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行辕论兵
“两组哨子八个人,探了三次。”殷阔略一回忆,便想了起来。
杨青羽点头道:“同样的地方,不同的哨子探到的情况都会不一样,一探是刚接到招降书,是战是降贼军还需要考量,故而城头、四门毫无动静;二探贼军毫无部署,四方城楼也未加兵防备;三探时已入夜,若贼军要战或是怕我乘夜劫营,此时必会有所部署,但四门哨子均报贼军并无异动,所以我料定,贼军是不愿战的,我这才决定掩夜攻城。只是不曾想到,是贼将先弃城逃了,城头才没有部署。”
殷阔若有所思,又问:“那为何玉泉营中时,明明贼军已经败退,你却跟靳堂主说,不可截,不可追?”
杨青羽心头一喜:既然殷阔对行军打仗有如此兴趣,若是投身军伍,杀敌报国,岂非妙事。
想到此节,便将自己所知所识悉数道出,还连在舆图上推演。殷阔听得入神,不时发问,杨青羽也耐心详解,不觉间,天已见亮。
杨青羽见他意犹未尽,道:“前方还有不少城池要复,兵法云: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胜者,谓之神。用兵之法,还得因时因地,因人因物,取胜之道就在于能否看出敌之破绽,就如习武之人,武功再高,一旦招有破绽,也难立于不败之地。”
这时阚通闯进道:“将军,总兵大人邀你前去议事。”
杨青羽走到议事厅,一众将领也已经到了。
李须见人已到位,朗道:“我们这一路急行军,辎重就轻,也没带火器。柳将军一路军近两日会南下跟我军会师,牛大人六路大军也不日便到,届时各军各营配好火器,以便攻城。”
说完命人挂起舆图,指向一处,问:“前方两百里,是定北城,此城坚固,不易轻取,诸位将军,可有攻城的法子?”
伍闲率先道:“攻坚城还得用重炮,等牛大人一到,先在城门口架起十门将军炮,轰他一阵,再以投石车向城内抛神火雷,先压着贼军打了,再设云梯攻城。”
李须颔首道:“此法攻城尚可,但万伤不及根本。”
另一将官建言道:“既然此城坚固,可否围而不攻,先设伏打援。定北城与镇城之间,还有七营四堡合十一城,不如先拿下这些城,再设法攻下定北城。”
李须道:“杜将军此法也并非不可行,只是绕道定北先取他城,若定北出兵为援,那我军岂不是腹背受敌?”
杨青羽昨夜一直跟殷阔讲授兵法未歇,心里也一直担念着取定北城的法子,但一直苦无头绪,刚听得杜将军一言,顿心下豁然,回禀道:“末将以为,杜将军此法可行!”
本听过李须一问,杜天寝也觉此法稍欠稳妥,又见杨青羽和称可行,又惊又喜,望了过来。
李须也有疑虑:“你且说说,如何可行?”
杨青羽走到舆图前,比划道:“正北向各城几已收复,唯剩青冈堡一城未复,属下猜度,这一路官军兵马该是不多。此堡在定北城西,不取此地也是因为此堡与定北城犄角为援,如若攻打,一旦定北城发援,必不堪应付。”
李须点头称是:“这一路军由柳将军带领,兵将三千余人。”
杨青羽颔首继道:“等我诸路大军集结,合该三万余人,我们先遣一路军佯攻青冈堡,另派重军伏在当中,只等定北城贼援一出,立刻迎头痛击,四面围打。再派一小路军马,炮击定北城西南两门,防其再出援军。”
杜天寝方一听完,抚掌赞道:“杨将军此计绝妙,可行!”
李须也觉此法甚好,喜道:“诸位将军,对杨将军此计,可有异议?”
诸将略一思量,纷纷点头应诺,李须即吩咐道:“那就依计行事,各自回营整备军马,等我号令。”
等众将散去,杨青羽也准备离去。这时一人进来报:“大人,柳将军到了!”
李须闻言大喜道:“快让他进来!”
来人方一进门,李须热情相迎赞不绝口:“柳将军,在这河西之地,可是威名赫赫啊,一个月内,连复九堡十七城,所向披靡,河西贼军闻风丧胆呐。”
这人道:“大人过誉了,全仗我数千将士不顾生死、浴血杀敌,才得以连战连胜。”
杨青羽本与这人已擦肩而过,刚走到门口,听到这人答话声音,心头一震,面色微凝,半晌回过神来,转身脱口道:“大哥!”
这人闻听呼叫,身子也是一颤,缓缓回过身来,竟是柳奉年。
青州别后,柳奉年不久进京参加科考,殿试一场,论治安平策实务,点二甲进士,入兵部,任会同馆副使。
后因陈《将兵条陈方略十疏》为朝廷所重,调升职方清吏司主事。不久,巴拜之乱起,由兵部举荐,前往平叛。
柳奉年单人匹马,径自来到总督行辕拜谒魏学臣,道:“兵部职方司主事柳奉年参见大人。”
魏学臣高坐堂上问话:“一个小小主事,来我军营做什么?”
柳奉年:“接兵部令,前来平叛。”
魏学臣一笑:“平叛?朝廷给了你多少兵呐?”
柳奉年:“下官一个人来的。”
一旁几个将军也忍不住一笑,魏学臣呵笑一声:“总不能把我衙门的兵拨给你吧!”
柳奉年:“兵部的急递,可是要十五日集齐三万军马,前往讨逆。”
魏学臣道:“几镇的总兵不调兵给我,我有什么法子。”
柳奉年愤然道:“大人身为总督,节制一省兵马,他们岂敢违抗军令?”
“榆木脑袋,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没有银子,拿什么打仗!”魏学臣训道。
柳奉年辩道:“可末将听说户部已经拨了三十万两用作军需,大人怎说粮草未到?”
一旁参将应答:“柳主事看来是不晓军务,三十万两银子,不够我军一月之费,前方御敌若深入敌后,粮草短缺,我军当如何自救啊?”
柳奉年听过这将军一言,问道:“不知将军如何称呼?”
魏学臣介绍道:“这是张允张参将。”
柳奉年道:“张将军所言不无道理,但叛军先锋军距我方不过二百里,不日便到我军营下。叛军不到十日,连下十余城,诸城亡陷,数十万百姓惨遭荼毒,大人再不发兵,必然饿殍遍地,流民四窜。流民一起,支离时局,若再乱中添乱,岂不更难收场。”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莫说百姓,我军将士哪个不是马革裹尸,九死一生。没有粮草,军心不稳,如何作战呐。些许百姓,死了就死了,天纵鞑子起不义之兵,天之罪也。”张允见柳奉年只顾百姓是否深受苦难,却从未想过军士血洒疆场又是所为何来,故而有些激动道。
柳奉年哼道:“大人,百姓何辜啊!尔食尔禄,俱是民脂民膏,取之百姓,出之太仓,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张允一脸铁青,冷冷道:“到底是个书生!”
柳奉年闻言,胸中怒火陡起,激朗道:“书生又如何?下官虽科甲出身,提笔捉刀,从不让人!大人岂不闻,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此乃书生之奋勇也!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此乃书生之豪志也!驱身赴国难,视死忽如归,此乃书生之节烈也!书生知礼义廉耻,国之四维,知节义千秋,荣辱与共。总兵谭大人跟部堂既有乡谊,又属同僚。谭大人力战不敌,部堂何以带兵南遁。将不可将,兵不成兵,家国有急而不救,百姓罹难而无视,大人何敢妄论书生?”
魏学臣见二人吵嚷起来,又还牵涉到他,呵斥道:“放肆!小小主事妄谈军国大事。两榜科名,庶叨天恩,不思为民疏困,为君分忧,战事在即,竟来扰我军心。来啊,此人狂悖,忤逆犯上,拖出去,责二十军棍。”
正当左右上前拖人,另一将军制止道:“部堂不可,柳大人熟读兵法,是兵部举荐来的。”
兵部确有不少文书发来,均说近日会有增援,但又未详具细要。
魏学臣听这一提醒,突然想起桌上的一封信来,打开看了一眼,又瞧了瞧柳奉年,态度缓和道:“李侍郎所说的,《将兵十略》可是你所陈?”
柳奉年回禀:“正是下官所陈。”
魏学臣又把信拿过,看着道:“李大人说此《将兵十略》,是‘极兵法之壶奥,尽战阵之根荄’,对你评价颇高啊。我且问你,如你第一略,谋略中所言,‘法曰:谋为上者,次伐交,次伐兵,次攻城。两军相争,上以道胜,次以威胜,次以力胜。善谋者,不逞以甲胄之坚,器械之利,士卒之众。’此一句何解?”
柳奉年回道:“孙子兵法云:上兵伐谋。下官以为,两军相争,两将相持,静者胜,乱者败,变者胜,守者败。一挫其气,再挫其勇,再挫其锐,再挫其军,夺其气为上也。古今诸兵书,无出《孙武》。《孙武十三篇》,无出虚实。夫用兵,识虚实之势则无往不胜。谋为第一略,正是因善谋者,善辨虚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