碑，记载着曾经的一切，记录他在人间走过的道路。红尘行走，是他认识自己的道路。”
    她的眸子变得无比幽远：“至于伤及陈休，你睁开法眼，好好看看吧。”
    顾言轻轻抬首，法眼睁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位位金身罗汉、慈悲菩萨、怒目神将，一层又一层，宛若山海！
    或是结无畏狮子印，或是结宝瓶印，或是手持降魔杵，或是掌托清莲！
    三千罗汉，八百菩萨，侧身守护。
    浩瀚无比的琉璃光辉之间，一株菩提古树扶摇直上，通达云霄。
    菩提树下，似是有着一尊笼罩于月光之间的九首狮子。
    哪怕是窥探一眼，都觉得无比惊悚，元神颤栗！
    “陈，陈休，他居然有着诸佛守护？”顾言的话语之间多了几分畏惧。
    漫天佛陀，守护于身，难怪陈休无所畏惧。
    “那只狮子，是青帝麾下的九首狮子，如今的造化境存在。而月光，则是代表着月光菩萨！即使莫谈玉虚宫，陈休的背后，都站着琉璃净土的两大造化大能。”九天玄女缓声开口，“更何况，他可是这一世的原始天王，诸果之因！天仙之下，胆敢伤他之人，皆会为命运报复，灾十大天灾罪孽。”
    顾言凝望着远方，“前辈，您说，他会成功吗?”
    “上古至今，后天成道之辈，无有登临造化者。哪怕惊艳出尘如【千秋霸王】项羽，最终也是落得身死道消，乌龙陨落的下场。陈休，能不能成功，我持悲观态度。更何况，他作为人族，渡苦海之时，定然是万界来敌，八方神佛至！人皇当年，都没有越过这一步。我，并不看好。”九天玄女轻声开口。
    ........
    陈休行走于人族的码头，仰望远方。
    此刻的天穹之上，有着古老的佛塔悬浮，佛光奕奕，吟咏之声无穷。
    “若是我现在还有武道修为在手，足踏虚空便是能够轻易将之摧毁。哪怕我现在只有神通境的武道修为，也可以通过人皇令，号令香火神明到此。或者去往本地的神庙，诏令守卫之兵。只可惜啊，在九曲黄河阵之中，混元金斗之下，我不仅失去了修为，更是失去了对于法理的掌控和万般神通。呵呵，现在的我，哪怕是跋山涉水，都无法做到日行三千里。”陈休微微摇头。
    这时，天际有着火光绽放，香火神明显化。
    高悬于天阙的佛塔应声而倒。
    远处，有着轰鸣之声响起，机关运转之声接连响起。
    机关轮船自海上航行而至，诸多的机关之兽如潮水般于船上涌出，负责收拢战局。
    此时，陈休的耳畔有着感慨之声响起：“这万法宫缔造的机关飞轮，当真了得啊！不仅日行千万里，更是坚如寒铁。大唐至今，才多少年，就有如此变化，当今天下，实属百世难得之雄主啊！”
    陈休侧眸看去，这是一位约莫六十上下的老者，衣着考究，精神抖擞，披着长袍，似是富家行商一般，举手投足间自有几分富态和从容。
    “是的。当今天下，那可是百代难见的雄主啊！昔日大隋距今，也不过二十余年！二十年之前，又有谁会想到，今日会是如此模样？四海宴平，天下安定。”陈休澹笑着开口，话语平和。
    老者微微点头，话语间有着无尽感慨：“我年轻之时，踏入江湖，尝试着和家里走镖。那个时候，正是大隋圣人皇帝登基的第十年。我父亲被拉了徭役，我的兄长被拉去做了大运河的壮丁，都没有回家。曾经的我，还以为自己的命运，也就到这里了。”
    “就是就是。大隋王朝时代，我做梦都想不到，有着能够万里联络的物品。人皇令的出现，让曾经的飞鸽传书，成为了笑谈。甚至，甚至连驿站都不需要了。毕竟，那名为‘火车’之物，能够跋山涉水，翻越山岭，日不停息，这可比马车要快的多。还有人皇令中的万界虚拟空间，足不出户，却是能够阅尽江湖之事，尽览天下风云。曾经的江湖百晓生，在现在的人皇令之前，都不过尔尔。”另一位老者听闻此语，也是发出了感慨。
    旁边，有更多的人因此加入了讨论。
    他们彼此诉说着自身这些年的变化，皆是源自万界虚拟空间。
    这时，有着疾风吹过。
    陈休一个踉跄，身形不稳，差点跌倒在地，所幸有一旁路边的商人搀扶。
    “这里风急浪高，年轻人，你小心一点。”一旁的汉子笑着叮嘱道。
    陈休轻轻一笑。
    笑容过后，是一声长叹。
    自从踏入武道之后，这是自己少有的以凡人身份行走天下。
    陈休缓缓转身，目光落在了城中。
    以凡人的身份，行走人间，认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