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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聂臻似乎没有想到会有这样严重的后果,睁大了眼睛,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还有一个办法,给他抹上牛眼泪,也许能让他暂时看见你。但是牛眼泪有副作用,我听说有人在使用牛眼泪看见自己想见的人之后,就失去了关于这个人的所有记忆。你愿意承受这样的风险吗?”
    聂臻变了变脸色,忡怔半晌,低声道:“可以……让我再考虑一下吗?”
    第三章 异度坐标(七)
    教工宿舍中,杜忠胜戴上老花眼镜,神情专注地盯着手中的拓本,反反复复地研究那些奇异的符号。
    苏泽和任庭守坐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喘,生怕打扰到他。
    约摸一刻钟之后,杜忠胜摘掉老花眼镜,吐出一口气道:“凭我几十年的考古经验,这符号应该就是商朝早期的地理坐标,可能性在九成以上。不过这坐标究竟指向哪里,我还真弄不明白。”
    杜教授说着,翻了翻桌台上的日程,有些惋惜地道,“原本我打算亲自带你去找我的一位好友的,但是这几天实在是忙得脱不开身……”
    苏泽问道:“就是您上次在电话中提到的那位地理学家吗?可否告诉我他的姓名和住址,我自己去拜访他。”
    “没错,就是他,他姓吴,叫吴怀疏。”杜教授说着,又皱起了眉:“不过他这人性情孤僻,不喜欢被陌生人打扰,如果你贸然上门,他未必肯见你……这样吧,我让阿守陪你们去一趟,”杜教授说着,指了指身旁的任庭守,“阿守他见过的,这样应该会通融些。”
    任庭守听了,朝苏泽微笑着点了点头,表示愿意效劳。
    保险起见,杜忠胜还写了一份引荐信,盖上自己的私印,让苏泽带去给吴怀疏。
    苏泽接过引荐信,又郑重地向杜忠胜表示了感谢,便起身告辞了。
    待苏泽离开后,杜忠胜兀自忡怔了一会,然后打开抽屉,取出一张集体照,上面写着xxx研讨会参会人员合影留念,因为年代久远,照片已经泛了黄。
    杜忠胜的目光落在其中一名中年男子脸上,颇有些感慨地喃喃自语:“老伙计,你孙子刚来找过我,似乎还没有放弃寻找大曜文明的念头。当年我没有站在你那一边,也有我的不得已,如今我能帮的,都尽力帮了,你若泉下有知,就原谅我一回吧。”
    任庭守陪着苏泽走到楼下,看见陈希扬独自一人站在树荫下,似乎是在把玩树叶,但又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嘴巴一张一合,不知在自言自语着什么。
    但是苏泽看见的,却是陈希扬与那背后灵亲密交谈的场景,他怔了怔,察觉到身旁任庭守正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忙整理好自己的表情,若无其事地喊了一声:“陈希扬。”
    陈希扬转头看见他,淡淡问道:“谈完了?”
    苏泽于是将事情的经过略述了一遍,笑道:“还得麻烦任同学陪我们走一趟了。”
    “不麻烦,”任庭守腼腆地笑了笑,“你们和杜教授一样,叫我阿守就可以了。”
    任庭守告诉他们,吴怀疏住的地方距离市区比较远,坐车需要一个多小时,车次也不多。如果要去的话,最好吃过午饭再去。
    三人说着话,缓步向校门口走去。此时任庭守后腰上的羁绊线又与那背后灵聂臻的手腕连上了,聂臻犹豫了一下,还是从树荫下走了出来,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身后。
    哈尔滨的夏天,气温不算太高,但聂臻的身影却越来越透明,仿佛随时会化作水蒸气消失。
    苏泽猜想他是耐不住晒,心里正琢磨着该怎么办才好,此时陈希扬已经将一把遮阳伞递给了任庭守:“撑着吧,我看你都冒汗了。”
    “啊,不用不用……”任庭守话没说完,陈希扬打断道:“如果你一个人不好意思,我们一起撑吧,我这人怕晒,这么白的皮肤晒黑了我会心疼的。”
    “……”任庭守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陈希扬的自恋。
    陈希扬将伞柄往后靠了靠,在身后留出一大片阴影。聂臻感激地看了陈希扬一眼,加快脚步钻入了伞下。
    苏泽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向陈希扬投去一个温暖的笑容。
    中午吃饭的时候,陈希扬趁着任庭守去洗手间的档儿,将聂臻和任庭守的往事告诉了苏泽。
    苏泽听得一阵唏嘘,同时对于究竟要不要让任庭守开鬼眼看见聂臻的事情,也觉得不太好办,因为他自己就是开了鬼眼从此不得安生的最好例子。
    但是若用牛眼泪,后遗症太大,如果任庭守就此将聂臻忘记了,这对聂臻来说是个致命的打击,等于是彻底抹去了他在这个世界存在过的痕迹了。
    他们还未能讨论出个结果,任庭守便回来了,好奇地道:“你们在说什么呢?”
    陈希扬笑了笑,没有说话。
    苏泽转了转眼珠,试探着道:“阿守,我们有个朋友遇到一件麻烦事,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和陈希扬讨论了半天,也讨论不出结果,不如你帮我们拿个主意?”
    任庭守道:“好啊,是什么麻烦事?”
    “是这样的,我这朋友有个恋人,他们非常相爱,但是因为家里人反对,不得已分了手。后来他的恋人去世了,他很想再见恋人一面,所以就去找巫师想办法,巫师告诉他说,要想看见恋人的魂魄,有两种方法,一种是打开鬼眼,但是开了鬼眼之后,便无法闭合,以后会看到各种各样的鬼魂,并有可能受到它们的骚扰;另一种方法是擦牛眼泪,可以暂时看见一会,但会有后遗症,看完之后可能就会失去关于恋人的所有记忆。我这朋友为此十分犹豫,不知道该选择哪一种。”
    “第一种。”任庭守毫不犹豫地给出了答案。
    “诶?”苏泽没想到他会这么果断,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当然是选择第一种。”任庭守的表情很认真,“如果你的那位朋友是真的爱着自己的恋人的话,当然不可能选择第二种,那样对他和他的恋人,都是非常残忍的一件事情。”
    “可是……如果选择了第一种,我那朋友以后的生活就会变得一团糟了……”
    任庭守垂下了眼眸:“即便如此,我觉得,这也是值得的。”他的情绪突然变得很低落。
    苏泽哑了片刻,问道:“阿守,你……还好吧?”
    任庭守沉默着摇了摇头,眼泪已经滑落了下来。
    聂臻缓缓走到他身旁,俯下身去,含泪亲吻他的额头。
    任庭守擦了擦眼泪,不好意思地道:“真是抱歉,让你们看笑话了。”
    苏泽这才想起把纸巾递给他,轻声问道:“是不是让你想起什么伤心事了?”
    任庭守没有立即回答他,过了片刻,突然问道:“刚才那个事情,是真的吗?”
    “什么?”
    “那个巫师说的,打开鬼眼就能看见鬼魂的事情,真的存在的吗?”
    “这个……”苏泽下意识看了陈希扬一眼,“我也只是听说……”
    任庭守两眼放光,向前倾了倾身子:“能不能问一下你那位朋友,怎样才能联系到那位巫师?”
    苏泽见他一脸“我想立即开鬼眼”的迫切模样,有些不知所措了,不知道究竟要不要将实情告诉他。此时站在任庭守身后的聂臻却朝他摆了摆手。
    苏泽讷讷道:“哦,这个我还得回去问问我朋友,没准他也是被人忽悠的呢。”
    “这样啊……”任庭守脸上露出落寞的表情,喃喃自语道,“说得也是呢,天底下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情,若是想见就能见到,这世界还不乱套了……”更何况,聂臻真的还有魂魄留下来吗,还愿意见他吗?这些疑问他都说不出口。
    苏泽虽然暂时稳住了任庭守,但是他心里很疑惑,根据任庭守的反应,如果让他开鬼眼,他肯定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聂臻究竟还在顾虑什么呢?
    下午三点,他们在一个小镇上下了车。
    此时的天空已经晴转多云,没有了阳光的直接照射,聂臻的气色好了很多,陈希扬终于可以收起他的遮阳伞了。
    任庭守带着他们步行了一段路,然后指着路边的一个小院子道:“就是这里了。”
    他们按了按门铃,不多时,便见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出来开门,一双眼睛警惕地打量着门外的三个年轻人:“你们是……?”
    苏泽迟疑了一下:“您是……吴教授?”
    “我是吴教授家里的保姆。”那妇女道,“你们找吴教授有什么事吗?”
    任庭守忙代替苏泽说明了来意,并递上了杜忠胜教授写的那封引荐信。
    那保姆是见过任庭守的,脸色缓和了不少,接过信说道:“吴教授年纪大了,越来越不喜欢与人交往,为免触怒他,还请你们在外面等一会,我先去向他请示一下。”
    苏泽忙道:“有劳了。”
    他们这一等,就等了半个小时。
    好不容易等到那保姆再度出现,对方却还是不让他们进:“吴教授说,先拿拓本给他鉴定一下,如果真是商朝时期的坐标,再请你们进去面谈,如果不是,还请你们带着拓本原路返回吧。”
    苏泽算是领教到这吴怀疏的刁钻脾气了,不就是见个面吗,有这么难吗?相比之下那位严肃古板的杜教授实在是太和蔼可亲了有木有!
    虽然内心无比宽泪咆哮,苏泽还是恭恭敬敬地递上了拓本,并老老实实站在门外继续等。
    这一等,又是一个多小时。
    陈希扬早已不耐烦地跑去一旁的小卖部买冷饮吃了,走的时候还不忘招手让聂臻跟他一起去。
    任庭守看到陈希扬招手的动作,有些奇怪:“苏泽,你这位朋友在招谁呢?是在叫我吗,可是看着又不像……”
    “没事,他自个儿招着玩呢。”苏泽讪笑着敷衍了一句。
    陈希扬给自己买了一瓶汽水,又帮苏泽和任庭守带了两瓶,然后看向聂臻:“你能喝么?”
    “可以喝,但是……未免吓到人,还是算了。”聂臻顿了顿,说道,“你叫我过来,不是为了问我这个吧?”
    “唔,”陈希扬咬着吸管道,“刚才任庭守在场,我一直不方便问你,你现在心里到底是什么想法?”
    “再等等吧。”聂臻踌躇了片刻,道,“主要问题不在我,而在守守。他现在一门心思想见我,也许会一时冲动而开了鬼眼,但是见完之后呢?我是彻底离开了,可是他要如何面对以后的生活?这两年来,我也遇到过许多可怕的鬼魂,他们寂寞焦躁,遇见八字轻的人就忍不住上去纠缠,一旦守守开了鬼眼,就会遇到很多类似的麻烦,我担心他会受到伤害,更担心……他最终会因为这个决定而后悔。”
    第三章 异度坐标(八)
    当保姆第三次出现时,脸上明显带了笑容,非常客气地邀请苏泽等人进去。
    苏泽与任庭守交换了个眼神,心中默默松了口气,看来杜忠胜的猜测是对的,那几个符号真的是商朝的地理坐标。
    他们跟随保姆进入大门,穿过院子,直接进入了吴怀疏的书房。
    吴怀疏看上去已年逾古稀,头发花白,身形佝偻,但即便如此,他趴在书桌上认真研究拓本的背影,却让苏泽不由得肃然起敬。
    那一瞬间,苏泽仿佛看见了多年前爷爷伏案工作的背影。他甚至在想,如果爷爷还活着,是不是也会像这位吴教授一样,即便老得走不动了,还是不知疲倦地沉溺于他的学术世界。
    吴怀疏似乎有些耳背,保姆走到他耳边,大声说了几句,吴怀疏才抬起头,目光落在苏泽等人身上,朝他们点了点头。
    保姆请三人坐下,为他们沏上茶,便悄悄退下了。
    吴怀疏盯着苏泽看了半晌,才开口道:“老杜信上提到的苏阅的孙子,就是你吧?”
    “是,吴教授,”苏泽恭恭敬敬地道,“我叫苏泽。”
    “这个拓本,你是从哪里弄到的?”
    “是在一个西周古墓的石壁上看到的。”苏泽简简单单一句话带过,毕竟那一次他们并不算是合法下墓,这种事情说多了只会给自己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好在吴怀疏的心思全在这拓本上,对于古墓什么的倒是不甚关心,随便问了几句也就揭了过去。
    他的目光落回到拓本上,沉吟了片刻,然后取出一张纸,递给苏泽道:“虽然我敢百分之百肯定这的确是商朝早期的地理坐标,但是你要知道,从商朝到现在,经历了几千年,地理面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所以我目前也只能根据这些符号推算出大致的位置,不能保证太高的精确度。”
    苏泽低头看了看,发现纸上写满了繁复的公式,公式的结尾,只有两个数字,一个代表经度,一个代表纬度。
    苏泽惊讶地抬头:“吴教授,这都是您刚才推算出来的?”
    吴怀疏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如果推算不出来,要么是这几个符号有问题,要么,就是我老不中用了,不论是哪一种情况,我们都没有必要面谈了吧?”
    苏泽听得冷汗涔涔,吴怀疏居然能在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就把上古时期的地理坐标推算成现在的经纬度坐标,简直是神的速度!
    当初他在门外等得不耐烦的时候,还在心里埋怨吴怀疏脾气古怪,如今想来真是太愧对这位老教授了!
    正当苏泽陷入自责时,吴怀疏走进隔壁屋,取出了一个小型的类似罗盘的仪器,递给了苏泽。
    “这是……?”
    “坐标校对仪。你们根据我推算出来的经纬度,抵达实地之后,再根据这个仪器的指向,以正北方为基准,精确调整方位。”吴怀疏说着,脸上带着淡淡的自豪,“这是我近几年发明的一个小东西,还不曾给别人用过,既然你们赶上了,就送你们一个吧。”
    苏泽捧着校对仪,感动得眼泪都快飙出来了,鞠着躬连声道谢。
    吴怀疏道:“你不必谢我,我也只是举手之劳。想当年,苏老在世的时候,也像你一样,有着一股子拼劲,我一直很赏识他。只可惜,他孤立无援的那段时间,我一直在疗养院里养病,当我听闻此事的时候,他已经过世了,哎”
    苏泽陪着吴怀疏聊了一会,看出吴怀疏有些疲倦了,便适时地告辞出来。
    随即苏泽上网查了一下,发现吴怀疏推算出来的那个地理坐标东经12237°,北纬5348°,指向的位置是中国最北端,漠河。
    陈希扬就坐在苏泽边上,看着苏泽兴奋的神色,不用问也知道,这小子恨不得现在就飞过去。看来自己这一趟远门走得还真远,差一点就要跨越国境线了。
    任庭守好奇地问:“你们去漠河做什么?是去考古吗?”
    “这个……算是吧。”苏泽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至于考不考得到,还很难说。
    任庭守小心翼翼地问道:“可以带我一起去吗?”
    “你也想去?”
    “我下学期就要上大四了,正在准备毕业论文的课题,但是我找了很多考古方面的素材,发现都没有什么新颖的东西,最近正在为这件事发愁呢。”
    苏泽沉吟到:“带你去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杜教授跟你提过我们这次前往的目的吗?”
    任庭守摇了摇头。
    苏泽斟酌着道:“你是学历史的,应该有听过几年前考古圈内发生的‘大曜文明’风波吧?”
    任庭守锁眉回忆了一下:“好像是听某位老师提过,还作为反面教材来教育我们,说什么考古要讲究科学,不能为了哗众取宠而无原则地标新立异什么的。”
    “反面教材……”苏泽感到自己的额角抑制不住在抽筋。
    随即任庭守无知无觉地补充了一句:“不过我有仔细看过那篇论文,虽然论点看起来有些科幻,但也算不上什么‘无原则地标新立异’,至少他有提供论据嘛,虽然这些论据的真实性有待考究。在这方面,我比较认同我舅舅也就是杜教授的观点,他说,现在的考古界有点过于死气沉沉了,对于创新大胆的设想也存在较大的抵触情绪,有的时候对历史进行大胆地设想也没有什么不好,只要谨慎求证就可以了。”
    苏泽听了一怔:“这……真是杜教授说的?”
    “是啊,我舅舅这个人,在生活上思想非常保守,但是在学术上还是比较能够兼容并包的,他说提出‘大曜文明’论点的那位教授,原本是他的好朋友,只不过当时因为业内复杂的形势,他为了明哲保身而选择了沉默,没想到从此失去了一位交心的朋友,为此他一直耿耿于怀。”
    苏泽听得十分激动,一把握住任庭守的双手:“那这一次,我打算继续完成我爷爷未能完成的事业,你愿不愿意加入我们?”
    任庭守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咦,你爷爷是……?”
    “不瞒你说,我爷爷就是那篇论文的作者,苏阅。”
    任庭守两眼放光:“真的吗?我可以参加吗?”
    “当然当然,热烈欢迎!”
    于是两个人激动地互相拥抱。
    陈希扬用面瘫的表情目睹了整个过程,对于学术研究者这种近乎癫狂的心理状态,他永远也无法理解。
    任庭守毕竟是家里的乖宝宝、学校的好学生,他表示要先回学校去,当面征求杜教授的意见,杜教授担任他毕业论文的导师,要选择这一课题,必须先经过导师的同意才行。
    对此,苏泽表示非常理解,他打算在哈尔滨再逗留一天,如果任庭守能一起去最好,如果去不了,他们就自己上路。
    任庭守离开之后,聂臻却没有立即跟着去,望着陈希扬欲言又止。
    陈希扬道:“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聂臻犹豫了片刻,说:“自从你们出现之后,守守似乎变得开朗了一些,我很久没有见过他这样开心地笑了。我希望他能跟着你们四处走走,将封闭已久的心扉打开,多接触一些新鲜事物,也许,就不会再沉溺于往事了。所以,我有个请求。”
    “什么请求?”
    “如果这一次,守守能够顺利走出阴影,我想,我也没有必要再与他见面了,请你做法将我渡化了吧。”
    陈希扬静静看着他:“你可想清楚了?”
    聂臻笑了笑:“我想得很清楚了,一切都在于守守怎么想,我只求他过得好。”
    晚上回到酒店,陈希扬洗完澡后便倒床睡去了。
    苏泽躺在床上把玩着吴怀疏送给他的坐标校对仪,大脑一直处于兴奋状态,久久无法入眠。
    睡不着也不是办法,他打算看会电视聊作催眠。为了不惊扰陈希扬,他把声音调到了静音,然后挨个切换频道。
    当换到某个地方台的财经频道时,该频道正在播报晚间新闻,苏泽向来对财经不感兴趣,正要轮过去,忽然屏幕上出现的人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这不是骆柒么?他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凝神一看,随即又觉得不对,这神态、这气质,应该是骆融才对。
    此时屏幕下方的两行字幕映入了他的眼帘:“骆氏集团前任总裁骆衡华已于今日凌晨四时过世,享年五十五岁。骆氏新任总裁骆融出席了记者发布会,表示会在三日之后为父亲举办葬礼。”
    屏幕中并未出现骆柒的身影,甚至连骆柒的身份都只字未提,看来骆柒在骆家的身份仍处于保密状态。
    苏泽看着电视屏幕怔怔发呆,过了半晌,才摸出手机拨了骆柒的电话。
    “哪位?”骆柒的声音听起来带着淡淡的鼻音。
    “我,苏泽。”
    “哦。”骆柒应了一声,又问,“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
    “我刚才看了新闻,说骆总裁已经……嗯,就是想告诉你一声,节哀顺变。”
    “谢谢。”骆柒的声音低了下去,然后是长时间的沉默。
    苏泽在这方面不善言辞,想要安慰对方,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正纠结着该如何延续对话,却听骆柒喃喃道:“苏泽,你说我……是不是像个笑话?”
    “嗯?”苏泽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我总觉得,我这辈子,就像是老天爷不小心溅落在人间的一团泥,没有归宿,到哪都嫌多余……”
    苏泽知道他现在处于情绪异常低落的阶段,很容易产生悲观厌世的想法,忙劝道:“你别这么想,这个世界上在乎你的人还是很多的,你不是还有你哥么,还有纪玖,还有我。”
    骆柒笑了一下:“也是。”但声音听起来像是在敷衍。
    两人又沉默了片刻,骆柒道:“太晚了,你睡吧,我挂了。”
    苏泽不放心地又叮嘱了一句:“别想太多,你也早点睡。”
    “嗯。”
    挂断电话之后,苏泽感觉自己心里空落落的,不由想起了自己的身世。
    苏泽父母早亡,从小跟着爷爷长大,爷爷就是他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了。但是几年前,连爷爷也弃他而去。
    现在的骆柒,就像是过去的他,所以他非常能够体会骆柒的感受,当年失去亲人的痛苦再度席卷而来,顷刻间将他淹没。
    他像孩子一般蜷起身体,独自舐舔悲伤。
    不知过了多久,他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缓缓抬起头,看见黑暗中陈希扬的目光漆亮而宁和。他不知道陈希扬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又默默注视了他多久。
    陈希扬什么也没问,只是掀开被子一角,轻声道:“过来么?”
    苏泽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小时候,他点了点头,乖乖爬上了对方的床,像许多年前习惯的那样,伸手环住了陈希扬的腰际,然后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第三章 异度坐标(九)
    第二天一大早,任庭守便兴冲冲跑过来敲他们的门:“苏泽,苏泽快开门,杜教授同意啦!”
    苏泽开门的时候,嘴巴里还叼着一支牙刷,看着任庭守大包小包的行头,有点被吓到:“你是逃难来了?”
    任庭守微微红了脸:“那个……昨晚兴奋地睡不着,又不敢打电话吵醒你们,所以一个人在宿舍里准备行李,一不小心就拿了这么多……”
    聂臻站在任庭守身后,朝苏泽无奈地笑了笑。
    苏泽侧身让任庭守进去,一边低声叮嘱道:“轻点声,陈希扬还睡着。”
    任庭守发现这是一间双标房,一张床上的被子已经叠得整整齐齐,另一张床上,陈希扬半趴着身子仍在熟睡,被子被褪至腰际,上半身裸露在外,漆黑的长发蜿蜒着覆盖了大半个脊背,隐约露出白皙光滑的肌肤,让人忍不住遐思翩翩。
    任庭守看得两眼发直,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好……好像睡美人一样……”
    苏泽用手在任庭守眼前晃了晃:“喂,不要露出这么色迷迷的眼神好吗,陈希扬也是男人,不就是头发长了点、皮肤白了点吗,说什么睡美人呢……”他话说一半,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因为他突然想起来,任庭守是喜欢男人的。
    此时陈希扬已经成功被他们吵醒,撑着上半身坐起来,绸缎般光滑的长发无声地从他肩头滑落下来。这一瞬间,仿佛连周围的空气都弥漫着妩媚的色香,看得人馋涎欲滴。
    苏泽心中突然划过一个念头陈希扬这副模样还真是迷死人不偿命,为何以前他都不曾注意到呢?
    然而这样旖旎的美景却被陈希扬本人硬生生打破,只见他睁开一双死鱼眼,直愣愣地瞪着苏泽,恶声恶气地抱怨:“大清早的嚷嚷什么呀,我好不容易把那只怪兽打到只剩一滴血,就这样被你搞得前功尽弃,你说你怎么赔我?”
    苏泽黑线:“你每一次做梦都是在打怪,能不能换个主题?”
    陈希扬摊手:“做梦又不是我自己可以控制的。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平白无故被你拉出来东奔西跑的好几天上不了游戏,你还不让我在梦里面过过瘾?”
    这一刻苏泽万分后悔自己刚才居然对着陈希扬生出那一份不该有的绮思,他早该觉悟的,像陈希扬这种骨灰级宅男,绝对和不食人间烟火的“睡美人”没有半毛钱关系。
    当天上午,这三人一鬼便登上了飞往漠河的航班。
    从哈尔滨到漠河,要穿越绵延辽阔的大兴安岭,坐火车的话足足需要二十多个小时,但是坐飞机的话,当天下午就抵达了漠河机场。
    下飞机后只需要步行几十米就能走出机场,所以没有什么机场大巴可以乘坐。
    聂臻跟在任庭守身后,看他那小身板还要背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好几次想上去搭把手,但每次都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半透明的双手穿过任庭守的身体。
    苏泽看在眼里,于是主动跑去帮任庭守分担行李。
    任庭守冲他感激地笑了笑:“苏泽,你真是大好人!”
    苏泽摆了摆手:“要谢也别谢我啊。”
    “那要谢谁?”
    苏泽叹了口气,没有回答他。
    走出机场之后,苏泽拿出坐标校对仪,面向正北方向站定。校对仪表盘的指针在持续颤动了一分钟之后,才渐渐静止不动。
    北纬53°33′30″,东经122°20′27″这一次指向的是更加精确的坐标。
    陈希扬凑过来看了看,问道:“这是哪里?”
    任庭守立即拿出手机进行坐标定位,兴奋地道:“啊,是北极村耶!”
    陈希扬扶额:“难不成还要继续往北?”
    北极村位于大兴安岭山脉北麓的七星山脚下,是黑龙江省漠河县最北的村镇,也是中国大陆最北端的临江小镇。
    从漠河县城去北极村的车次并不多,他们错过了下午的那一趟大巴,只能在漠河县城暂宿一晚,打算第二天上午再搭车去北极村。
    刚办完住房手续,苏泽便接到了纪玖的电话,对方开门见山地问:“听说你们去了漠河?”
    “啊?唔。”苏泽刚开始还纳闷纪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行踪,但仔细一想,自己早上在候机室的时候,因为一时无聊,跟骆柒发了几条短信,然后就把这次出行的事情告诉了对方。难不成是骆柒透露给纪玖的?
    只听纪玖接着说:“你们居然闷不吭声地就跑那儿去了,你们去做什么?是不是打算下墓?”
    苏泽听得翻了翻白眼,心想我们要去哪里是我们的自由,没必要跟你报备吧?
    他原本只是想找到那几个符号代表的位置,至于找到之后怎么办,他还没有什么明确的计划,更没有想到要下墓什么的,纪玖这一问,倒把他给问住了。
    纪玖见他沉默,笑道:“你们如果真要下墓,知道墓地在哪里么?知道该怎样确定位置么?骆柒是担心你们空手而归,才临时联系我的,他爸刚过世,繁琐的事情一大堆,他想帮忙也走不脱身,所以才打电话告诉我,让我来帮帮你们。”
    苏泽皱了皱眉,这么听起来,倒是骆柒一片好意了?但是纪玖这个人,一看就是个典型的盗墓小贼,由他来给他们做向导,也不知靠不靠谱。
    他尚未答话,便听纪玖自顾自地道:“虽然我最近比较忙,但是既然是骆柒拜托,我也不好意思推辞啦,我就当帮熟人好了。你们住在哪里,我今晚动身,明天就来跟你们汇合。”
    好嘛,什么都被对方说完了,这个人情不承也得承了。苏泽无奈,只得报上了他们住宿的地址。
    晚上吃饭的时候,苏泽把纪玖要加入他们队伍的事情跟陈希扬和任庭守说了一下。
    任庭守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那个叫纪玖的,是个土夫子吗?我居然遇到了活的土夫子?”
    苏泽扶额:“任同学,我们走的是正经的考古道路,不要告诉我你现在脸上的表情叫做‘崇拜’。”
    任庭守对他这话充耳未闻,继续用一脸崇拜的表情道:“我听说有些厉害的土夫子,寻找古墓一探一个准,有他在,也许能让我开开眼界呢!”
    “你……”苏泽倍感无力,学术界的尊严究竟飘到哪里去了?
    陈希扬一边拨弄着盘子里让人不太有胃口的食物,一边淡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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