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建武真是从出生以来就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要面临这等严峻的局面。
    关键这事还不仅仅是严峻，还有一点可怕的是，陌生。
    昔年父王在位的时候，高建武是从小就被告知，高句丽地方严寒，汉人吃不住，孩子你只要努力学习骑马打仗，确保自己这块不拉下，南边的汉人朝廷不管换了哪一路，肯定都奈何不了你。
    高建武也是一直这么相信的，因为从小自己不但努力听从父王之名练起码练射箭，还读了不少汉人的兵书和高句丽的历史资料。
    也知道了……这汉人的世界自打东汉开始就逐渐拉了，后来建立的那些朝廷就没一个靠谱的。高句丽看起来国境不如唐国那么大，人口兵马不如唐国多，但也不是白混的，鲜卑人不管怎么说那肯定比汉人能吃苦，有严寒大雪的庇护，高句丽甚至比自己想象的更安全。
    甚至有一说一，高建武了解高句丽的历史资料后还知道了，这高句丽也并不是遭遇过南边汉人王朝的进攻，而是很多次的遭遇了汉人王朝的进攻——
    而然后呢？
    高句丽活蹦乱跳，一直持续到了今天也依旧！
    什么汉人军队？根本没在怕的。可是这一次……
    情况不同，唐军这势头太猛了，根本不像这南北朝数百年间汉人军队的拉胯样子，甚至可以清晰的感觉到，这一路军队在如今，你可以清晰的感觉到……一股脱胎换骨的味道。
    一股猛兽在撕裂了朽坏的旧日的皮毛重新生长出白色、红色的肌肉的恐怖味道。
    现在高建武就能清晰的闻到这种味道，它在自己的鼻腔里横冲直撞，冷笑不止。
    这就很恶心了。
    高建武现在有点想……就是说啥呢。
    把自己的父王从棺材里拽起来，对着他的脑袋问一句。
    父王，这特么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你老人家在位的时候，南边的汉人军队可没有这么离谱的好不好！
    就算有离谱的，一般也就是西北从突厥人的队伍之中，或者这边的高句丽的大旗之下分裂出去的汉人野心家。
    但这种的势力一般都不长久，要么迅速头破血流的凋亡，要么迅速崛起然后……然后就迅速衰变成和魏晋一样的奇怪模样。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当年大魏的高洋，这货一度被视为是真能继承他老爹高欢的衣钵，将东魏的江山壮大起来的，甚至看看高洋前期的作为，还跟李二有几分相似……但很快这个高洋就开始犯病。谁也不知道这货为什么就开始犯病了，但总之很快，东魏就和当年的北魏一样摔落凋亡。
    南北不知多少朝，总之就没见过真正有那种渊渟岳峙，不怒自威气质的，类似当年大汉朝的政权。出的军队……第一时间也很猛，但很快接着也就拉了。
    可现在，高建武分明能感觉到不同……这种不同于以往的今非昔比感觉，太清晰太强烈了。
    而这么恐怖的对手摆在面前，就更绝望了。
    高建武黑着脸看着面前一众部将，
    “如今你们可有什么法子要说的？”
    这话出口的语气不善，但高建武也并无收敛掩饰的意味。
    道理很简单……不，确切的说，是高建武的意思很简单。
    这尼玛，当初爷就说要求和，结果你们这一个个的一会这一会那，都勇的很。
    现在呢，结果呢，一眨眼的功夫被人家连破十几座城池。
    不过……
    尽管高建武的愤怒清晰可见，但殿中诸将的面色却很是有些愤愤不平，眼中都露出凶戾狠辣的斗气来。
    面对危机和压力，人的反应通常就是两种，以后世常见的经济压力为例，如果一个人感觉到很缺钱……那么第一反应通常都不是克勤克俭励精图治，而是要么抑郁症上头摆烂，要么侥幸心理上头开始搞事。前者的典型便是衣冠南渡的魏晋士族，而后者的典型便是后来的元首……
    而此刻这群高句丽将领的状态就是后者，管他能不能打赢，唐军打过来，打不赢也要打，好歹叫他狠狠出一波血！
    这个简单朴素的武人思维就存在于此刻殿中每一个将领的脑中。
    高建武就不这么看，他感觉这想法太脑瘫了。
    要是有的打那这样好的很，这明显打不过的还要硬打，那不是直接把高句丽打没了么。
    我堂堂高句丽也是多少年的漠北霸主，直接被一个汉人朝廷整没了，这不是太搞笑了么！
    所以相比之下，比起这帮人，高建武对另一个人的看法更重视一些。
    目光横扫了一周，将这帮牲口的眼睛都瞪了一回之后，高建武便看向了渊盖苏文。
    “大对卢你来说，这事……你可有什么看法？”
    被高建武这么一问，渊盖苏文深吸一口气。
    眉头紧皱！
    要说武德丰沛，渊盖苏文的武德丝毫不亚于这帮大老粗。
    ——否则当初大唐实力悄然增长，悄然开始经略南海的时候，渊盖苏文也不会特意派遣军队下去袭扰和对线。
    因为他是最先感觉到那一股不对劲的感觉，那是……对峙多年的对手，忽然间开始脱胎换骨的感觉。这种感觉最初在渊盖苏文阅读情报时的大脑中产生，如今终于传到了整个高句丽所有人头脑里。
    但渊盖苏文也是第一个针对这种局面采取行动的，尽管结果不好。
    不过现在……
    他虽然也没有怂——开玩笑这绝不可能。
    但渊盖苏文也能明白高建武的火气在哪里——这帮将军同僚一个个都想武力强行解决，但问题是渊盖苏文和这帮人不同，这帮人想要武力击退唐国势力，是因为他们觉得唐国的军队可以靠武力！只要大伙齐心作战……
    这种信念不能说错，任何人都不能，哪怕渊盖苏文也不会认为是错的。但必胜的信念这种东西，在长远的周期上才是好东西。
    对于来到眼前的压力和困境存有这种信念，这不叫勇气，这特么的叫侥幸心理……
    渊盖苏文当然不会这么想。
    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