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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竹掏出锭银子,放到小二手中:“这是给你的,别嗦了,快去!”
小二见到这银子便有了底,点头哈腰一溜小跑说着吉祥话就走了。落竹寻了一处桌子坐下,好好玩自己这两个布老虎。大约是小时候没有玩具,长大了,自己有了钱,看见这样的东西落竹总忍不住买下来。胭脂榭里头,专门有个屋子,放自己这些玩具。其实也玩不了几次,只是好像这样,就能弥补自己可怜的童年了。
这样的酒馆茶楼,大多有女子唱小曲儿。落竹坐在二楼,那敲着大鼓的女子就站在楼梯拐弯处,一楼二楼都看得见。她唱得凑合,落竹却听得很有滋味,一曲终了,便有人高喊叫好。另一边,小二端着盘子挨个桌子讨赏钱。走到落竹这桌子前的时候,落竹照样放了一锭银子,问道:“她叫什么?”
“梅心。”
落竹以前大字不识几个,三字经磕磕巴巴能读下来就不错,身上文气还是落梅无欺熏陶的。听见这个名字,也只是觉得好端端一个姑娘,干嘛叫“没心”,这不是咒人家么?
他这头惋惜,那头茶水和花生到了。他吃一颗花生,听一会儿曲,只觉得日子就该这般舒适惬意。
下一刻,舒适惬意的日子没了。
那名为没心的姑娘忽然柳眉倒竖,手里的细鼓槌飞出,正冲着旁边包厢而去。包厢里飞出一把勺子,“啪”一下格掉鼓槌,下一秒,茶馆里忽然多了三个黑衣黑面手中拿刀的男子。
茶馆顿时乱成一锅粥。
落竹被人挤着到处躲,无奈大侠们轻功太好,他躲到哪,大侠们飞到哪。除去那位没心姑娘,黑衣人的装束都极其奇怪。直到临终,落竹都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青天白日,大侠们一身黑衣,是嫌自己还不够显眼么?
但是好歹,他如今是明白了。那位没心姑娘是个卧底,边唱大鼓边观察那包厢的动静。另外三人不知道埋伏在哪,但姑娘暗号一发,他们就跟进来。剩下对敌的那位,一身灰衫,白白可惜了好身材,但以一挡四,却完全不成问题。甚至于,落竹觉得,这人根本就是在陪他们玩,不然为什么刚刚那一下,自己都知道拍一掌出去对方必死,而他自己不知道呢?
这一出神,就被人潮落下。大部队拥挤着要下楼,几位大侠在头顶上踩着二楼的栏杆打得欢实。落竹往嘴里填一颗花生,转身急忙去赶大部队。
――别问我为什么他手里还端着那一盘花生,吃货的思维没办法解释。
可是有些事,一旦错过,就是永远得不可挽回。
他刚跑了两步,那位灰衣大侠竟然落在他面前,手里的剑断了,被他远远甩出去,“当”得一声插进墙中。落竹这回是真怕了,缩着头想当自己不存在,绕着灰衣大侠走过去,却没想到,手中的盘子忽然被抢过去,下一秒,大侠拈起一颗,飞镖般扔过去。
落竹咽了口口水,抱着头蹲下,叫道:“好汉饶命!”
接下来,就听各种响声交杂,甚至于,隐隐约约,好像还有人的惨叫。
不会吧,花生都能杀人?
一切都平静时,落竹微微抬起头。那四位大侠不知道哪里去了,茶馆一片狼藉。往另一边转头,灰衣大侠俯视着他。
“对不住。”大侠伸出手,把他扶起,“吓着你了。”
“无妨……”落竹低着头,牙关打了几个颤,抬头道,“你……”
下面就算有再多话,两人都说不出了。
第6章 他乡故知
“布老虎……我的布老虎……”对视半晌,落竹转回身,在桌子底下一阵翻找。
布老虎不知道被谁的剑气伤到,一只掉了个耳朵,一只没这么幸运,被腰斩,肚子里的棉花芯子露出来,落竹捧在手里,眼珠子都直了。
大侠站在旁边,光看着他这样,都知道他有多心疼。
“我再给你买一个。”他说。
“不用……”落竹抱起坏了的布老虎,退了几步,“不劳您了,江湖浩荡,后会无期,您请了。”
“等一下!”大侠把花生盘子踢开,几步追上逃命般的落竹,“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对不住大侠,我小时候被门挤了脑子,啥都不知道。”落竹抱着老虎,头也不回往楼下跑。
“不,你骗人!”大侠想用蛮力阻止他,看到他惊恐的表情又不敢下手,只是追在后面道,“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三胖子!”落竹搂紧碎成一团的布老虎,身边人的目光全向他们俩投来。
走出茶馆就是集市,人群大大减慢了落竹的态度,大侠追在他身边,大声道:“你骗人!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会唱戏,唱的是旦角!”
“你才是戏子呢!”落竹的肩膀微微颤抖,“你别跟着我,我要喊打劫了!”
“你喊吧!”大侠跨前,成功挡住落竹的去路,“你还记得我,是不是?”
落竹低着头不敢看他,大声道:“我不认识你,你个疯子,快让开!”
“竹儿……”大侠道,“我是师哥啊!”
落竹深吸一口气,仰着头,大喊:“救命啊!劫色啊!”
这一嗓子,把围观群众都叫唤了过来。大侠被他弄得窘迫不已,一边跟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解释自己不是坏人,一边拉落竹的袖子让他帮忙。可落竹哪里理他,反倒更加瑟瑟缩缩,眼角含泪,对旁边一个大婶道:“我娘叫我上街打酱油,没成想这歹人见色起意,要脱我裤子,各位替我做主……”
说实在的,落竹干干净净一个清秀少年模样,哪怕不是绝色,说有人打他主意,也并非不可信。何况他这副惨象,谁能再怀疑。一时间,喊打的有之,说要扭送他去见官的有之,更有刚刚在茶馆见识一场打斗的,言之凿凿说他是漠北大盗,官府通缉犯,悬赏捉拿。
阿碧把落竹给的银子飞速输个精光后,慢悠悠走出赌馆大门。晦涩阴暗的心情被大太阳一照,登时明亮起来。果然不花自己的钱不心疼,他歪歪头,见人们都往远处跑,肯定有热闹看,也跟着凑上去。
远处,看热闹的人围了一个圈子,里三层外三层。阿碧花季少年,小时候家里穷没好东西吃,所以到现在还是比一般的同龄人矮上一些。托矮个子的福,他在人群里钻来钻去,总算钻到圈子里头。一抬头,赫然发现自家主子正站在那抹泪,眼角的那一星泪珠子不多不少,恰够引起人的同情。另一众矢之的百口莫辩,目光凶狠瞪着众人,说实在的,要不是他这眼神,估计都能有人直接冲上去给他两拳。
别不信,自己主子靠演技吃饭的,哪能个把群众都骗不过?
阿碧晃晃脑袋,问旁边一位大叔这是怎么回事。大叔义愤填膺,添油加醋加脑补地回答了,阿碧立即热血冲头,挺身而出,怒指大侠道:“登徒浪子!竟然觊觎我家主子!”
落竹手顿了顿,心想,登徒浪子这词我都不会用,阿碧从哪学的?
大侠更有口莫辩,但好歹看在这位是落竹家下人的份上,道:“小兄弟,你搞错了,我跟你家主子少年相识,他刚刚误会我了。”
“胡说八道!主子小时候我就在旁边伺候,怎么不记得有个你!”阿碧两手叉腰,觉得自己英雄极了。
落竹用袖子抹了泪,对他遥遥一招手:“阿碧――”,阿碧应声过去,被落竹趴在肩膀上一声嚎哭。
“别把事闹大了,给个台阶,走人。”哭声过了,小声道。
阿碧表示明白了,道:“不过,大千世界芸芸众生,认错人也是难怪的,想来这位兄台肯定是……”
“我没有认错。”大侠唤道,“竹儿,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
落竹咬牙,
敬酒不吃吃罚酒!
阿碧却有点懵了,愣了半晌,还是梗着脖子道:“兄台太过执着,我家主子既然说不是,那就肯定不是。难不成兄台偏要闹到官府,大老爷板子打下来了才承认?”
大侠从刚刚就觉得不妥,他今天要办一件大事,茶馆厮杀只是其中一环。可是,偏偏看见落竹,就顾不得别的,耽误了这些时间,又被人围在中间。他想了想,道:“也罢,我也有事要做。竹儿,这些年我很是想念你,有许多话要对你说。你如今住在哪里,我办好了事便去找你!”
“哎我说你这人――”阿碧的叫声却被落竹打断。
“三水街直走大槐树下头一户。”落竹说。
大侠还以为他不会告诉自己,得到这个答案,已经喜出望外,连说几声“我必定去找你”,然后施展轻功,跃上对面的楼顶。
阿碧发出一声不自觉的赞叹,落竹对围观群众长揖,道:“多谢各位相助,如今没事了,还请大家回去忙吧。仗义之处,顿首拜谢。”
一时间,人也散了。
落竹怀里始终抱着两只布老虎,被阿碧看见,大惊道:“你搂着这个干嘛?”
“我买它的时候,它还好好的呢。”落竹扁着嘴,还是心疼。
“这老虎有几个钱?你别搂着了,再去买俩吧。”阿碧无奈。
“不行,就是这俩……做人要专一!”落竹转身,迈步。
阿碧跟上,道:“钱我都给输了。”
“就知道会这样。”
“消息我也打探出来了。”
落竹一回头:“说。”
走回王府,恰好说完。落竹心里有数,日子过得更加踏实。跟门房的说了声,两人便一路走回漱玉轩。那红包送的好,王府上下见他们都客客气气,走着路碰着婢女小厮,个个笑着跟他们打招呼。等到走回漱玉轩,却觉得气氛有点不对,临走时合上的门竟然打开着。
请君入瓮。
落竹脑中立即浮现这四个字。
待走过去,便见怀王端端正正坐在上首,正端着茶杯品茶。见他回来,淡淡一笑,问:“去哪儿了?”
落竹没法躲了,索性走过去,道:“去赶集了。”
“聪明法子,弄点粗布烂衣……”怀王对落竹招招手,落竹只得走过跟前。他扯着落竹的衣服下摆,道:“好玩么?”
“好玩。”落竹乖乖答道。
“你啊,也别装得那么乖。”怀王拉他坐在自己腿上,“听说,你送了块砚台给季一长?”
“的确。”落竹毫不扭捏。
“又包了红包,给这府里所有管事的?”
“不假。”
“这段时间,日子过得开心了?”
落竹挑起嘴角笑:“无比开心。”
“哪怕我没露面,也觉得开心?”
落竹低下头,在王爷鼻尖轻轻亲了一口:“自然。”
怀王可不想就这么算了,搂着他的后脑勺就是一阵狂吻。落竹紧紧搂着自己的布老虎,身子贴不紧怀王,反倒把他硌得难受。怀王一怒,要从他手中躲出布老虎,可落竹死命抓住,就是不给,甚至连舌头都在用劲。
怀王只得放开他,任他喘着粗气,看着他怀中坏做一团的布老虎道:“这是什么?”
落竹抹着唇,道:“布老虎。”
“怎么成了这样?”
落竹本来微微笑着,可说到布老虎,难免心里难过,表现在脸上。他把布老虎放在桌上,一点点拼着布老虎的残骸,简直难受得要哭出来了:“是我不好,好好的,漂亮的老虎成这样了……”
他这样说着,目光哀戚,语气悲伤,可偏偏嘴角向上翘着,仿佛自嘲一般。怀王看着看着就看呆了,迷迷糊糊,就好像前不久,那人在自己面前痛饮,酒醉之时,也是这样的表情,这样的语气。自己当时看着他两唇翻飞,就只想什么也不顾,吻上去……
于是他就吻上去了。
布老虎被扫落地下,顶替它们的是落竹的大号身躯。站在怀王身后的管事识相地走出去,阿碧那个机灵货根本没进来。屋子里只剩两人,怀王低头狂躁地吻着落竹,两手褪下落竹的裤子,稍稍开拓了几下,整个捅了进去。
饶是落竹,也疼得一声惨叫。
怀王不管不顾,只是蛮干,泄了一回,那玩意儿还是硬的。落竹疼得咬牙,也只能笑道:“王爷这是白昼宣淫了。”
挑起嘴角,带着抹讥讽,这种笑,更像。
怀王捂住他的眼睛,只留下他讥讽的笑容,仿佛这样,自己身下就换了脸孔,成了自己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第7章 承君一诺
天还未亮。
这却是怀王惯常醒来的时间。
他掀开被子,看看侧卧于身侧的人。裸露的肩膀在昏暗灯光里星星点点,尽是昨夜他留下的痕迹。怀王帮落竹盖好被子,披衣坐起,刚要走开,撑在床上的手却被人拉住了。
一转头,那人眯着眼,一副不愿醒来的样子。
“接着睡吧。”怀王柔声道。
落竹反倒抓得更紧,脸在枕头上蹭了几下,还是迷糊着道:“你要去哪?”
“我要上朝。”
“哦。”半晌,还是抓着他,人倒是清醒点了,眯着眼笑,“你昨晚上太过火了,我浑身疼。”
“我叫一长找人给你揉揉。”怀王拍着他的手安慰。
“你弄得我疼,为什么要别人给我揉?”落竹挪过来,这回是完全清醒了,裸着身子攀上来,“你给我揉。”
怀王哭笑不得,搂着他亲亲额头:“我先去上朝,回来了就给你揉,好不好?你再睡会儿,昨儿晚上累着了,好好休息。”
落竹点点头,捧着他的脸,一个吻印在唇边:“我等着你回来,你可千万别食言。”
怀王反复摸着落竹光滑的脊背:“我不会。”
上朝对于怀王来说,既是件苦差事,又是件欢喜事。
朝廷内部党派林立,亲首辅的,亲怀王的,墙头草的,中立的,还在观望的,每回有个提议,都热闹得仿佛唱戏般。怀王无奈地抬头看看端坐于龙椅上想笑不敢笑的小皇帝,深深地叹了口气――只怕咱们的陛下,是真的把这一切当做了一场戏。
今年川陕大旱,官员赈灾不力,险些酿成暴动。朝廷下旨,撤了川陕总督,要派人去接替。这个活,干不好是掉脑袋的大事,干得好,却可由此平步青云。在那里历练个几年,回到朝中至少官升三品。怀王派与首辅派暗地里都在争这个机会,中立的清流党也坐不住,要跳出来掺一手。三方争得不可开交,本来还在摆事实讲道理,后来直接上升到人身攻击,有两位大人格外激愤,袖子都挽上去了,嘿,当场打起来才好看呢。
混乱中,也不知谁提高了嗓子喊道:“既然各位坚持己见,不如问问皇上的意思!”
胡闹!
怀王跟首辅头一次达成了一致――回头,寻找到目标人物,瞪!
皇上还是个孩子,能说出什么意见。可偏偏,怀王跟首辅在瞪完之后都不说话了,仿佛两人带头,真就打算听听皇上的意见。
于是咱们的小皇帝挺身而出,思索片刻,看着怀王道:“皇叔,听说你去江南了,江南好玩么?”
整个朝堂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怀王道:“回禀吾皇,江南……很好玩。”
“朕在书上看到,江南有山有水,风景美不胜收……对了,还有很多美人,是不是?”小皇帝已经彻底陷入对江南的向往中。
怀王刚点了一下头,就听到身后一声嗤笑。首辅门下一位从三品官员讥讽道:“怀王这次江南行可是太值了。不仅仅领略了江南的如画风景,更带回了胭脂榭里的落竹公子。各位可知道这落竹公子,见过的人都称赞其为名妓,只可惜,是个男人!”
“男人?”小皇帝歪着脑袋,想不明白了。
怀王危险地眯起眼,冷笑道:“只怕本王的私事,还轮不到这位大人来过问!敢问大人官居几品,居于这明华宝殿,天子面前,竟口无遮拦,难道我朝官员已然如此不识规矩?!”
乱说话的大人立时为自己的快嘴付出了代价,几个侍卫进来,当庭就架着他的胳膊把他“请”了出去,连首辅大人都装看不见。
早朝就如此不欢而散,人选问题,下回再说。
下了朝,怀王的气还未消,听见身后有人叫自己,不问青红皂白,回头便道:“放肆!本王的名讳……云柯!”
来人正是户部左侍郎,京城三大世家云家的公子,云柯。
怀王此时几乎喜出望外,见云柯笑着向自己走来,一颗心简直要跳出身体。他这次回来,云柯的面匆匆见了几次,却总也没有机会详谈。如今下了早朝便被拦住,是他终于忍不住了?
“南准,别来无恙。”云柯与怀王并肩而行,道。
怀王心里咯噔一下,忙解释道:“我这次去江南,并没有像他们说的那样……”
云柯含笑,吊着眉梢道:“你带了那位名妓回来,整个京城谁不知道?不过,你不必在意别人的话。男人成家之前,谁没有一两件荒唐事,只不过你比他们荒唐,一掷千金而已。”
他说到最后一句,已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可怀王却没法跟着笑,停下脚步,很严肃地问:“云柯,若我,真的是个断袖怎么办?”
云柯愣了一下,笑得更开心了:“那我可就省了礼金钱了。除非你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娶一个男人,否则,我这回去把我给你准备的礼金钱都花了。”见怀王的脸色越来越沉,云柯也不开玩笑,“喜欢男人喜欢女人有何不同,各人有各人的喜好,又没碍到我什么,我为何要看轻你?只不过,你好歹要找个女人应付应付,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好了。”见他为自己考虑得如此周全,怀王顿时觉得无法忍受,几个深呼吸才能压下自己心里的闷气,勉强笑道,“云柯,找我是为什么事?”
云柯道:“你随我来。”
怀王走后,落竹又睡了一会儿,醒来时还是比平时早。他披上外衣,草草洗漱后,坐到镜子面前。
阿碧敲敲门,许久未听到应声,猜测主子大概还没醒,便偷偷潜进来,把一盘子水果放在外间桌上。落竹被客人折腾得下不来床也是经常,阿碧想了想,便决定过去看看。没想到刚凑过去,便发现落竹坐在镜子前,独自梳着自己的头发。
阿碧松了口气,走过去,接过梳子,道:“主子,梳完头就去吃饭吧。”
“不急。”落竹道:“阿碧,你是个说实话的孩子,你告诉我,四大公子里头,谁最漂亮?”
阿碧想都没想,道:“落梅公子啊,这个大家都公认的。”
落竹笑了笑,又问:“那你说,如果你家财万贯,钱财地位都有了,我们四个,你嫖哪个?”
阿碧想了想,扁扁嘴,落竹点头,鼓励他说。他清清嗓子,说了:“嫖你。你那方面技术好,落虞公子不来嫖人家就很给面子了,落梅公子卖艺不卖身,落絮公子……他懂什么是嫖?”
落竹扑哧笑了,自己接过梳子,“啪”一声扔到桌角:“可是,那天晚上,咱们可没说落梅不给嫖,落虞嫖别人,落絮嫖不成啊。你说,他怎么就偏偏选了我呢?”
“有缘千里来相会呗。”阿碧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想到这个。
落竹摇摇头,道:“怪我,财迷心窍。那天晚上我根本没打算会有新客,本想从旧客中选一个榨一笔,没想到他半路杀出来。你说,他做什么出如此价钱,只为三个月呢?况且如果要嫖,也该是落梅。我一身风尘,落梅倒是出淤泥而不染。一定有原因!”
阿碧皱皱眉:“那主子打算怎么办?”
“凉拌!”落竹探身,取回那枚梳子,笑道:“我一个男/妓,他能有什么目的?你也知道有缘千里来相会,快给我把头梳好,我饿死了。”
白日里,阿碧与另一个随行而来的胭脂榭下人在院子里给花圃拔草,落竹搬着把躺椅舒舒服服窝在其中。他晚上终归睡得太少,浑身疼痛,在椅子上睡一会儿醒一会儿,午餐都没吃。阿碧劝他回屋子睡的时候,他也拒绝了。
清醒时告诉自己,有个人下了朝就要回来给自己揉腿。梦中也总是梦到那人走到自己身后,拍打自己肩膀的情景。睡睡醒醒,待到下次睁眼,已经是日薄西山。
怀王急匆匆往漱玉轩走,踏进门,却见院子中干净如初,只是院子正中多了一个人。
他走上去,落竹还睡着,不知道谁给他盖得毯子。怀王有点内疚,想抱起落竹进房,可刚一碰他,他就醒了。
“落竹,我……”
“王爷怎么这时候莅临此处?”落竹掀开毯子,起身,道,“你饿不饿?”
怀王摇摇头:“我下午……”
云柯叫他走,是有个他看好的栋梁之才,要引荐给怀王,叫他做川陕总督。怀王看到这人有些不满,但真聊起来,三个人就迈不动脚,好端端,愣是如今才赶回来。路上想起早晨自己如此答应过落竹,便格外用力赶路,却没想到落竹竟是这般态度。
落竹回头,见怀王一会儿怅然一会儿恼怒,心里好笑,道:“王爷,您不必为这种小事自责。我也不过随便一说,你也不过随便一听。客人对我的承诺多了,若是都一一兑现,只怕我如今也不会在这里。所以王爷,落竹都不在乎了,你也不必在乎。”
怀王愣住了。
落竹笑笑,不再说话,自己走进屋中。
第8章 你的真心
也不过一两天,怀王早晨早早唤醒落竹,道:“今日带你去山上。”
落竹睡得正香,懒得理会他,翻个身继续。怀王俯身,一口咬在他那圆润的肩上,把人疼得一个激灵,转头刚要开骂,嘴巴却被堵住。
于是本来准备好的行程,足足耽搁了半个时辰还多。
马车里,落竹靠在怀王身上,拈起一颗葡萄,在怀王嘴边晃了一圈,送入自己口中:“怎么忽然要带我去山上玩?”
怀王也拈起一颗葡萄,低头喂进落竹口中:“前日爽约,今日补偿,不好?”
落竹笑得开心,抓着他的手坐直身子,整个人扑在怀王身上:“那为什么还瞒着我?”
怀王点点他的鼻子:“意外才惊喜。”
“这时节,山上有什么?”落竹躲开他即将奉上的吻,掀开车帘,探头往外头望去。荀沃在队伍最前头,正跟阿碧说着什么,看阿碧脸上的得意表情,想来必定把人气得跳脚。
怀王把他拉回来,道:“西山有座宝柘寺,历经多个朝代长盛不衰,我就是带你去那里……”
“拜佛?”落竹惊道。
“你不信佛?”怀王问。
落竹咽了口口水,强笑道:“我娘信佛,非常信。我小时候家里穷,爹爹卧病在床,娘亲一个人操持里外,节省一点口粮全捐了庙里做了供奉。我还记得那年娘亲带我去佛寺,叫我跪在菩萨面前,好好磕头……”
他的笑容越来越苦涩,怀王也知道,沦落青楼的人,只怕都身世堪怜,便圈着他的腰,让他靠在自己身上:“莫再想那些,今天咱们高高兴兴的。”
落竹点点头,身上的颤抖却过了好一会儿才停下。
今日不年不节,也不是什么良辰吉日,来拜佛的人并不多。怀王与落竹在山脚下了马车,相携沿着山路一路走上去。落竹走了几步,身上便出了一层汗,有些吃不消了。怀王暗自羞惭,昨晚明知今日有山路要走,可看着他轻轻一笑,还是什么都没忍住。今早更是好好研磨了他一番,也难怪他走不动。
怀王便是这样的人,整人的时候能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对人好,又叫人如置身蜜罐。当下,他便蹲下身子,对落竹道:“上来吧,我背你上山。”
落竹还没反应,跟在后头的荀沃先吓了一跳:“王爷不可……”
“没事,”怀王回头道,“落竹,来不来?”
落竹对荀沃扬扬眉,跳到怀王背上:“傻子才不来!”
怀王就这么一路把落竹背上了山。
直到山顶,落竹从怀王背上跳下来,荀沃都还长吁短叹。阿碧唯恐天下不乱,轻飘飘走过来,狠狠拍了一下荀大人的肩膀:“你家王爷也没什么了不起嘛。”
荀沃咬了一天牙。
怀王跟落竹进了庙,却没有先去正殿。宝柘寺事先得了消息,门前自有小沙弥候着,带他们到了住持的禅房内。宝柘寺的住持年届八十,看上去却像五六十的人一般,落竹这是第一眼见他,整个人却呆了一呆。 怀王抓着他的手,忽然发现他不动了,回过头疑惑地看去,落竹低头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失态。
住持是佛门中人,长得漂亮点又怎么了,大惊小怪!
住持法号却尘,与怀王称得上熟人,见他带了落竹来,也丝毫不见怪,叫他们坐下,喊了声佛号,道:“二位施主请坐。”
二人还礼,坐下。
却尘大师座下的小沙弥奉上茶,落竹低头一看,不过是寻常人家都买得起的茶叶。宝柘寺算是天朝第一寺院,光达官贵人捐来的功德钱就不知有多少,还用这样的茶招待人,落竹不知该说他们简朴,还是装节俭。
却尘大师似乎看出落竹心中所想,念了声佛号道:“心向我佛,无处不是茶,无处不为水。施主身在这红尘中,喝遍万钟甘苦,何妨于老衲处,品一口净水呢?”
落竹便笑,端起茶杯品了一口,道:“大师果然高人,从今往后,待我甘苦品得多了,不变滋味时,便到大师这里,讨一杯净水。”
却尘大师也笑起来,眉目和煦,真似人间佛陀。
怀王见他二人相视而笑,稍稍放心,道:“今日惊扰大师,深感不安。”
却尘大师道:“老衲算算日子,王爷自从回京到如今,也该到我这陋处坐上一坐了。”
难道这怀王还经常来拜佛?
落竹坐在怀王身边,本想听到更多内幕,可二人却忽然说起了佛法。你来我往,句句都是禅机。落竹肚子里墨水不多,开始几句还勉强能听懂,听到后来,可彻底昏头。越听越觉得,出家人的思考方式真是与常人不同,实在不是他这样的俗人所能理解的。
怀王小时候就认得却尘大师了。那时却尘大师还未当上住持,皇兄带他来这座寺院,却首先见了却尘大师。二人对坐,说了些怀王不懂的话,便匆匆离去。回去的路上,皇兄告诉自己,先皇留下遗言,只要南氏不绝,子孙后代要永保却尘大师安乐。
那之后他偷着来见过大师一回。大师生得漂亮,见他站在禅房外窥自己,便叫他进来。那时候他还不是如今这样,假惺惺跟人开口闭口都是禅机佛意。他叫进怀王,给了他几块黏牙的牛皮糖,见他吃得高兴,自己也笑得开怀:“你长得真像你祖父。”
怀王一张嘴说话就黏牙:“你认识……我祖父?”
却尘大师点点头,眨着眼睛说:“我还认识你曾祖父。”
“哇,那你活了多久!”
“很久很久,活得我真不耐烦了。他们都死了,只有我活着。”却尘大师长叹一声,抚着一串佛珠。怀王注意到,却尘大师双手手腕处都有灼伤的伤疤,一直蜿蜒向上,被衣服遮住,不知道还有多大多长。
后来却尘大师当了住持,架子就好像端起来了,寻常人不肯见,偶尔见个人还张嘴闭嘴都被佛经似的。怀王跟他说了几次话,被烦的不行,索性跟他对着说,看谁能说过谁。他同却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