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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零七章 观星楼上半壶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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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无双以前想不通为何高人们都很少有妻室家眷,司天监凌虚境的第一高手是如此,昆仑山上那位要让世人三寸锋芒的剑仙也是如此,苏慕仙还可以说是痴迷剑道心无旁骛的性情使然,可被赌坊拒之门外后偏爱徜徉流香江的陈仲平一生未娶,就着实是说不过去了,凭他的身份地位,便是生得歪瓜裂枣不堪入目,也有大把想要攀附镇国公的名门世家上赶着把闺女送来,就算如今一把年纪想学那苍苍白发对红妆的枢密副使郭奉平,都不难娶个年方二八的娇俏少女回府。
    可此刻看着眉头紧锁面色憔悴的沈辞云,陈无双才算明白,京里那些只会遣词造句的百无一用读书人,说的话不假:世间文字八万个,唯独情字最伤人啊。一贯心思敏捷的白衣少年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才好,初尝情字滋味,动了情的却是出自杀父仇人黑铁山崖门中的彩衣,短短几日之间,陈无双先后数次从造化弄人这简单一个词语里,咂摸出一次比一次重的味道来,而且一次比一次余韵不绝,如鲠在喉。
    彩衣没有回答陈无双最后那个问题,分不清是她不知道答案,还是被屋里气氛压得开不了口,沉默良久,终于抬起头来惨然一笑,“无双公子,我想跟辞云单独说两句话,说完就走,我还在大周一天,顾叔叔他们就一天不会再来百花山庄叨扰,可以吗?”
    邋遢老头率先提着酒壶站起身来,缓缓朝门外那座观星楼走去,轻声喟叹道:“唉,这笔债五十年怕是还不清喽。”墨莉担忧地看了自己木讷的师弟一眼,张了张嘴还是把话咽了下去,陈无双点点头,道:“彩衣姑娘,你不欠我也不欠司天监,平心而论你我只是各为其主,无双还是愿意跟你做朋友的。”
    彩衣眼神亮了一下旋即就又暗淡,默不作声点点头,看着二人缓步走出房门。沈辞云红着眼圈看向她,从储物戒指中取出那柄似金非金、似石非石的却邪剑来放在桌上,低声道:“我不知道这柄剑到底有什么用处,想要你便拿去吧。”彩衣笑着掉泪,道:“我第一眼见到你就欢喜,跟却邪剑半个铜板的关系都没有,你···你莫要欺负我。”
    沈辞云愣愣苦笑,忽然鼓起勇气握住少女冰凉颤抖的手,期冀道:“我知道当年的事情跟你无关,你要是愿意,跟我回孤舟岛去吧。”彩衣心里凄凉,想答应又答应不了,顾叔叔当年就常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只是自己过了十年才明白何为身不由己,摇头道:“你听我说,黑铁山崖就是要针对苏慕仙下手,接下来就是康乐侯、司天监,你回了孤舟岛就可以置身事外,我们说不定还能···”
    青衫少年如坠冰窟,缓缓松开手,眼神坚决而平静。
    陈无双走出门,院子里流水潺潺月光皎皎,邋遢老头提着半壶玉庭春站在那方水潭前面,看一弯上弦玉钩在水中轻轻荡漾,偶尔有锦鲤冒出头来,便撞碎月亮散在一池春水里沉沉浮浮。墨莉看出来常半仙是在等少年有话要说,识趣得随手叫了个丫鬟领着回房休息,少夫人有吩咐,正是表现的最佳时机,那十四五岁的娇俏丫鬟正是钱兴从京里带来的,心思玲珑最会看人眼色,当即领着看一眼都自愧不如的黑裙少女朝后院正房走去,少夫人当然得住正房,这哪有什么道理好讲。
    “老夫以往从不干劝人送死的缺德事儿,刘铁头是第一回,如今却得做第二回了。”常半仙很少有这种愁苦面容,好在陈无双眼瞎看不见,倒让他不至于心里太过沉重,提壶倒出一条在月色中闪闪发亮的酒线仰头张嘴接住,咽下去晃了晃酒壶递给少年,“有些事,本来你师父那老货跟我都不想让你知道得太早,免得乱了你修行的心境,贼小子,眼下不说是不行了,但说之前,老夫想先问你一句,怕不怕死?”
    没有真气修为就敢孤身进南疆的白衣少年可谓胆大包天,语气平和地像是河阳城里的穷酸书生,温声道:“当然怕,好死不如赖活着,如今只是眼睛看不见,真死了可就再见不着墨莉,再见不着谷雨,再见不着这花花世界了。你瞧瞧,我用神识扫了一整圈,钱兴是个知情识趣的,这山庄建的比京里镇国公府还让人舒心,谁舍得死?但是,老常啊,有时候不死是不行的,逢春公都死得,我这条命难道比他还贵重不成?”
    常半仙似乎很欣慰惫懒少年能有这等混不吝的光棍做派,转身朝观星楼一层虚掩着的门口走去,“来,去楼顶喝酒才有意思。”钱兴到云州之后,带来了镇国公府那座观星楼的建造图纸,相隔六千余里的两座七层小楼除了新旧稍显不同之外几乎一模一样,邋遢老头推开门,像是极为熟悉其中布置一般,也不点灯,摸着黑找到一角的楼梯拾阶而上,一层一层往上走,陈无双跟在身后提着酒壶,嘀咕着得让人多买些书来放在一层,有圣贤文章日以继夜熏陶着,兴许刘铁头跟吴北河来世能托生个衣食无忧的富贵人家。
    观星楼一层一比一层的面积小,第七层只有区区两丈见方,且仅有朝南的一扇小窗能投进光亮,常半仙就走到窗边坐下,披着斜斜洒进来的月光,低头把玩着手里六枚承天通宝怅然出神。想来是玉龙卫的副统领从来没上去过京都那座观星楼的七层,这里的摆设布置跟少年记忆里的并不一样,一张刻着纵横十九道棋盘的檀木矮案,也不知道是不是做完那两扇镶嵌金钉的大门剩下的边角料,触手温润毫无木器质感,另有靠墙的一面架子,上面整齐摆着两套精致茶具,开了片的天青色瓷器一打眼就知道是花了不少银两的名贵之物。
    “在这里说才应景呐。”若是换身干净衣裳颇有出尘气质的邋遢老头眯着眼,没有告诉陈无双京里那座观星楼,本就是一千三百多年前陈家先祖给那一代得了传承的卦师修建的,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过去就是过去了,没必要喋喋不休,“老夫想来想去,劝你去送死总归是说不出口的,那就换一个弯弯绕的说法,你听起来心里也好好受些。”
    少年拿了两只茶杯当酒碗用,倒了两碗酒出来,这玉庭春在流香江上是闻名遐迩的好酒,据说要不是那些花船多半是皇家暗中操持的产业,这一壶能值六十两银子的金贵酒水,便是花钱也没处买去,“富贵险中求?”
    早从常半仙在水潭边说的话里猜到了他的意图,大抵是想让自己梗着脖子偏向虎山行去,只不过富贵两个字落在何处是真没看出来,兴许老头料想黑铁山崖定是要对楚州康乐侯下手,想让司天监去帮衬一把,陈无双笑着补上一句,“老常,我可是个无利不起早的性子,洞庭湖我是要去,但要是没好处,公子爷已经赔了血本救过许佑乾一回,没必要再替许家玩命了吧?”
    有六枚铜钱在手,邋遢老头虽然算不上是身无分文,但也是穷困潦倒了半生,那一卦千金的自吹自擂别说陈无双不肯信,便是姓唐的猎户都左耳朵进了右耳朵出,可偏偏他还嫌弃用茶杯喝酒抠抠搜搜不爽利,两个茶杯看都不看一眼,仍是伸手提起酒壶往嘴里倒,一口就是好几两银子,若不是司天监家大业大,百花山庄光是养他就得坐吃山空。
    一口美酒沿着喉咙下肚化作三分道骨仙风,常半仙眼神亮若寒星,“不是替许家玩命,是替你自己玩命。眼下不少人都知道老夫跟你有瓜葛,若是再跟你回京,就会惹来天大的麻烦,陈伯庸那身蟒袍也扛不住。司天监当年以十四件异宝布阵你是已经知道的,却邪剑本是镇压雍州气运的那件,两百年前最先破阵而出,越秀剑阁早就知道它在剑山藏身,任平生五十年前没得了裴长老所说的那柄天品青霄是个托辞,他就是冲着却邪去的,可惜机缘不到,却邪不该他采。”
    陈无双微一愕然,立即想到一点,却邪剑是两百前从阵法中剥离出来,逢春公也是两百年前在昆仑山手执焦骨牡丹斩杀仙人,这两件事情之中必然有联系。没来得及发问,邋遢老头就幽幽道:“你怀里那颗珠子叫做辟尘,是原本镇压江州气运之物,老夫提前一步抢在鹰潭山掌教钟小庚之前拿到了手,可以送给你,但不能送给司天监,小子,这是两码事,你务必要牢牢记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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