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说开口了吗？怎么还是这样！”
    三号审讯室外面，何仇隔着玻璃，看着眼前那双眼红肿却犹自低头不肯说话的林小夏，扭头瞪了几眼身后的警员。
    “她刚才确实开口了，何队，”有女警小声道，“这边有录下来的视频，她就说了一句话，然后就没反应了。”
    “她说的什么？”
    “我还不能说。”
    “嗯？”何仇扭头看着这个女警，自然记得，这是自己带出来的徒弟，入刑警队也已经几年了，怎么做事还这么没头没尾。
    “有什么不能说的？说！”
    “何队，她说的那句话就是五个字‘我还不能说’，您过来这边看视频！她哭着说的，情绪崩溃了以后说的这句话，然后很快又沉默了。”
    何仇额头挂满黑线，快步赶到监控台后检查了一阵视频，黑着脸推门进了审讯室。
    林小夏哆嗦了几下，却依然只是低头保持沉默。
    水声淅淅沥沥。
    王泽闭眼站在水雾中，任由温和的水流从四面扑在身上，眼前却总是浮现出咖啡厅的橱窗。
    黑影；
    倒计时；
    打碎了温全虚拟人物的左轮手枪；
    向前撞击的底火撞针；
    ‘你是第一个！’
    ‘直播被掐断了！’
    ‘你帮不到我’
    砰！
    王泽突然睁开双眼，那把简陋脉冲枪爆发出的电弧，仿佛还在王泽眼底闪耀。
    “呼——”
    做了个深呼吸，王泽紧绷的肌肉放松了下来，摁了下墙壁上的按钮。
    四面吹来了力度适宜的暖风，身上的水珠被迅速吹干，淋浴间地面也很快变得干燥，玻璃门外摆着整洁的换洗衣物。
    警局的设备终究是保守且有些落后的。
    现在比较流行的卫浴装修风格，可以让使用者不必伸手就能完成脱衣穿衣整套流程，甚至还能给使用者做一个简单的体检。
    当王泽推门出来的时候，房间中的两位女性同时抬头看了过来。
    齐茗很快低头继续工作，林薇霖却是含笑打量着王泽，丝毫不掩盖眼神中的赞赏。
    何仇已经换上了一套警用制服，此刻正抱着胳膊坐在沙发中，像是睡着了般。
    齐茗想起了什么，抬头喊了声老板：“恒州星那边传过来的资料，我已经转交给赵主任了，赵主任说里面的技术资料很全面，除了有搜查拟脑的办法，还有对抗永恒族的武器，好像是一种病毒。”
    “那就好，”王泽笑道，“看来我们接下来的工作会轻松不少。”
    齐茗应了声，继续低头干活。
    何仇睁开一只眼，调侃道：“洗个澡都要半个小时，我都以为你掉下水道里了。”
    “应该是二十三分钟，”王泽淡定地笑了笑，“头发的多重保养是一名脑力工作者必须拥有的技巧，发布会不是还有一会吗？”
    何仇突然压低声音：“林小夏刚才情绪崩溃了。”
    “有问出什么吗？”
    “没有，”何仇眉头皱成了个川字，“她只是在哭，哭了一阵又恢复了此前的状态，继续一言不发，只是对我们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何仇眼前浮现出林小夏那近乎有些绝望的眼神，一时也有些无法做出准确判断。
    何仇低声道：“她说的是五个字——我还不能说。”
    “我还不能说？”
    王泽抱起胳膊，低头思索了一阵，只是点点头，并没对此事发表看法。
    警方自然有能力让林小夏招供。
    王泽径直走去了书桌旁，看着齐茗在腕表的投影屏幕上不断操作。
    林薇霖端来水杯，动作自然地递给王泽，笑道：“王先生出色的外表，倒是一改我对刑侦工作者的印象。”
    “谢谢，”王泽淡定地回了句，视线扫过齐茗发出去的帖子的回复帖。
    这条帖子竟然被标记为滚动置顶，发帖人‘小齐不喝茶’后面也已经有了官方认证的标签——侦探助理。
    齐茗小声道：“还没实质性的收获，回复的帖子中已经有几十个创世泰坦的老玩家，但时间太久，他们只记得自己比较熟悉、后面有联系的同伴，跟温润如玉都没有交集。”
    林薇霖道：“当年这个游戏也很火，体量很大，如果死者温全不是什么名人，比如某个军团的军团长或者主攻手，现在确实很少有人记得他。”
    王泽问：“林小姐也玩过吗？”
    “是的，那时候我十三岁，接触的第一个黑盒游戏就是创世泰坦，”林薇霖耸耸肩，“不过因为母星的未成年保护法，我每天只能玩一小会，但确实是很不错的游戏呢。”
    “那只能把希望寄托于发布会了。”
    王泽略微思索，看向林薇霖那张精致且自然的脸蛋，有些漫不经心地道了句：“林小姐在这个游戏玩的是什么职业？”
    “支援师，负责治疗与提供药物。”
    “温全是什么职业？”王泽突然问。
    “这个需要审查数据，但我们没有数据，”林薇霖柔声道，“我现在有点纳闷，创世泰坦的服务器数据为什么会消失，技术部门给我看过了记录，说是十几年前有一次机房失火，烧了两组服务器。”
    王泽笑了笑：“林小姐觉得，凶手可能与创世泰坦这款游戏有关？”
    “是的，不过站在我职场的角度考虑”
    林薇霖嘴角的笑容略带狡黠：“一切都是实习生的操作不当，我们卫兴集团没有实质性过错。”
    王泽顿时语塞。
    04:20:19
    距离警局大楼不远的一座豪华酒店中，大批安保人员维持现场秩序，路口的两队警察也在盘查着行人的资料。
    酒店内外那些华丽的现实虚拟增强场景，此刻都已完全关闭，这让这家酒店看起来有些老旧，金色的装潢也多少有些土味。
    能让这家酒店打败隔壁几家度假酒店，得到卫兴集团包场这种大单的唯一优势，就是它那占地广阔的大堂。
    此刻，大堂内侧搭起了一排空着的长桌，角落组起了调控台。
    一只只拍摄设备悬浮在半空，场中那几十把座椅上，记者们早早就在等待，一只只投影屏幕闪耀着淡蓝色的光亮。
    终于，几名荷枪实弹的警员开路，一行四人出现在大堂门口。
    轻微的嗡鸣声中，拍摄机器一拥而上。
    王泽跟何仇上次已经经历过了这种阵仗，此刻倒是没什么感觉。
    林薇霖更是熟悉这种阵仗，主动走在最前方的她，侧身做着请的手势，算是给足了王泽与何仇面子。
    在十多名工作人员的忙碌中，王泽、何仇、林薇霖三人坐在了发言台。
    黎明街的街路上，母星网络上的各大门户网站、各大直播平台，同时出现了这个画面。
    王泽被定格在了画面正中。
    甚至，连此前并没有关注黎明街杀人案的母星居民，此刻都被迫开始接受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某位勤劳的侦探助理此刻依旧在盯着自己发出去的帖子。
    “各位记者，还有收看这场直播的各位黎明街用户，很抱歉，占用了这么多公共资源。
    “我是卫兴集团的发言人维娜，我身旁这两位各位应该不会陌生，他们在此前刚刚发生的云轨列车劫案中的勇敢行为，成功避免了惨剧发生。
    “这位是蓝海城警局刑警大队何仇队长。”
    何仇站起身来敬了个礼，下方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
    林薇霖继续道：
    “这位想必不用我多介绍，王泽先生，应何仇队长的邀请，从第六星团赶来母星，负责协助调查各位此刻最关心的温全被杀案。
    “是的，这个案子发生在五天前，因为案情复杂，且案件本身没有寻找到有效证据，出于对死者的尊重，以及避免对警方办案的影响，我们选择不对外公布这件事。
    “如果是因为我们过于保守的选择，让各位的用户产生了不好的体验，我代表卫兴集团董事局，以及全体工作人员，对各位诚挚致歉。”
    她起身扶着胸口鞠躬致歉。
    发言台两侧站着的十多名工作人员，动作整齐地低头鞠躬，像是演练过了许多遍。
    周围的快门音效不绝于耳。
    已经人满为患的直播间飘过去的弹幕中，充满了奇奇怪怪的调侃。
    林薇霖回到座位坐好，下方有记者适时地开口：
    “那么请问，卫兴集团现在选择召开发布会，是因为案件取得了较大进展吗？”
    林薇霖温声说着：“我们卫兴集团在案件发生后第一时间向案件发生辖区警局报警，并在后续提供了全面的技术支持。”
    “关于案情进展，我想各位询问何队长更合适。”
    镜头顿时包围了何仇。
    何仇淡定地接了句：“关于案情，在正式结案前，我们无法对外披露，以免影响案件调查，这是我们警队的纪律。”
    “我来说吧。”
    王泽在旁主动开口，记者们立刻打起了精神，那些镜头几乎怼到王泽脸上。
    王泽道：“黎明街杀人案”
    “是温全案，”林薇霖在旁提醒，“王先生。”
    “嗯，温全被杀一案，现在已经有侦破方向，关键人证已经有了，物证也在取样的过程。”
    王泽斟酌着语句，继续道：
    “众所周知，虚拟世界就算再逼真，也无法直接影响现实世界，所以大家不必担心这个案子会颠覆我们物理学的大厦。
    “一切不过是凶手巧妙设下的困局罢了。”
    下方记者们传来了轻微的笑声。
    王泽不给他们开口的机会，继续道：“何队不方便说，我给大家透漏一些案情进度。”
    一旁何仇不禁提了口气，赶紧给王泽使眼色。
    永恒族的事可不能向外透露，没有证据表明对方就是永恒族，平白引起骚乱，反而会造成不良影响。
    下方记者，以及各大直播间的观众们，此刻纷纷选择屏息凝神，或是直接放大了音量。
    王泽泰然自若，丝毫看不出半点紧张感，嗓音清晰且缓慢：
    “首先，我们已经有证据表明，死者温全是被线下杀害。
    “还有就是，我们虽然掌握了关于凶手的线索，但暂时还无法锁定凶手的位置，大家可以把凶手当做一个技术力超高的黑客，或者是这个犯罪团伙中有这类高手。
    “这就搞的警方很被动。
    “说实话，我想卫兴集团应该反思反思，为什么，这种高手不是你们集团的技术骨干，而是站在了你们对立面。
    “但凡给搞科研的多点工资，也不至于有今天的这种困境。”
    直播人数再次飙升，弹幕数开始疯狂上涨。
    像“王泽好敢说”、“卫兴集团丢人丢到第六星团了”、“粉了粉了，这侦探好刚！卫兴集团什么的都没放在眼里”这类弹幕开始刷屏。
    听王泽没透露任何实质性的东西，何仇着实松了口气。
    但林薇霖的表情，开始变得有些丰富了起来。
    王泽又讲了一段单口相声，挖苦挖苦卫兴集团，赞颂一下已经连续加班近一周没回家的警方办案人员。
    等他感觉差不多了，看了眼手边方块手机上显示的直播间人数统计，轻松把话题引了回来。
    “今天我跟何队出现在这里，其实是为了征集线索。
    “现场技术人员，可不可以把广大网友的弹幕回复贴到现场，我想跟大家近距离聊一聊。”
    林薇霖立刻起身赶去角落位置。
    不多时，浅蓝色的光幕缓缓拉开，一排排立体的文字在会场中滚动，直播间的两秒延迟也被悄悄关闭。
    林薇霖甚至都没坐回王泽与何仇身边的意思，抱着胳膊站在角落，静静看着王泽的侧脸。
    她不由想起了，来的路上，王泽对她说的那句：
    “我今天可能话多一点，希望能得到有用的线索。”
    这可不是一点。
    王泽自始至终十分放松，就像在跟熟悉的朋友普通聊天。
    “在二十年前有一款比较火的游戏，大家有没有听说过？没有听过的，可以找一下自己的父母叔伯。
    “游戏名字叫做创世泰坦，死者温全当年在这个游戏的名字叫做温润如玉，何队把这个游戏和死者游戏名写下来，受累在旁边举一下。
    “有人对这个游戏以及这个游戏名有印象的，希望你能尽快跟我们警方联系，这对破案来说很重要。
    “如果有截图、视频保留，且线索发挥了作用，我可以视情况，分一部分破案后的酬劳给提供线索的朋友。
    “不要酬劳，要我签名照？我希望发这个弹幕的朋友重启一下自己的价值观，个人崇拜可要不得。
    “已经有朋友打电话过来了，这件案子今天就能破的话，在座的各位都有责任。”
    角落中，林薇霖双眼带着点点光亮，她低头看着腕表投影出的小小屏幕，以及屏幕上那些滚动的数字。
    旁边有人小声嘀咕：
    “林总，大侦探的直播效果有点厉害呢。”
    “他应该很反感这种事，这在他看来八成属于装疯卖傻，”林薇霖小声道，“看来，凶手确实给了他很大的压力。”
    “林总这么了解王先生吗？”
    “当然，做危机公关，你总要对自己面对的对象有充分的了解，他的档案、资料、过往破获的案件，能让你看一天一夜。”
    林薇霖幽幽地叹了口气，并没有再多说什么，静静等待这场变味的发布会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