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六十几年，相互之间太了解了。
    韩寂听到天授皇帝这个问题的时候，便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仔细说起来，天授皇帝的担忧是有必要的。
    大周王朝立国将近一千年，辉煌过，荣耀过，也有过坎坷, 有过波折。
    现在大周已经来到了一个王朝兴盛与衰亡的转折点。
    从这一刻开始，大周朝的每一个选择，都会影响王朝的命运。
    或者说，从龙渊立国那一刻开始，大周朝的命运就已经到了拐点。
    天授皇帝担忧的事情，就是龙渊神国灭掉血羽王朝之后, 转过头来对大周朝下手。
    一想到这个, 天授皇帝的内心就有种难以言喻的后悔。
    他是亲眼看着天剑宗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宗门发展起来, 然后称霸北越，接着在龙渊立国。
    回首这些事，前后不过五年时间。
    血羽王朝竟然也在这五年时间里，从一个称霸九州的姿态，跌落到困守西陵群山的程度。
    强大如血羽王朝都能在五年之内衰亡，大周王朝能逃得过这个命运吗？
    天授皇帝一想到林渊的样子，就感觉到畏惧。
    他还清楚的记得，当初他将林渊传召入京，想要拿捏一下。
    结果，林渊在金銮殿上，当场放出法相，震得立即转变态度。
    那次事情距离现在，仅仅只过去了三年半时间。
    就是如此短的时间，曾经他想要拿捏的那个人，竟然已经变成了让他畏惧的存在。
    韩寂从影壁中，看到了天授皇帝的惶恐。
    配上他脸上的病容，隐隐已经出现了改天换日的迹象。
    韩寂在心中叹了口气。
    毕竟是六十几年的君臣, 如果说一点恩情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
    原本, 韩寂预计天授朝至少还有十年光景，可是看现在天授皇帝的情况，恐怕也就一年半载的事情。
    韩寂语重心长道：“陛下何必如此忧心？大周和龙渊国有天堑之盟，只要不出意外，龙渊国是不会兵戎相向的。”
    天授皇帝摇了摇头道：“韩寂，盟约是什么东西你还不清楚吗？只有国力相当的王朝，订立的盟约才有用。
    “如果龙渊国能够轻易拿捏我朝，你觉得林渊他会忍住不动心？”
    大周王朝虽然军队不行，但作为人族王朝，有着人族的特征，那就是擅长经营与钻研。
    因此，大周王朝虽然战场上表现不行，但是王朝很是富庶。
    这也是血羽王朝一直劫掠大周王朝的原因。
    又肥又无力反抗，这就是一只行走的肥羊，随便啃一口都是满嘴流油。
    韩寂再次沉默，片刻之后答道：“陛下，以我对林渊的了解，他的目光可能比预想中还要看得远。我朝应该不是他的目标, 臣建议遵守天堑之盟, 要和龙渊神国世代交好，为此甚至可以付出一些利益。鲛珠王朝都能付出关税减半的国策，其实大周也可以效仿。”
    天授皇帝沉默下来。
    关税减半这种国策，通常是弱小王国给强大王朝进贡保平安的一种方式。
    如果大周王朝像鲛珠王朝那样，给龙渊神国签关税减半的契约。
    那也就意味着，大周王朝主动向龙渊神国臣服。
    身为曾经统御人族的王朝，怎么甘愿低下这个头？
    可是，天授皇帝很清楚，这个办法确实很大概率能保大周朝平安。
    然而，身为大周的帝王，主动向龙渊神国低头，身为帝王的尊贵要置于何地？
    天授皇帝捶胸顿足道：“韩寂，大周已经沦落到如此地步了吗？”
    韩寂悠悠叹道：“陛下，这一计可以作为最后的锦囊，并非现在就要拿出来。况且，龙渊神国能不能灭掉血羽王朝还是不确定的事情。”
    天授皇帝深吸一口气，道：“也罢。你且记着这事，若是有一天，大周遇到了危机，你便把这个锦囊拿出来吧。”
    韩寂听得出来，天授皇帝这是在安排身后事了。
    活到这个岁数，剩下的日子已经有数了。
    天授皇帝虽然不愿承认，但心里清楚，传位也就这一两年的事情。
    韩寂叹气道：“陛下何必如此忧心？看开一些，天授朝至少还有十年兴盛。”
    天授皇帝摆摆手，没有接这句话。
    他也想不忧心，但是根本做不到。
    自从剑痴武绝离开临安之后，他更是心中惶恐，感觉随时有强者要从背后暗算他。
    韩寂沉默下来，欲言又止。
    其实，他想要问大周朝的未来，想要问天授皇帝准备传位给谁，但最终没有问。
    六十六年前。
    天授皇帝就是在他扶上位的。
    也就是说，他身为大周国师，六十六年前，已经操纵过一次大周的皇权更迭。
    天授皇帝掌权之后，其实一直在有意无意的削弱司天监的权力。
    天授皇帝虽然是韩寂扶上位的，但当了皇帝之后，他可不希望自己的皇位传承，再次被韩寂操纵。
    因此，天授皇帝虽然重用韩寂，但也一直在放着他，特别是与皇权相关的事情。
    韩寂当然明白这一点，所以他最终还是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平心而论，他始终觉得太子并不是一位明主，或许能做个合格的帝王，但绝对不是中兴之主。
    可是，现在大周王朝需要的不是一个无功无过的帝王，而是一个能让大周中兴的帝王。
    太子赵元煦并不是中兴之主。
    如果太子还年轻，或许还可以说未来可期，可以慢慢辅佐，未来还有希望成为一位英明的君主。
    可是，太子现在已经六十多岁。
    到了这个年纪，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不可能再发生大的改变。
    韩寂见识过的皇帝、皇子太多，很清楚太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最好的结果就是一位无功无过的帝王。
    如果登基之后，性情因为掌握权力而发生什么改变，可能还会更糟。
    韩寂思来想去，只能劝谏道：“陛下，臣以为应该再册立一位皇太孙，稳固大周社稷。”
    太子赵元煦已经老了，所以在位时间可能不会太久。
    如果太子赵元煦不是中兴之主，或许可以在皇孙之中选一位有才能的，作为大周王朝未来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