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流言与信任
对陈安来说,接盘是不可能接盘的。
留在原地,所面对的必将是无尽的麻烦,不管怎么选都是如此。
冒然出击嘛,可能遭遇风险,指不定就失败了呢。
不出击嘛,届时必然遭受忌惮,到时候就是真的抗令不遵了。
若是到了这程度,就算是原来观望的那一批人,指不定也会以为陈安要造反了。
更关键的还是程正的态度。
程正与陈安的友谊是毋庸置疑的。
这算是废话,
就陈安之前所做过的那些事,若是程正不充分信任陈安,怕是早将他拿下了。
但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
面对如此的局面,不管再怎么信任,现在也应该动摇了吧。
人心这玩意经不起考验。
所以最好就是不要去考验。
退一步海阔天空,何苦去面对那么多麻烦呢。
所以陈安果断跑路了。
他独自一个人跑了,只将整个大营留给了刘初,让他心中暗自叫苦。
但是没办法。
面对如此不负责任的主帅,他此刻唯一能做的也就是按照陈安之前所说的,用陈安的名义继续镇守了。
不这样还能如何呢?
擅自出击么?
主帅都没了,还怎么个出击法啊。
没有陈安这个统帅出力,各处大军根本无法被精准调动起来。
就算是刘初也没这个能力,只能尽力维持原状。
刘初这里自是心中叫苦
而在盛京之内,情况又会如何呢?
盛京皇宫内。
“陛下,宋公他们又带人过来请愿了。’
宽敞的大殿内,程正端坐在自己一边处理奏折。
一旁的内侍满脸无奈,过来请示道。
“不是跟你说过,这些人的消息不要过来打扰朕么?”
程正抬头,脸上露出不满之色。
“老奴该死。
内侍连忙跪了下来:“只是宋公他们这一次闹的太凶了,就连百官都一同而来,老奴怕耽误陛下大事,所以...
“下次有类似消息,就不用再提了。
程正冷淡开口:“听的朕烦心。
“如果还有下一次,你这总管的位置也可以不用做下去了。
“是,是。’
内侍不住点头,诚惶诚恐:“老奴再也不敢了。’
“滚吧。’
程正冰冷的声音落在四处。
内侍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忙离开了。
在大殿内待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将眼前的事务办完了,程正才松了口气,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陛下,你又消瘦了。
望着程正,一个女子迅速迎了上来。
女子大约三十出头,看上去容貌端庄美丽,自有一股雍容华贵的贵气在身。
这是华皇后,程正的正妻,也是当今大华的皇后。
“还不是那些大臣。’
程正叹了口气,忍不住开口:“这段时间,他们逼的是越来越紧了,以至于朕连一个好觉都睡不上。‘
在自己的皇后面前,他似乎也放下了伪装,说出了自己的无奈。
“还是为了陈国公的事么?’
华皇后开口问。
程正没有说话,默默点了点头。
“若是单单为了陈国公,陛下你大可接见大臣,对他们说明情况就是了,又何必如此啊。
华皇后有些不解:“封锁宫门,不许大臣觐见,这终究也不是办法啊。
“你不懂。’
程正脸上露出苦笑:“我不是不愿意接见他们,也不是不愿意听取大臣意见,而是怕我撑不住啊。’
见华皇后脸上仍然带着不解之色,程正继续开口,解释道:“三人成虎的道理,皇后你想必不是不明白。’
“长安那边,朕现在还可以顶住,坚决不去多做什么。
“但若是开启宫门,任由大臣觐见阐述,恐怕就不是如此了。’
程正脸色无奈:“三人成虎,流言杀人,古往今来多少君王都败在这件事上。’
“那皆是昏君所为,陛下自不会如此。’
华皇后笑了笑,宽慰道:“你是我的夫婿,你的脾气,我还能不了解么。’
程正是个什么人?
毫不客气的说,这就是一个下手不留余地,意志坚定的让人觉得可怕的人。
像他这样的人,一旦确信了一件事,就会毫不犹豫的贯彻下去,绝不会有丝毫迟疑。“说实话,朕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放开朝仪,任由大臣们述说。’
程正脸上露出了苦笑,还有无奈与挣扎:“但我错了。’
“最初的时候,我坚信自己的判断,不论那些大臣们说了什么,我都相信长安绝不会有负于我。
“但他们日日夜夜的说,从各个方面来说,我身边所有人都在说.....
“仅仅只是半月,朕的心中便有了些许动摇。’
他指着自己的胸口,脸上忍不住露出发自内心的痛苦之色:“我开始忍不住去想,若是长安一旦反叛,情况将会如何,局势将会糜烂成什么样子。
“然后我就明白,我终究是挡不住的,也没法不受那些言语影响。’
说话间,他站了起来,深深的叹了口气:“怀疑这种事,一旦开始就没法停下了,今天我只是忍不住去想后果,明天我就会怀疑,后天我就会派人下令
“这样下去,朕恐怕迟早都会改变心思,去怀疑长安。
程正比任何人都相信陈安绝不会去造反
他也颇为自信,觉得自己对陈安的这份信任就不会因任何人的言语而有所迟疑。
但事实证明,再坚定的人终究也会被环境影响的。
当四处的人日日夜夜在你耳边说,灌输陈安可能图谋不轨,可能造反的想法时,程正难免还是会有所动摇,
一般人到了这里,基本结果也就注定了。
怀疑一旦升起,就再也难以磨灭。
但程正毕竟不是一般人。
在意识到自己可能顶不住言语影响时,他便果断关闭宫门,隔绝内外,甚至明文下令,不允许一切人谈论与陈安有关的事。
但纵使如此,外面的人仍然不死心,仍然在想尽一切办法向程正谏言,向他灌输自己的念头
“但陛下你这样,终究也不是办法啊
华皇后有些无奈:“前线情况暂且不知,但看陈国公这个打发,估计再打三五年都有可能
“陛下你能挡住外面那些人半年,难不成还能三五年都这样不成?’
“为何不能?
程正笑了笑:“古时不少君王都曾沉溺享乐,纵使十几年不上朝者仍是大有人在,朝廷之事仍然井井有条.
华皇后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她很想说,这么干的基本都是著名昏君。
你不能好的不学,去学这些坏的啊。
但看程正的意志颇为坚定,她也就没有多说。
原地一时陷入沉默,两人都没有开口说些什么。
直到片刻后,华皇后才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但陛下,万一陈国公真的....那又如何是好
“那可是四十万大军..
是啊,足足四十万大军啊,
这基本占了大华所有军力的大半了,一旦反叛的话,怕是整个大华都要变姓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程正下意识摇头,随后又瞬间敏锐起来:“皇后为何说这些?”
“是谁在你耳边乱说?’
他的视线一下子敏锐起来,眉宇间透着杀气,像是要杀人一般。
华皇后被程正盯住,顿时变得紧张:“是...周围的宫女侍从
“一些宫里负责采买的下人说,外面现在到处陈国公即将造反的消息,说陈国公之所以长期驻扎前线,就是为了掌控军权
“长安绝不可能造反!’
程正勃然变色,大怒道:“立刻将宫里多嘴的小人给我杖毙!让朕看看还有什么人敢多嚼舌根!’
他这里在想方设法的隔绝外界流言的想法,尽量保持一个独立安静的环境,结果回头一看竟然连自己家都被抄了。
这可就好家伙了。
就连自己的皇后都被影响到这种地步,可见宫内如今是多么人心惶惶。
程正大怒的同时,也有些惶恐不安。
流言是无法止住的。
纵使他身为天子,理论上可以控制这大华之内的一切,但终究也没法控制这惶惶不安的人
再这么继续下去,他当真还能保持清醒,保持这一份对陈安的信任么?
程正自己也不知道,
但他仍然在坚持着。
若是再这么下去,结果仍未可知。
但幸好,这场严峻的考验并未继续持续下去。
因为陈安回来了。
陈安是偷偷回来的,在回到盛京之后并未暴露身份,只是第一-时间来了皇宫之内,准备觐见,
当陈安的拜帖出现在程正眼前的那一刻,程正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而等到他确定之后,随后到来便是欣喜若狂等诸多情绪。
没有丝毫犹豫,他立刻冲出去。
大殿外,四处侍从在各处行走着。
陈安的身影就站在那里,还在看着四周,似乎在欣赏这里的景色。
等到程正从宫殿里冲出时,看着程正那欣喜若狂的脸色,陈安的脸色不由变得有些惊愕。怎么了这是?
不就两年多没见么,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激动了?
程正的这种激动持续了好一会后,陈安才反应过来,明白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让他有些哭笑不得。
他倒是没想到,为了他那里的局势能够平稳下去,程正这里竟然也承受了如此巨大的压力,
程正会为了他做到这一步,这当真是陈安没有想到的。
在原本陈安还以为,在他回盛京的路上,指不定召他回盛京的使者已经在路上了呢。前世的种种历史经验告诉他,为人君者在这种情况大多会做出如此选择。
完全没想到,程正竟然硬生生顶住了压力,宁愿将宫门关闭,隔绝内外,也要保证自己不受影响。
这倒真是让人惊愕。
这一刻,纵使是陈安这个万年摸鱼仔,也忍不住有些羞愧了起来。
是我错了。
原来这世上还有愿意相信自己手下的好老板啊。
不过他觉得羞愧,没想到程正那里同样显得羞愧无比。
接见了陈安之后,他在大殿内设下了酒宴,还让自己的皇后给陈安倒酒,亲自赔礼道歉。“还请陈国公恕罪。’
酒宴上,华皇后有些羞愧:“我久居深宫之内,对外界诸事不甚了解,以至于竟然听信了小人谗言,对陈国公产生误会,实是不该...
“这一杯酒,算是我敬您的。”
陈安听的一脸懵逼,好一会后才明白了究竟是怎么回事,脸上不由露出了笑容:“娘娘不必如此。
“不过些许误会罢了。’
他的脸色平静,表现的分外轻描淡写,一点也没有愤怒激动的意思。
不过他越是这样,程正夫妻两人似乎就越是觉得羞愧。
以至于最后陈安忍不住摆手,叹息道:“万事论迹不论心,论心世间无完人。’
“外界流言汹涌如此,陛下与皇后会受影响只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但于我而言,我只见陛下为了长安不惜与朝臣决裂,甚至关闭宫门隔绝内外,为君王者对于臣下能够做到这一步,已是古来罕见。
“长安能够被陛下如此对待,又有何不心满意足的?”
他笑着开口说道,将这件事揭了过去。
随后,他们开始互相述说这两年以来所发生的事。
在这两年多时间里,他们彼此虽然有书信往来,但书信之中的内容毕竟有限,没法将所有的事都一一说明,还有大片的空缺。
而这些空缺,趁着现在这个机会,正好可以借着交流补上。
“这么说,前线至今仍有不少人心向泰王?’
程正皱了皱眉,忍不住开口问道。
“不错。
陈安点头:“臣当初刚到前线时,曾经研究过不少此前的记录,还问过不少幸存校尉与老兵,发现不少人之所以惨败,其实并非作战实力,而是总有人在内部反戈。
“其间更有诸多名门世家,本地大户为泰王出力,以至于处处受限,根本无法交锋。’“所以长安你便将眉州之内的名门世家都给废掉了?
程正忍不住笑了笑:“你在干这件事的时候,可是有不少大臣弹劾你呢。’
“臣必须承认,这招的确阴损了些,但实在太过有效。’
陈安也忍不住笑了:“那些世家的财产实在太多,将他们抄了一遍之后,不仅眉州之内的大多问题直接解决,更是空出了许多田地开垦,实在轻松太多。
“左右想想,反正臣也不是陛下,这事干了也就干了。
这事确实也只有陈安能干,
至于程正,他身为天子,如果敢像陈安一样去干的,必然会引起一大批人反弹。
地位太高,这种杀人得罪人的事情反而不能亲自下场了。
“哈哈。’
程正严肃的脸上多了许多笑容:“这么说,而今的眉州已然是一片白纸好作画,其上的种种隐患都已被长安你肃清了?’
“虽然还有些问题,但也可以这么说。’
陈安思索片刻,随后点了点头。
经过了两年时间的清洗,基本前线那边,军队内部一些心向泰王的人已经被清洗差不多士卒们经过两年操练也已逐渐精锐。
那些可能捣乱的本土大户们基本也被陈安清理干净。
可能还有一些不安分的人潜藏,但已经无法影响什么了。
可以说,内功已经修理的差不多了。
那些得罪人的事已经被陈安差不多干完。
反观是泰王那边,因为时间拉长,现在内部已经出现了不少问题与隐患。
“若是长安你出兵,想要将泰王拿下,还需要多少时间?’
程正思索了片刻,最后继续开口问道。
而陈安也没犹豫,直接不假思索,说出了一个数字。
“十年!‘
程正顿时愣住,有些不敢置信:“长安你不是说已经将隐患清理的差不多了?怎么还要十年那么久!’
是啊,都已经将隐患清理的差不多了,接下来难道不是大军压境,犹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将泰王一举歼灭么。
怎么还要十年那么久?
陈安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用一种莫名的眼神看着程正。
直到许久之后,他才叹了口气,开口说道:“陛下,你不会当真觉得,我是个带兵打仗的奇才吧
难道不是么?
程正心中闪过这个念头。
听陈安刚刚所说,对于各个方面都讲的头头是道,思路很是清醒啊。
没看到一旁的华皇后都是一脸佩服,显然已经被陈安的能力折服了么?
看着程正与皇后的模样,陈安就忍不住叹了口气,开口解释道:“陛下,带兵打仗与统筹局面,那是两方面的事啊。’
“以臣的能力,你若是让臣去统筹全局,不论是练兵还是清理内患,打理内政,臣都是可以的。’
“但您要让我去调动军队,统帅四十万大军,那可就有问题了。
说白了,还是专业不对口,
陈安在前线待了两年不错,但在大多数时间,他都只是在练兵,就算出击也只是小规模骚扰,
至于真正统筹四十万大军一块出击前进,这事他还真没干过
换言之,他也是第一次这么干。
所以如果他统帅大军,大概率就是步步为营,一步一步蚕食,直到找到合适的机会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