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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罗汉翻手锤,且放马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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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磕头?
    拜你为师?
    纪渊微微一怔,心里更加怀疑杀生僧走火入魔了。
    世上哪有师傅给徒弟下跪的?
    岂不是乱了辈分!
    “大师,你莫非受了什么刺激?我给你寻个郎中如何?”
    纪渊连忙走出门外,生怕这位枯瘦老和尚当真跪下磕头,那可就难以收场了。
    他自忖不是什么浑金璞玉,佛子谪仙。
    何德何能,让一位禅宗圣地出身的大高手如此恳求?
    几次身、识命数的改易,也没这么明显的效果吧!
    “老衲的病根, 便在于缺少一位继承衣钵的关门弟子。”
    杀生僧并不觉得态度卑微,笑呵呵道。
    “你若答应,自可不药而愈。”
    他看得很开,胸中豁达。
    自己每天衣衫褴褛,形同乞丐。
    四处化缘讨斋,没少被人辱骂、取笑。
    些许毁谤,何须挂怀。
    对杀生僧来说,出家人的颜面最不值钱。
    若能换来一位衣钵传人,简直血赚。
    “其实吧,拜入大师门下也无不可。”
    纪渊回到屋内,披上常服外袍,屏退挤在外面的家丁杂役。
    “只是我如今乃朝廷命官,北镇抚司正六品的百户,哪能剃度出家。
    平心而论, 纪某实在没那份看破荣华富贵的淡然心境, 舍弃荣华富贵, 甘愿落发为僧。
    大师,要不你再考虑下,收我做个俗家弟子得了?”
    杀生僧连连摇头,不乐意道:
    “俗家弟子怎么得真传?虽然老衲没有门户之见,守旧之念,可一脉单传的武道、佛法、名头……岂能轻易交予外人承接。”
    纪渊不由轻叹, 表示遗憾。
    他与杀生僧同住一个屋檐下,彼此性情算是颇为投契。
    这老和尚除了爱打机锋,当谜语人外,没什么别的毛病。
    不像有的世外高人,恨不得端足架子,摆够姿态。
    就差把“非同俗流”、“仙风道骨”刻在脑门上。
    “好徒儿,你喜欢做官?”
    杀生僧耷拉着眼皮,小声问道。
    他心想道,若能收下这个衣钵传人,即便回去弄个行头也无不可。
    “纪某追求仕途……倒也不是恋栈官位。
    百户的飞鱼服,于我而言不过为一方立足地,一道护身符。”
    纪渊穿出回廊,步入后院的空地,神色坦诚道:
    “大师,你云游四海,必然明白世道艰辛,殊为不易。
    想要活得自在, 不对人弯腰低头,真个是一件难事。
    越往前走, 越发现万般难处纠缠不休。
    别看北衙众人敬我三分,畏我七分,叫我一声纪大人。
    可早在月余之前,他们大多唤我辽东泥腿子,甚至不屑与之为伍。”
    杀生僧若有所思道:
    “你做官,却是为了过好日子。”
    纪渊眸光开合,淡淡道:
    “无名者,难得众人敬畏,无利者,终究孤家寡人。”
    大丈夫生于天地,若不愿屈了自己的心。
    要么握拳,要么握权,总得占到一样。
    杀生僧低头诵念佛号,轻声道:
    “三界无安,犹如火宅,众苦充满,甚可怖畏。”
    纪渊颔首,双手负后,眺望远处白墙黑瓦,亭台楼阁,忽而笑道:
    “佛陀见众生慧少障多,沉迷色声香味触法等六尘之间不可自拔、不能自知,
    这才传下最上乘、大乘、中乘、小乘四重法道。
    根器利者,见得自性,顿悟成佛。
    根器平常者,历经风波苦难,斩断心中烦恼,为大菩萨、大罗汉。
    根器下者,困于经文、塑像,机缘不至,毕生难以遁入空门,寻求清净。”
    杀生僧听得眼睛放出亮光,面露赞许之色。
    此言与他师傅所言,几乎分毫不差。
    自己的宝贝徒弟,果然悟性非凡,可传衣钵。
    只是明知道世俗纷扰,为何还不弃之?
    没等他发问,纪渊继续“搬运”炼化命数时,从邋遢和尚那里听来的感慨:
    “谁人不想成仙成佛,自在逍遥?
    倘若有的选,谁人又会喜欢满身泥泞,摸爬滚打?
    大师,以你的境界,见那朝堂上的文武百官,哪个不是戴着名利枷锁?
    可他們是自愿如此?我看未必。
    佛门有八苦之说,武道攀登高峰,位至大宗师,却连老、病都难已摆脱。
    更别提超脱生、死,乃至爱别离、求不得了。
    依我所见,看破未来不如把握现在!”
    杀生僧略作沉吟,反而点头道:
    “称霸现在,把握寰宇,此为如来之力。
    徒弟,你真是好出众的慧根,不愧是为师看中的苗子,竟能勘破此中奥妙。”
    纪渊心中腹诽,大师你才是好机变。
    他顿了一顿,直言不讳道:
    “大师若要指点武功,纪某自当欣然从之。
    可真个让我参什么禅,学什么佛,只怕是错付心意了。”
    杀生僧右手持着破烂铜钵,左掌竖于胸前,微笑道:
    “指点好说。师徒之间,培养感情的最好方法,便是切磋武功。
    好徒儿,你走得是横练路数,天生筋骨强横,气力凶悍。
    故而,与人斗阵厮杀,从来无往不利。”
    枯瘦老和尚一双法眼如炬,如何看不出纪渊积蓄之深,底蕴之厚。
    即便抛开慧根、心性与佛性不谈。
    只说这世所罕见的坚固体魄,足够让皇觉寺和悬空寺两家争抢了。
    “但是,徒儿你不要疏忽忘我。
    气长力大,其实有利有弊。
    所谓武功二字,武是招式,功是修为。
    你如今功盖过武,体魄超出境界。
    再继续下去,便如稚子持铁锤,可能会反受其害。”
    杀生僧说罢,两指并拢轻轻点出。
    哧!
    如剑横空!
    气流顷刻被撕裂,拉出一道白色裂纹,戳向纪渊的肩膀。
    后者反应很快,筋肉弹抖迸发气血。
    粘稠如汞浆的赤红光芒,如猛火烈焰扫荡过来,发出“嗤嗤”声响。
    啵!
    杀生僧神色不变,剑指连震数下,如同招式连环,蕴含万千变化。
    竟然于霎时间,凭空抵消那股气血压迫之力。
    仿若大钟笼罩的坚固体魄,亦不能阻挡。
    “这是专破横练的功夫!”
    纪渊心中一惊,他五感敏锐,加之【云龙风虎】的命数加持。
    看得清楚,杀生僧两指如拈花,劲力内敛。
    任凭气血再强,气力再大。
    只随风而动,寻入间隙,穿衣破孔,易如反掌。
    念头如电闪,他脚下好似乘风。
    驾驭气流,倏然后掠退开
    杀生僧并未追击,就此收手道:
    “这是悬空寺的一门武功,叫做‘拈花指’,属阴柔之劲,却为阳刚之力。
    两指拈花,无论如何坚实之物,都能应声而碎。
    老衲适才压住功力,以通脉二境出手,同样能破去你的横练之身。”
    纪渊没有反驳,若无命数加持,他那一下的确躲不过去。
    这一记拈花指,出其不意,可伤人无形。
    “招式运用之妙,亦能胜过体魄之强。
    大师是想告诉我,不要太过相信气血、气力,疏于自身防范。
    否则遇上真正的高手,容易吃亏?”
    纪渊做出受教的认真神色。
    老衲是想告诉你,只要拜我为师就能学更厉害的武功,弥补招式不够精深的短板!
    杀生僧面色微滞,云淡风轻的点头道:
    “没错。不愧是老衲的弟子,当真一点就通、一点就透。”
    纪渊好像大受启发,紧接着道:
    “但俗话又讲,力不打拳,拳不打功。
    拈花指固然神妙,但我只要气力再强十分,气血再壮十分,未必不是大师你的对手。”
    杀生僧洒然一笑,自信满满道:
    “好徒儿,单论筋骨强横、体魄坚固。
    即便是在佛门禅宗,也挑不出几个比你更强的人物。
    但因此小觑三教六统的天骄种子,未免过于骄狂。
    罢了,为师再给你做一回练拳的桩子。
    用最大的气力、最猛的气血,不必留手!
    为师照样把境界压在通脉二境,让你知道何为四两拨千斤,化大力为清风。”
    杀生僧挺胸,抬手。
    一手负后,一手持钵。
    忽略那干瘪的肌体,枯瘦的肉身,倒是有几分高手气象。
    “大师……我怕会伤到你。”
    纪渊犹豫道。
    尽管杀生僧的武道境界不低,有可能是换血七次以上,铸造法体。
    甚至开辟气海,凝炼真罡的四境大高手。
    但十四条命数加持之下,全力打出一拳,会有多可怖。
    连他心里都没个准数。
    “哈哈哈,绝非老衲胡吹大气。
    纵然太山压顶,亦不能动我分毫!
    且放马过来,收起顾忌之心!”
    杀生僧仰天大笑,一改往日的沉静面容。
    他当年被师傅用一碗斋饭骗入门下,并未经历什么波折,不清楚收徒的难处。
    今日借着切磋的大好机会,一定要折服纪渊,让对方明白自己的厉害手段。
    “那我……可真的动手了。”
    纪渊见状也就不再矫情,深吸一口气。
    五指捏合,抬手握拳,摆出炼化命数时所学的罗汉拳。
    随着筋骨弹抖,大片气流发出连绵炸响。
    【虬筋板肋】、【龙象大力】、【气吞斗牛】……十四条命数尽加于身、识、运、势。
    神人骑乘龙首的命格之相,仿佛盘踞于脑宫。
    大放光芒,增持精神。
    手脉、心脉、隐脉……三条大龙贯通,带动磅礴的气血,迸发可怖的气力。
    纪渊一个呼吸,真似蛟龙吞云吐雾,把整个后院的气浪都吸扯一空。
    十几道风龙涌现,发出咆哮。
    呜呜呜!
    狂澜大作!
    尔后。
    “咚”的一声,彷如当空打响霹雳,地面滚动旱雷。
    那坚实无比的长条青砖,随着纪渊的拔地而起。
    好似要翻转过来,绽出蛛网般的密布裂纹。
    喀嚓,喀嚓!
    强烈的震劲蔓延四面八方,仿佛惊涛骇浪。
    “真个是如龙如象的金刚大力!”
    杀生僧感慨不已,凝神以对。
    随之周身吐纳,僧袍渐渐鼓涨。
    一股圆融的意味,遍布于老和尚的躯体。
    似乎任凭八风吹动,也动摇不了这一具枯柴般的肉身。
    若有佛门中人,定能看出其中玄虚。
    此为无我相、无人相的坐忘大法。
    一坐入圣,一忘如神。
    除非打破忘我入定的心神状态,否则伤不到分毫,堪称天底下最上等的守御武功。
    “纵然龙象般的气力……等等,怎么会是虬筋板肋?!
    是了,徒弟他曾降伏龙虎,气血无漏……”
    杀生僧耷拉的眼皮,像是受惊般猛地抬起。
    怒目圆睁,迸发两道精芒。
    横跨长空的纪渊,何止是龙象大力,其皮膜大筋扭动如虬龙,两肋筋骨环扣似一体。
    凌空而下,有种打爆一切的骇人威猛!
    “不行……通脉二境挡不住!”
    杀生僧猝不及防,连忙松开压制的境界功力。
    但是晚了。
    下一刻!
    洪钟大吕般的莫大雷音响彻后院!
    轰!
    原本翻起的地面,瞬间被死死按住,向下塌陷数寸。
    周遭百步的假山崩碎,水池炸裂。
    诸般精心打理的花草植木,顷刻化为一蓬蓬齑粉。
    纪渊脸色涨红,气血浓郁到眉梢鲜红欲滴。
    他这一招倾尽全力的翻手锤,拳如火炮猛地击发。
    半个刹那,便砸落在杀生僧仓促伸出的左掌上。
    真个像是太山压顶!
    咚咚咚咚咚——
    弹指间数十道炸雷连成一声,简直震耳欲聋!
    “天崩了!”
    那些家丁护院,丫鬟婢女不晓得情况。
    一个个太阳穴突突直跳,几欲昏倒。
    立足不稳之下,葫芦似的滚成一团。
    “哪里打雷了?”
    大通坊各户人家感受动静,纷纷抬头看天。
    不见乌云遮蔽,更没有霹雳电光。
    “好气力……”
    杀生僧勉力道了一声。
    枯瘦的身影站之不住,好像蓄足力道的铁球,猛地被抛飞出去。
    用力往后一倒,直直地撞踏那堵厚实的院墙,嵌在一座两人高的假山面上。
    人如挂画般,一时半刻落不下来。
    “大师……你没事吧?”
    见到弄出这般阵势,纪渊有些心惊。
    立刻收拢气血,跨出翻涌烟尘。
    “无妨、无妨。好徒弟,你这一拳,不差。”
    过了半晌,杀生僧面色如常,一脸淡定把自己从假山抠出来。
    仍旧是右手持钵,左手持钵的从容姿态。
    “当真没事?大师,你若是受伤了,可不要强撑。”
    纪渊再问道。
    他自忖那一记罗汉翻手锤,连换血五次以上都能打个半死。
    只将功力压在通脉二境的杀生僧,不可能安然无恙。
    “徒弟,别以为只有你才会横练,为师也懂金刚不坏。
    区区拳脚,伤不了老衲。”
    杀生僧面露笑容。
    “可……大师你在吐血?”
    纪渊望向嘴角溢出丝丝殷红的老和尚,好意提醒道。
    “是吗?看来是最近运功太过,气血充盈。
    阿弥陀佛,老衲要回去打坐了。”
    杀生僧脚下如飞,飘然而去。
    那只藏于袖中的左掌不住地颤抖,好似抽风一般。
    “唉,徒弟底子太好,也不是什么好事。
    早知道,就把境界压在换血九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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