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儒家七品“书数”
狐氏瓷器行的东家,大晋国密探狐墨的书房里,正上演着他至今为止的人生中最屈辱的一幕。
秦良民站在书桌前装模作样地摆弄毛笔,狐墨则在一旁绷着张脸为他研墨。
“不错,这砚台还挺润。”秦良民夸奖道,“把你的脏手从我砚台上拿开,我要写了。”
他铺开一张宣纸,手中狼毫轻轻蘸了蘸老坑洮砚中的墨汁。
狐墨咬紧嘴唇。
但见秦良民笔走蛇龙,写下了第一个字——“你”。
他使用的是前世颇受吹捧的一种字体,宋徽宗的瘦金体。
觉醒鸣道后,秦良民的记忆力增强了许多,配合儒家七品“书数”的力量,他能够将前世见过的所有字体完美重现出来。
儒家七品鸣道“书数”,可以更好地掌握君子六艺中的书数能力,挥毫泼墨精通书法,智珠在握明晓数理。
九品“礼乐”,八品“射御”,七品“书数”,儒家这三种鸣道,所对应的正是孔圣所提倡的君子六艺,是儒家修身的基本。
九品至七品鸣道,本身又被称为“修身齐家境”,百家鸣道在这一阶段中觉醒的力量主要是用来提升鸣道者自身,使之更契合所修之道。
六品至四品鸣道,被称作“治国安邦境”,到达这个层次的鸣道者,可以将自己的能力有效运用到治理国家中,使家国富强,民众安居。
至于三品以上,自然就是全天下读书人的目标,“平天下之境”,明明德于天下也!
诸子百家鸣道是为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像秦良民这样把鸣道运用在战斗乃至间谍行为中,会被人觉得是旁门左道,非君子之所为也。
詹和平不愿意让人知道他把农家九品“辩土”当成追踪技能用,便是出于这方面的顾虑。
不过,秦良民今天就表现得很君子,他用“书数”写出来的字甚至惊艳到狐墨这个敌人。
“的”、“砚”、“台”……
狐墨看着秦良民一次次落笔,心中震惊不已。
此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他的书法会如此优秀?
其笔灵动畅快,笔迹至瘦而不失其肉,锋芒毕露,如断金割玉。
其人神闲气定,功力极高又运笔洒脱,傲骨淋漓,似胸有成竹。
唯一有点违和的,就是这人不知道为什么写字时还背着个箩筐,箩筐里散发出淡淡的香味。
好像是锅盔的味道。
狐墨自认,如果让他来模仿这种前所未见的字体,恐怕短时间内也只能得其形,难以得其神髓。
他不知道的是,宋徽宗的瘦金体本来就以难以模仿而著称。
欣赏书法之余,他心中流淌出一股深深的遗憾,怅然若失。
为什么?
为什么这样的字不是我写出来的呢?
明明用的是我的爱砚……
然而,当狐墨看到对方最后写完的作品,又顿觉气急攻心。
只见宣纸上赫然写着:
“你的砚台真棒,现在是我的了。”
狐墨几欲咬破嘴唇。
“换张纸。”秦良民命令道。
狐墨双手捧起“你的砚台真棒……”,感觉自己脑门上青筋乱跳,此刻什么“存天理灭人欲”都顾不上了,只想把这张纸撕得稀巴烂。
但他又不舍得。
这上面的字虽然恶心人,但字体实在太精妙,太美了……
作为热爱书法之人,他此刻的内心复杂无比,充满矛盾。
要是能把这个可恶的家伙撕碎就好了,可惜,他打不过对方。
“别磨蹭,快一点。”可恶的秦良民催促道。
狐墨如行尸走肉般将“你的砚台真棒……”收好,又在书桌上铺了一张崭新的宣纸。
秦良民再次提笔,这一次,他用的是书法四大家之一,颜真卿大师的颜体字。
狐墨再次愣住,又是从没见过的字体!又是如此美轮美奂!
最关键的是,这个字体和之前那种完全不同,结构方正,笔力浑厚,气势庄严,根本不像是同一个人写出来的!
狐墨再次陷入震惊之中,为什么有人能写出这样两种截然不同的字?
他震惊着震惊着,却又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
因为这次,秦良民写了一长串话: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第一次见证了前无古人的书法,还是用我的砚台研墨写出来的,两件快乐事情重合在一起。而这两份快乐,又给我带来更多的快乐。得到的,本该是像梦境一般幸福的时间……但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狐墨不知道秦良民在玩他前世的白学梗,他只觉这段文字读着读着就委屈了起来,从来没这般委屈过。
是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秦良民瞥了狐墨一眼,见他情绪已经处于破防边缘,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揭起,塞进狐墨怀里,自己铺好一张新的宣纸,再次下笔。
加大力度!
易安居士,请把你的悲伤借给我!
秦良民以“书数”之力模仿前世网上看过的李清照书法,将她词句中的凄婉悲怆之情尽数融入字中。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是我,是我的,明明都是我的……砚台也好,宣纸也好,还是这间书房也好……”
新写下的这一段文字,散发着浓郁的悲伤。
狐墨一阵恍惚,彷徨间,他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童年时,宗族里同龄的孩子们都在忙着诵读四书六经,只有他被书本上的书法所吸引,看着看着就沉迷其中。
少年时,堂兄堂弟们都已觉醒鸣道,开始通过“知行合一”消化掌握“礼乐”甚至“射御”的力量,只有他把时间全花在书法上,迟迟无法觉醒九品。
青年时,笔墨纸砚被父亲锁了起来,他被迫悬梁苦读,好不容易觉醒鸣道,又为了践行“礼乐”境的知行合一,每天不是演奏各种乐器,就是参与礼祭事宜。
及冠之后,狐墨虽然突破到八品,但已远远落后于族中同辈天骄,父亲将他送入大晋国的谍报机关,苦练射箭御驾,继续进行“射御”之道的知行合一……
到如今,十六年过去了,身为七品“书数”境的鸣道者,终于没有任何人可以再阻止他尽情挥毫泼墨。
这便是狐墨,一生钟爱,唯书道也。
然而,他对书法的这份执着和追求,今天被无情地击碎了。
狐墨终究没能把自己的嘴唇咬破,因为他已经失去了咬合的力量,微张着嘴巴。
泪,从寂灭的心湖流了出来,划过颤抖的嘴角,化作一句疑问:
“你,到底是谁?”
他看向秦良民的眼神里有痛恨,有屈辱,也有羡慕,甚至有敬畏。
他明白,自己就算穷尽一生,在书法之道上也不可能超过这个人。
他一生的追求,在此人面前,像个笑话一样。
“我说过,有资格问问题的只有我。”秦良民道。
“问吧……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的。”狐墨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
只不过这次并非故意表现出的风轻云淡,而是——
了无生趣,心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