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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休,两日空闲。他惦记着落竹腿伤,便过来看看。
    一进院门,就知道落竹肯定是好了,那一主一仆正蹲在花从前不知道干些什么。听见下人通报他来了,落竹头也不抬,道:“问他来做什么,若是替怀王当说客,就趁早回去。”
    云柯蹲在他身边,笑道:“我可不是什么说客。”
    落竹被他吓了一跳,险些一屁股坐地上,拧着眉毛说:“那你来干嘛?”
    “来看看你啊。”云柯笑着往地上看去,这一看,惊讶万分,“螳螂!”
    “刚刚抓了只蚂蚱,那手起刀落,真是潇洒。”落竹指着地上的螳螂啧啧有声,又跟云柯看了半晌,站起来道,“老是蹲着累得慌,咱们坐会儿喝杯茶。”
    云柯从善如流,问道:“你的腿好些了?”
    “多亏你的方子。”落竹亲自倒了杯茶递给他,“往后再不用折腾了。”
    云柯抿了一口,忽然想到他刚刚的话,问道:“你跟南准吵架了?”
    “别提他,一提就来气。”
    云柯大概明白他是为什么生南准的气,一只手放在桌上,撑着头道:“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会有什么误会?”落竹哼道。
    “以我对南准的了解,他可绝对舍不得你当众唱戏。”云柯道。
    “得了吧,上回那个什么京城名妓都让我下台比试,这回皇上亲自发话,他还不赶紧当个事儿办?”落竹嘲讽道,“你这位好友嘴上一套心里一套,我再信他,我就是猪!”
    云柯无奈,摇头道:“我这位好友虽然长到三十岁,于情之一字,却如懵懂孩童。有时候喜欢得要死,却用错了法子,反倒惹了人家不高兴。”
    落竹将信将疑:“真的?”
    “真的。小时候我跟他在树下发现一只小鸟,大约是不小心从窝里掉出来的。那时我和他都不会武,他便亲自爬树,要把小鸟送回窝里。那树可真是高,他足足爬了一炷香的时间,好不容易上了树,张开手掌,鸟儿却被他扼死了。他心里难过得要命,过了好些天都一直念叨着这事。”
    “……”
    “怎么了?”
    “……云柯,你以为你多擅长感情这种事么?”
    云柯笑盈盈的,落竹自己纠结了一会儿,也就罢了。他们又聊了些别的,眼看着到了傍晚,落竹吩咐备饭,云柯拦着他,道:“今儿个外头有大热闹看。”
    “什么热闹?”落竹最喜欢看热闹。
    “中元节按惯例庆祝三天,今天是最后一天,小贩们都趁着今天最后捞一笔,你说,外面会不会很热闹?”
    落竹双眼放光:“哎呦,我最喜欢逛夜市!”
    “那你可愿,我给你做个向导?”
    “多谢!”
    趁着落竹在里头换衣服的空当,云柯叫来一个下人,低声道:“去告诉你家王爷,别怪我没给他创造机会。”
    那下人也是玲珑心肝,立即便听懂了,一路小跑报告了怀王。怀王正抓耳挠腮,一听这话,立即喜上眉梢,计上心来。
    第29章 求签算命
    落竹跟云柯出了门,天还没黑。俩人也不叫马夫跟着,溜溜达达一路聊一路去。刚到,落竹就从腰上解下一个钱袋,扔给阿碧,阿碧接过来二话没说就进旁边铺子里去。云柯大惊,落竹便指指铺子招牌。
    “赌”
    云柯便明白了,也给了自家小仆一点碎银子,吩咐道:“去玩吧。”
    云柯的跟班很是腼腆,接过银子,也还是跟在他们后头。落竹边走边回头笑着看他,他被看得脸红,索性转过身,一溜烟跑开了。云柯无奈,道:“我家这个,前些日子刚满十八,连姑娘的手都没摸过,你可别拐断袖了。”
    落竹道:“老天爷要叫他断袖,我可拦不住。”
    云柯摇摇头,无奈地笑。
    俩人边走边逛,这中元节的集市上倒有许多卖花的,落竹看着喜欢,便叫住一个卖花姑娘。云柯有点意外,道:“你这是……自己买花送自己?”
    “对啊。”落竹挑着姑娘怀里的大朵栀子花,只觉得香气沁人,“你看这花多漂亮,我也送你一朵。”
    他付了两朵花的钱,硬把其中一朵塞给云柯。他们两个身材相仿,眉眼间都有种洒脱风流,怀里再抱着栀子花,引来无数女子青睐。落竹对所有媚眼照单全收,真遇上特别漂亮的姑娘,也不介意挑着眉毛做多情状还回去。云柯被他逗得没法,指着不远处的馄饨摊子道:“咱们去吃点东西吧。”
    落竹无可无不可,跟着过去了。摊子老板似乎与云柯很是熟识,大勺翻飞间,还扯着嗓子与云柯闲话:“云公子今儿个没跟南公子一起来啊?”
    云柯尴尬地瞟了瞟落竹的表情,笑道:“他今儿个忙……”
    老板笑道:“云公子今儿个带新客来,小老儿我啊,请你朋友吃碗馄饨。”
    云柯连忙摆手:“不必不必,老板也不容易。”
    老板笑笑,不接话了。过了一会儿,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上了桌,老板在碗顶多卧了两片青菜。落竹对小二笑笑,用勺子舀起一颗馄饨,吹凉了咬一口,皮薄馅大,可真是鲜美好吃。
    他狼吞虎咽吃了半碗,肚子便不饿了,抬起头,对同样奋战的云柯道:“你经常跟怀王来这里吃?”
    “年少时候就常常来这里,老板人好,馄饨做得比御厨还香。”云柯道,“我们俩来的时候,南准就坐你的位置。”
    落竹点点头,低头看了一眼简陋的长凳,端着碗到桌子另一头吃去了。
    云柯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吃饱了肚子,天已经黑下来。夜市这时候更加热闹,叫卖的,打把势的,还有各式小吃铺子。落竹抱着花,实在行走不便,不知道哪一下就会把花挤了碰了。他舍不得扔,见前面有一娇俏女子,疾走两步追上去,对姑娘虚行一礼道:“这位姐姐。”
    那姑娘冷不丁被人拦住,本有些微怒,可借着旁边店家的灯光看清楚落竹的脸,恼怒立即化为娇羞,略低了头道:“公子……何事?”
    落竹拿出看家的亲切笑容:“俗话说,宝剑赠英雄,香花送美人。我这里有一朵花,虽不及姑娘容貌万分,但还望姑娘不弃笑纳。”
    “你……”姑娘看着那花,笑得更加羞涩,“你为什么要送我花?”
    她这话的意思,是街上那么多漂亮女子,你为什么单单送花给我。
    落竹凑近,闻了闻栀子花的馥郁香气,道:“只因世间万千众生,可只有姑娘刚刚的一回眸,让我仿佛看到花开。”
    “你这登徒子。”姑娘笑骂了一句,却把花收下,从腰间解下一枚荷包,郑重交到他手中,“这是我亲手绣的,并蒂莲。”
    她说完这句,已经绯红了脸,再也不好意思说。落竹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双手接过荷包,道:“姑娘深情,在下无以为报……”
    云柯看不下去,再这样说几句,简直就要跟人家定终身了。他赶紧走过来,一拉落竹的袖子,阻断他深情款款的表情道:“出来这么久,家人要急了,赶紧回去吧。”
    落竹依依不舍,只得挥别他的栀子花美人。走出一段,云柯见他还是不言语,叹道:“你该不会真的对人家一见钟情了吧。”
    “怎会。”落竹道,“你信不信,她这样的姿色,这条街上走一遭,要碰上许多像我这样搭讪的。比她漂亮点的,还要更多。”
    “那你干嘛一脸深沉?”云柯不解。
    “我在想,你的这朵花该怎么解决。”
    “得了!”云柯叫道,“我自己抱着就得。”
    落竹瞥了他一眼,也就这么算了。
    二人真的逛起来,就看出志趣不同,一个喜欢市井俗物,一个则对之不屑一顾。所以当发现彼此竟然失散的时候,倒也不着急互相寻找。都是成年人,总不能丢了。落竹到底还是对路边美食更感兴趣,一路走一路吃,手里头抓着串糖葫芦,还对着粘豆包流口水,仿佛吞进肚里的那碗馄饨不作数。
    从麻球铺子前抬起头,不期然撞进一双无神的眼睛里。
    是个瞎子,还是个算命的瞎子。
    他咬了口麻球,刚打算走,那瞎子却开口了。
    “这位小哥是有福之人啊。”
    落竹瞪他一眼,想起他看不见,也没说话,转身还是要走。那瞎子摸着签筒,自己晃了起来:“,只是小哥的福祉若不好好经营,只怕会如过眼云烟,转瞬消失啊。”
    “我没钱。”落竹道,“你要给我算卦,我也没意见,可你要钱,我是一分没有。”
    算命的瞎子笑道:“此话差矣,需知世上的真话,用钱是买不来的。”
    “哦?”落竹坐到他面前,“难不成你还上赶着免费给我算卦?”
    “难得有缘人啊。”算命的把签筒往落竹面前一推,“请小哥抽上一签。”
    落竹心道,反正他没说钱,若等会儿还是跟我要,我就一走了之。若是不跟我要,我免费听了个天机,也未尝不好。他把签筒抓在手里,使劲摇了两摇,抽出一根,递到瞎子手中。瞎子摸摸上头的刻文,又问过落竹生辰八字,道:“这位小哥是个富贵人。”
    落竹的确很有钱,但他摇头,道:“怎么个富贵法?”
    “小哥的财,皆为横财,虽然多,却来路不正。”瞎子双手虚按,道,“小哥莫急,待我慢慢道来。小哥的命格硬朗,该是个无父无母无兄长无姐妹的人。小哥在五六岁上,遇见第一个贵人,帮了小哥一把,小哥学了门本事,日子好了。这中间无病不灾,顺风顺水。可惜,十三岁上,小哥遭难,且是血光之灾……”
    “够了,说说现在吧,说对了再说别的。”落竹道。
    “如今小哥可说是吃穿不愁,只是,小哥要锦上添花,还需有贵人相助。”算命的拿出签,道,“镜花水月终需散,直上青云借力难。小哥如今有的,不过是幻影,小老儿斗胆猜上一猜,如今小哥的富贵,并非小哥所求,可对?”
    落竹低下头,不回答。
    他如今的确是有钱,有名气,落竹两个字拿出来,寻常人当然要看在胭脂榭面子上让自己三分。可他想要的,确实不是这些。
    他捞钱,不过是给自己留份保障;他让自己名满天下,不过为了自己不再是渺小蝼蚁,即便死了也没人在乎;就连当初跟怀王回京,也不过惦记着把这人当自己的靠山,好安安心心寻一处田园归隐。
    他要什么呢?
    他要一份在乎。
    他要人在乎自己,把自己当心尖上那个人。饿了,有人亲自下厨给自己烹煮饭菜;冷了,解开衣带把自己搂在怀里;怒了,放低身段做小伏低哄自己高兴;病了,夤夜不眠给自己断药擦汗。他要一个人,能不停地做出一切,来填他这颗空虚的心。钱财名利给不了他一份温暖,这份在乎,给得了。
    “四海之客漂泊尽,花开不过在槛边。”瞎子道,“小哥所求,自己遍寻天下,也是寻不到的,因为那样东西,如今正在自己身边。”
    “身边?”落竹冷笑,“我所求的东西,身边可没有。”
    “小哥莫急,仔细想想。”瞎子道,“小老儿不要钱的买卖,犯不着说假话。”
    落竹不愿意去想。
    他对怀王的感情,说起来是笔糊涂账。
    他知道这人对自己的心,也不过那么点,比自己寻常接的客人多,可离他所说的喜欢,又有点距离。他本以为自己也如这般,可忍不住。
    他对自己一丁点不好,自己就无限放大,揪着他,不依不饶,拿话戳他心窝子,事后不过证明,是自己心里不好受,也要拽着他一起难受。看见他跟云柯走得近,更加吃醋,明明自己对云柯是一点意见没有的,偏偏容不得他们两个在一起。这人送那么大个宅子给自己,又跟自己拜堂,自己的确是高兴得要命,认认真真想过,不如把胭脂榭里头的家当都搬来,好好过日子。可每次面对怀王,却不由得退却。一遍遍地想,他值不值,自己有没有那个能力,让他更喜欢自己一点。
    落竹有多喜欢怀王,他自己闹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为了这个人,做了许多以前绝不会做的事,连念头都来得疯狂,可仅此而已了。
    再多也不成了,他不信任怀王,他怕自己付出得再多,这人会伤了自己。
    他现在,毕竟也没有很伤心,要抽身而出,是易如反掌的。
    所以他摇摇头,道:“先生,我身边的确没有这个人。大约这签我抽错了,你前头算得很准。”他站起身,算命的赶紧道:“你不想听听以后?”
    落竹摇摇头,从口袋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不必了,知道了我也还是这么过。您说我是富贵之人,我自然不能吝啬钱财,身上带的只有这些了,您别嫌少。”
    算命的应着,把银子收了,耳边听得落竹走远,身后仿佛有人活动。他摸摸桌子上那枚签,刚要收起来,却被人拦住。
    “先生,这枚签我要带回去给我家主人复命,还请原谅。”
    算命的松开手指,这人刚刚给了他一大锭银子,叫他给一个年轻公子算命,该怎么说,也大概告诉他。他不知道对方是谁,可算命么,嘴皮子的事儿,况且叫他说的话也无关大雅,他就答应了。
    对方衣袂轻动,好像要走,算命的一念之差,出口道:“您请留步!”
    那人果然站住了脚。
    “小老儿刚刚没对那位小哥说假话。他所抽的签上的确写着,他的贵人就在身边,只不过小老儿算出点别的东西,甚是凶险,这位小哥不肯听,小老儿却也想对人说明白了。”算命的道,“那小哥命里头,二十一岁上有性命之忧,他今年正好二十一岁,您若是与这位小哥相熟,可千万告诉他。”
    “李瞎子,你一个人说什么呢!人家早走了!”隔壁摆摊卖麻球的六子喊了一声。
    “走了?”瞎子摸着落竹给他的那锭银子,摸索着桌上的物什,叹道,“得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啊,收摊吧。”
    第30章 落竹先生
    落竹逛夜市的心情是一点也没有了,沿着来时的路走回王府。入夜,到底是起了点凉风,他抱紧胳膊,又走了几步,却见一辆马车得得而来,赶车的不是别人,正是王小生。
    “公子!”王小生离得老远,唤他的名字。
    落竹赶紧答应,却见车帘掀开,怀王的脸露出来。他的表情冷了一瞬,怀王满脸的笑略微垮下来,到了近前,还是讨好道:“我看你这么晚还不回来……”
    落竹借王小生的力,上了马车。他的确是冷,进来了,窝在一边不动。怀王靠过来,搂着他肩膀,把他拥进怀里。落竹没有挣扎,渐渐放软了身子。怀王知道,这人虽然经常跟自己发脾气闹别扭,却是很好哄的,从来不会真叫谁下不来台。他总归是吃准了落竹。
    “我错了。”怀王一下一下顺着他的头发,“以后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都牢牢记住,永远不忘。”
    落竹不说话。
    怀王却知道他态度软化,心里有些高兴:“夫君,若是你肯原谅娘子,就跟我说句话。若是不肯,就打我一顿,出出气,好不好?”
    落竹抬起头,斜了怀王一眼,忽然出手,重重一拳击出,正中怀王肋骨。怀王疼得咬牙,揉着那里半天才缓过劲,还不忘笑:“够不够?满不满意?”
    落竹摇摇头,又卯足了劲,拳头一下接一下,打到最后,整个人骑在怀王身上。怀王忍住前几拳,后来的都没有力气,软绵绵的根本不疼。落竹力竭趴在他身上,他就顺势解开他的腰带,给自己和对方做好准备工作,腰部一挺,送了进去。
    王小生驾着马车,在京城里晃了一夜,把长这么大都没去过的街道都去了个遍,直到天要放晴,才听得马车里没了动静。盏茶过后,怀王略带沙哑餍足的声音低低吩咐:“回府。”
    那之后落竹一个人的时候,却总是闷闷不乐。怀王对他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私下问阿碧这是怎么了,被阿碧冷嘲热讽黄鼠狼给鸡拜年。他无法,只得硬着头皮问落竹可有哪里不如意。落竹还真的想了想,把屋子里的每个犄角旮旯轮着看了一遍,道:“我大概是闷得慌了。”
    “那我带你出去走走。”怀王赶紧说,“你想去哪里?”
    落竹说:“云柯前些天不是跟你说过,最近风声紧急,叫你别再当甩手掌柜?”他顿了顿,“我不知道你在谋划什么,不过你别跟我一起了。我就去山上的宅子里住几天,你得了空再来看我吧。”
    怀王无奈,云柯前脚进都察院,魏明德后脚把兵部左侍郎换成了自己人。兵部的力量向来是均衡的,可左侍郎一换,魏明德在兵部隐隐有凌驾怀王之意。先帝临终的遗诏,处处透着制衡两个字,是而连怀王这样带兵的王爷都未能手握兵权。怀王不出手则已,出手必不凡。既然魏明德发难,他岂有不接之理。短短十天之内,朝廷内部动荡不堪,前一天上朝的还是这些面孔,第二天,有些人却已经变了。
    怀王与魏明德的这场无关刀兵的战争,在后世史书多有诟病。这段日子,朝令夕改,偌大皇朝自乱阵脚,不可说不为后来蛮族入侵创造机会。
    这都是后话。
    落竹把东西收拾妥当,第二日便上了山。
    他不愿意呆在王府,一来是看见怀王,就忍不住想起那天算命的瞎子跟自己说的话,二来,他也不想留在这里给怀王添乱。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还顶着个天下名妓的名声,老在怀王身边,说不定又被谁拿来当攻击的武器。到时候,不仅怀王为难,他自己也恶心得要命。
    朝政官员,他实在是恶心透了。
    在山上住着很是舒服,气候好不说,有花有草,很合他心意。白日里,睡到自然醒,跟阿碧说说话种种花,也就到了下午。随行带了几本书,愿意了,就在院子里树荫底下读上几页,不愿意,继续床上躺着睡。
    有一日跟着厨房采买的厨娘到山下村落办置菜品,听种菜的大婶说自家孩子读书不容易,走几十里山路到别的村学堂听课。他回来想了想,自掏腰包叫人从山下请了个秀才,在宅子里腾出个院子,给孩子们当学堂。孩子们走到他这里可近多了,村里人感恩戴德,就差立功德碑。
    他倒是不惦记有什么功德,他也不喜欢孩子,只不过他想起当年,他千方百计想学点东西认几个字都不成,到了胭脂榭,因为没本事没相貌,只能从底下一点点做起。后来咬牙看书学写字,这才渐渐好了些,客人们也都换做了一水儿的风雅之士。虽然有时候风雅之士在床上比粗鲁之人更加可怕,但表面看上去的确冠冕堂皇。
    于是下午便多了件差事――往学堂边上转两圈。村里孩子们不管懂不懂先生讲的是什么,一股脑都来听。有些年纪太小不懂事,听得烦了趁先生不注意从后门溜出来,把宅子逛了个遍。与落竹偶遇之时,还一副不知死活的样,手里头掐着落竹精心栽培的花,溜溜达达哼着小曲儿往学堂方向走。
    落竹怎能轻易放过他,他拎着孩子的手交给孩子妈妈,妈妈问明白是怎么回事,简直恨不得给落竹跪下。落竹倒也不打算真的兴师问罪,可孩子小时候不管教好,指不定长大了什么样。他却不知道,自己这小小的举动给自己留下了多大的后患。
    后话暂且不提。
    这天是个好天气,微风阵阵,不热也不凉。孩子们家里大多赶着秋收,先生放了他们三天假,连带着宅子也冷清了不少。落竹左右无事,便带着阿碧到山里走走。他们进山里散步是常有的事,但走不远,只在近前转转,今儿个走远了些,却遇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那人着居家常服,身边只跟着一个小厮,正沿着崎岖山路艰难跋涉。阿碧先看见前面有个人,一瘸一拐,好像断了条腿,就叫落竹也看。这山里平常很少有人来,山底下村里人除非打草农活,否则不愿意走这样山路,山上零零星星有几户人家,又都住得远。他好奇是谁腿脚不便竟然还到山上来,纯围观态度看了半晌,跺脚。
    “云柯!”
    云柯回过头,看见落竹很是惊讶,刚要说话,腿上一软。要不是小厮在旁边护着,只怕就摔在地上。落竹赶紧跑上去,帮小厮搀着他。云柯连连道谢,他的小厮名叫云铭,痛道:“少爷一定要自己上山,他身子娇贵,这山路如此陡,没注意摔了一跤,把脚给扭了。”
    落竹无奈地叹了一声,扶云柯坐下,叫他脱下鞋袜来看一看。云柯很不好意思,但架不住落竹的眼神,还是乖乖叫小厮给自己把鞋袜除了。落竹对这些跌打损伤虽然略懂,但还是不如阿碧。阿碧以前处理落竹的大小伤口处理惯了,凑过来一看就知道:“云柯公子先上冷敷,回去之后叫人弄付草药,捣成糊贴上,三天就好。”
    云柯脸颊微红,道:“多谢这位小兄弟。”
    阿碧立即得瑟起来。
    落竹剜他一眼,叫他跟云柯的小厮合力将云柯扶起来,道:“走吧,我带你去我那里坐坐,弄点冰块冷敷。”
    云柯有些吃惊:“你那里?”
    “王爷给我家主子在这山上买了件宅子,离得不远,走几步就到。”阿碧说。
    云柯便立即露出很羡慕的表情,看着这群山缭绕,说:“我一直就想在这样的山里买一件宅子,过点闲云野鹤的日子呢,没想到被你抢了先。”
    落竹没往心里去,指挥这云柯的小厮道:“看看你家主子还能走不?不成的话你就背着他,我那里不远,几步而已。”
    那小厮赶忙弓下身子,云柯却制止了:“不成,我不能去。”
    “为什么不能?”
    “我到这山上来,是有要事。”
    第31章 傅家婆媳
    落竹就知道这位贵公子不会无缘无故跑到山上来,无奈道:“为了什么事?”
    云柯犹豫一瞬,还是告知实情:“都察院大多是魏明德的人,我刚进去,大家明里暗里使绊子。我得干出点成绩,所以找出卷宗,打算看看旧案。今日上山,就是为了时任吏部考功司主事,如今的吏部右侍郎黄维和之子占地一案。黄维和之子看上城郊一户人家的十数亩良田,竟然硬生生逼得人家家破人亡。如今这户人家为避祸躲在山上,所以我是来……”
    落竹摆摆手,说:“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么多,就说你是来查案子的不就成了?我不拦着你干正事,你先跟我回去处理处理,一会儿我叫人抬着你过去。”
    云柯的小厮很是高兴,他劝不动自家主子,总算有了另一个人帮手。云柯却不干:“已经走到这里,岂能半途而废。况且,我去你那里一耽搁,再去这户人家又不知要什么时候。你叫人抬我去,他们万一心生惧怕怎么办?”
    “那你这脚就这德行?”落竹指着他红肿的脚踝道,“你自己选,要么跟我去弄个冰块敷上再去,要么你就跟你家这位小哥一瘸一拐走去,别指望我再管你。”
    云铭急切地看着自家主子,但是他心里更加了解这个人。果然,云柯几乎没有片刻犹豫,道了声谢,扶着他的手一瘸一拐往山里走去。落竹目光阴沉看着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阿碧当然也了解自家主子,所以他一摊手,无奈地看着落竹。
    落竹把满腹怒气化作投向阿碧的一瞪,然后朗声喊道:“云柯等等!”
    他走上去,扶住云柯即将摔倒的身体,叹道:“我六岁那年,母亲生病了,家里仅以维生的两亩田地被隔壁家抢走。母亲拖着病体去找他们理论,反倒被打了一顿。我气不过去报官,连鸣冤鼓都够不着,被衙役拿着大棍子赶了出来。要是当初有你这样的官,说不定我母亲也不会含恨而终,我也不会遇到后来的事。”他回头吩咐阿碧,“快跑,回府里准备冰块草药,一会儿叫他们来抬云柯公子。”
    云柯越走越疼,咬牙忍着,后脖颈豆大汗珠一颗一颗。落竹也不介意他把重量都压在自己身上,他寻思着只要云柯能熬到阿碧带着冰块草药回来,自己不就是受点累么。
    好不容易找到那家农户,便是落竹也深感惊讶。有十数亩良田的农家,条件差不到哪里去,俗话说瘦死骆驼比马大,过日子的钱总是有两个的。可眼前的两间茅草房……这样的房子,冬天冷夏天热,下雨甚至漏雨,能住人么?
    云柯的拳头悄悄握了起来。
    他走到门口,便见一个老妇人坐在门口,问明白是傅家阿婆,便道明来意。傅家如今只剩了女人,阿婆的儿子为阻止黄维和之子毁坏田地,被人暴打,死在当场。傅家阿公给儿子伸冤,案子还没审,人也不明不白死了。其时阿婆的媳妇身怀六甲,两个女人家破人亡,只能勉强避祸上山,在这山里贫瘠之地开两亩荒地,维持生计。
    阿婆一听云柯是来帮他们伸冤的,非但不高兴,反倒迈着小脚躲进屋子里。落竹陪云柯在门口劝了半天,阿婆的媳妇才来开门,叫他们进去。屋子里破破烂烂,竟然连张床都没有,最好的物什竟然是一只汲水的瓦罐。媳妇抱着不懂事的孩子,一边安慰一边道:“大人,不管您是为名为利,我们平民百姓,陪不起。看您行动不便,就不留您坐了,家中也实在没有您坐的地方。”
    云柯万万没有想到事情竟会这样,不由道:“我乃都察院左都御史,从二品官员,可以帮你们伸冤,为何你们不要?”
    媳妇不说话,只是哄着孩子。婆婆从屋子外头提进一桶水,那水桶木头边烂透了,她手一抖,木桶断裂开,水洒了一地。阿婆吓了一跳,脚下一滑,整个人趴在地上。媳妇惊得大叫一声,云柯也急得一颤,还是落竹离得近,扑过去扶住阿婆,道:“可摔着了?”
    阿婆摇摇头,衣服湿了大半,道:“年纪大了,不中用了。不知什么时候眼睛一闭,可怜我这媳妇还有没长大的小孙子。”
    落竹扶起阿婆,看着老人家佝偻的腰微颤的腿,她身上这身衣服脏得看不出原色,不知她有没有什么可换。若是没有,如今入秋天气凉,她该怎么办呢?
    恍惚间,想起当年家徒四壁,娘亲在床上无药可吃,一边疼得呻吟一边流泪,喊着自己不能死,死了,这六岁的孩儿可怎么办。
    “阿婆,大姐。”落竹道,“我知道你们为什么不肯告,民不与官斗,你们已经如此,再告下去,便是赢了也没什么用处。若是不赢,只怕命都没了。”
    他这话,说给傅家婆媳俩听,也说给云柯。平民百姓的苦,高高在上的云少爷永远不会真正懂得。他顿了顿,对抱着孩子的媳妇道:“大姐,我如今就住在这山上,走一段路,有个宅子。我虽然也是平民百姓一个,却也认识几个人,谁也不敢随便动我。你们要是不嫌弃,回去之后我叫人给你们送点东西过来。”
    “不……”
    落竹打断傅家媳妇的拒绝:“大姐,咱们大人吃什么苦都受得了,可不能苦了孩子。”他看看傅家媳妇怀里不哭不闹的孩儿,“我听人说,这时候的孩子最是调皮,可你这样抱着他,他不哭不闹,脸色腊黄……我不懂医术,但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大姐若是真爱孩儿,何妨为他低头。”
    傅家媳妇脸色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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