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泽并不擅长应对这种场面。
    一个哭哭啼啼的年轻女人，嘴上说着一些纯感性的论调，不断用她自己的直觉来否定客观的真相。
    但对方能从母星另一端的城市赶过来，这份精神还是值得称赞的。
    她叫乔娅，就是出现在第二份‘幽灵现身’视频中，面对可怕的幽灵，依然对死者张立的游戏人物发动了‘援护’的女孩。
    难得的是，乔娅在虚拟世界并没有过度调整容貌，本身也是青春靓丽，还有着明显的混血长相，五官立体且符合大众审美。
    看王泽有些扛不住，何仇主动站了出来。
    “乔小姐，感谢你对警方办案的支持，我们已经把你的证词做了详尽的笔录。”
    “我亲眼看到的”
    乔娅颤声说着，一旁陪她赶来的女同学，此刻也满是认真地点点头。
    “乔小姐关注最新的舆论了吗？”何仇问。
    “我看到了，”乔娅嗓音有些沙哑，“他们都在说，大叔是自杀，来制造舆论风浪，还有人造谣污蔑，说大叔大叔拿了一大笔钱给自己家人，然后抹黑卫兴集团”
    王泽闻言略微皱眉。
    无论是哪个案子，死者为温全、张立、谷万仲的‘幽灵连环杀人案’，或者是精准堵上了他与何仇的‘云轨列车劫机案’，五个死者在事发之后，警方都第一时间调取了所有能调取的资料，他们的银行流水自然也在这个范畴。
    如果这种造谣污蔑，确实是林薇霖团队做出来的公关手段，王泽对她的印象分也会因此受一些影响。
    何仇低声道：“你先稳定情绪，这件事其实很复杂，我们警方现在也十分被动。”
    “大叔是不可能自杀的，”乔娅低声说着，目光却十分笃定。
    何仇道：“具体的事实真相，我们会在证据充分、案情清晰之后，及时具体的向社会公布。”
    王泽突然道：“你这么说的依凭是？”
    “大叔很乐观，也很温柔，”乔娅咬着嘴唇，却很坦然地与王泽对视，继续说着，“我有段时间心情很灰暗，那时候认识了大叔，他对我很关照，总是会说一些鼓励我的话，教导我要乐观面对生活就这么鼓励我，一直到我走出这段阴影。”
    何仇问：“那是多久之前？”
    “一年前，一年半之前，我们是在一款竞技类的体育游戏里认识的，他就是我最好的朋友，”乔娅呢喃着，“他能安慰鼓励我长达半年，他不可能自杀，他还想着有个稳定的家庭。”
    王泽道：“乔小姐，还有一个多小时，幽灵就会再次出现，这也应该是他公布所有真相的时候。
    “现在我无法劝说你什么，也无法向你做任何保证。
    “但在我的感觉里面，张立应该是个蛮不错的人，如果他能活着，我也想与他成为朋友。”
    言罢，王泽对乔娅点了点头，说了声失陪。
    接到王泽信息赶过来的齐茗已经迎了上来，开始扮演知心姐姐的角色，站在了王泽之前的位置上。
    几分钟后，齐茗倒是表现出了不俗的套近乎能力，已经与乔娅混熟，带着乔娅和她同学去了大楼稍低楼层的休息室。
    走廊窗户旁，王泽双手揣在口袋看着窗外，身上那一成不变的笔挺西服，此刻也染上了少许灰尘。
    何仇拿了根电烟，略微忍耐了下便收了回去。
    “压力别太大，”何仇靠在窗边，低声道，“幽灵说的那些话，什么毁灭虚产业之类的，摆明了就是道德绑架。”
    王泽笑了笑：“其实我有一份答案了。”
    “嗯？”
    “不过我的答案有些匪夷所思，而且并不想越俎代庖，”王泽双眼略微眯了下，“我的本能告诉我，不能听信犯罪者的言论，所有的一切都要经过自己调查。
    “所以，中午的时候，无论幽灵公布的真相有多匪夷所思，或者说残酷，我们都不能轻易相信，要去实际调查这件事。
    “除非他能出示足够的证据。”
    “不是，到底什么事？”
    王泽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何仇眉头紧皱，却终究只是烦躁地挠挠后脑勺。
    何仇压低声音道：“这事别对外说。”
    “嗯，”王泽低头在上衣口袋摸索了一阵，拿出了一只古铜色、大拇指盖大小的徽章，别在了自己的上衣口袋中。
    徽章边框是两只麦穗，其内描绘着第六星团星域的轮廓，居中是三颗闪耀的星星。
    “这是什么？”何仇纳闷地问着。
    “开拓者勋章，第六星团总共颁发了十二枚，可以由直系血亲传承，低保能比普通人高百分之四十。”
    王泽颇为认真地说着。
    “你拿这玩意干啥？”何仇眼一瞪，“准备在母星领低保？”
    王泽缓缓吐出了两个字：“保命。”
    何仇正想调侃他几句，让他不要精神压力太大，但话刚落，耳旁突然回响起了啪啪的响动，回头看去，整个走廊突然变得一片灰暗，楼梯口的应急灯盏缓缓亮起。
    窗外，繁华的明珠港市像是蒙上了一层阴霾，明媚的阳光下，一处处大厦常年亮着的灯牌缓缓熄灭。
    各处大厦很快又亮起了灯光。——它们动用了储备能源。
    但整座城市内的几百万人口，有储备能源的区域只是少部分。
    大部分人或是面色错愕地在端口设备中醒来，或是一脸狐疑地在街上摘下自己的眼镜，在几个人口密集、楼房紧凑的区域，直接就陷入了白昼下的黑暗。
    母星表层网络世界出现了一块囚笼般的孤岛。
    孤岛已完全陷入了黑暗。
    “停电了？”
    何仇的声调不由得提高了几度，走廊中立刻传出了一声声呼喊。
    “网怎么也断了！”
    “怎么回事，这什么年代了还能停电？幽灵做的吗？”
    “是全市停电！接到短信了！”
    何仇手机震动了几下，王泽很快也接到了相同的信息。
    因为本市电网升级，从十一点开始到下午五点，全市除医院、疗养院等急需用电场所，暂停电力供应。
    王泽低声喃喃着：“那个幽灵的真正对手，藏在卫兴集团背后的老鼠，总算肯露面了。”
    上午10：54：20。
    明珠港市，辉耀大厦。
    卫兴集团一家全资的子公司，占据了这座大厦最高的三十层。
    这种大厦都有高能储蓄电池，此时大厦的能源控制系统，也自动关闭了耗电较多的各类现实增强设备，以保证大厦电梯、照明系统的稳定运行。
    顶楼的那间总裁办公室外。
    一名名身穿迷彩服、荷枪实弹的卫兵昂首站着，封锁了走廊所有方向的通路。
    那些身形彪悍的私人保镖，也被这些卫兵拦在了更远的位置，无法贴身保护他们的雇主。
    昏暗的办公室内，高汶恭低头站在下首。
    沙发上坐着三名穿着西服的老人，一言不发地抽着烟，身后窗边还有两名稍显年轻些的防卫部队将领，都佩戴着母星议会颁发的荣誉勋章。
    高汶恭正前方，坐在办公桌后的那名老人眉毛都已是银白色，眼角挂着老年斑，皮肤松弛、呼吸轻微，仿佛已经睡了过去。
    高汶恭手指在微微颤抖。
    窗边的一名将领开口道：“已经断电了。”
    沙发上坐着的三名政客明显松了口气。
    “高董事长，”左边那人皱眉问着，“你收尾工作是怎么做的？为什么还会出现这么大的纰漏？”
    “我已经按照最严格的方式进行信息清理。”
    高汶恭低声说着：
    “而且每五年就进行一次全网甄别，创世泰坦的信息确实已经清除干净了。
    “当年负责那件事的所有技术人员，不知道具体情况、只做服务器维护的，被定向清除了记忆，且每个都是长期观察过的。
    “知道具体情况的十多个骨干他们在三到五年内都出现了意外，已经不可能开口说话，我们后续还对他们的亲属和朋友进行了调查。
    “按理说，不应该有”
    “不要按理说，”那名年纪最大的政客皱眉道，“如果你真的把所有信息都清除干净了，警察怎么会查到关于创世泰坦的消息！怎么会知道那个什么温润、温文如玉是凶杀案死者在创世泰坦的曾用名？”
    高汶恭看了眼这个政客，表情透出了几分无奈。
    “最初这个案子被当成了凶杀案，怀疑是人找到了服务器的后门，然后想要打击我们黎明街的市场。
    “几乎只是在两天前，才有人对我汇报，提及了有关创世泰坦的消息。
    “因为信息清除的太干净，我也不可能得知温润如玉这四个字有什么具体含义，这一切还要从那位王泽侦探抵达母星说起。”
    后者倒也没敢多说什么，只是冷哼了声。
    “小高，”办公桌后的老人缓缓开口，高汶恭立刻低头下去。
    老人低声道：
    “我们的对手精心准备了很久，为的就是让我们猝不及防，这也不能怪你。
    “现在我们应该想的，是如何阻止事态继续蔓延。”
    “温老，”高汶恭低声道，“对方用的拟脑技术，我怀疑是有九大星团的势力干涉。”
    “干涉与否，都不要紧，”老人道，“这件事为我们敲响了警钟，当年我们自以为聪明的办法，其实留下了一定的隐患我们应该想想退路了。”
    高汶恭轻声问：“您的意思是？”
    老人抬手示意，高汶恭立刻低头，不敢再言语。
    “他们几个都在较为显耀的位置，出负面新闻的代价太大，”老人缓声道，“小高，你应该已经七十多岁了吧。”
    高汶恭喉结颤动了下：“温老，我明白了。”
    “嗯，如果我们不能阻止对方，或者事态演变到无比恶化的程度。
    “你的孩子他们，尽快安排去第三星团吧，该是你的东西，我不会让其他人碰。”
    老人摆摆手：
    “继续去忙吧，不要坐以待毙，让你的团队和资源发挥些作用。”
    高汶恭低头鞠了个躬，转身朝着门口走去。
    出门时，他脚下踉跄了几步，呼吸节奏也变得有些急促。
    中午，十一点十五分。
    警局大楼难得安静了下去，仅有的备用能源被供给了调度大厅和地下车库，以保证辖区出现问题时，警方能正常出警。
    但现在的情况有些复杂。
    年轻的警员们都趴在窗边朝外面眺望，时不时拿着被断网的设备，拍一下‘稀罕’的街景。
    他们虽然是警察，但在母星这种平和的环境中，也没有见到过卫兵封路这种场面。
    悬浮装甲车把持在了各处街口；
    坐在椭圆状飞行器中的卫兵在路上来回巡逻，似乎是在找寻着幽灵的踪迹；
    悬浮车道的出入口都被设下了关卡，卫兵们严格检查着每个路人的终端是否还能联网。
    整个城市都被摁下了暂停键。
    有人质问，卫兵们也会耐心地给出解释：
    “幽灵手里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可能随时摧毁母星的虚产业生态。
    “现在我们正在进行实地排查，因为幽灵之前的活动范围都是在明珠港市，我们怀疑，他的服务器就在明珠港市。”
    他们接到的命令就是这样，他们也只是在服从命令。
    警局内，一楼大厅聚了不少人，都在观察街上的环境，王泽与何仇躲在角落嘀咕着悄悄话。
    “现在怎么办？”何仇问。
    王泽的表情略有些复杂：“现在看来，防卫部队高层也跟创世泰坦的事情相关了。”
    “防卫部队他们也没要求我们协助，自己就上了，这有点不合规矩，”何仇压低嗓音问，“你说会不会是，真的虚拟练兵了？”
    “黑盒游戏内能模拟的训练，母星防卫部队正常就能做，”王泽解释道，“根据各类条约限制，母星不能拥有军事舰队，地面部队没有太多限制。
    “实际上，一些商业星舰本身就有一定的武器装备用以自卫。”
    何仇皱眉思索。
    王泽平静地道：“还有四十多分钟就是十二点，看来我要做点什么。”
    何仇一把抓住王泽的胳膊，瞪眼嘟囔着：“现在的事情，已经不是咱们俩能掺和的了，你这么兴奋干什么！”
    王泽皱眉示意何仇松开自己胳膊。
    这家伙不知道他自己的力气有多大吗？骨头都快给他攥碎了。
    “你放心就好，我心里有数，不会去做能力之外的事。”
    “那我陪你，”何仇皱眉道，“你是我带来的，我就要把你囫囵着送回去。”
    王泽道：“那也行，去街上，我去试试能不能见到那个高汶恭。”
    何仇嘴角抽搐了几下，见王泽面色平静地绕过大厅中的人群，朝着左侧的玻璃门走去，立刻快步跟了上去。
    “老板！”
    背后传来了一声呼喊。
    王泽略微扭头，对齐茗道了声：“你不用跟上来。”
    “王侦探！”
    齐茗身旁，情绪已经稳定许多的乔娅，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喊住侦探。
    ‘我也想跟他成为朋友。’
    “谢谢，”乔娅小声说。
    王泽笑着点了下头，转身与何仇一同推开玻璃门。
    唰、唰唰！
    一只只红点出现在王泽和何仇脑门。
    大批卫兵举起手中脉冲枪，战术护镜印出了两人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