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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慕嗤之以鼻,嘟囔:“不是最好!”转头冲楼下喊:“王捕头……”
蒋初打断,“体仁,过来坐下。”
“拉倒吧!你,站起来,向我行礼。有功名吗?没功名赶紧跪下。”
蒋初失笑,折扇指了指窗外,“体仁,官轿所过之处,百姓跪拜一地,还没心满意足?”起身走过来,拉住龙慕的手,叹了口气轻声问:“为何全城搜捕蒋初?”
龙慕眼白一翻,斜视屋顶,“庶民不得参酌政事,你倒是什么都敢瞎打听啊!”
“此前略有耳闻,蒋初是新任的御史,似乎尚未到任。难道他僭越职权参劾你了?”
龙慕一脸不可思议,“你连这个都知道?你……当真不是蒋初?”
蒋初摇头,摇得理直气壮。俯下身笑问:“我猜对了?”
龙慕唉声叹气,神情缓和下来,抱住蒋初的腰,靠在他肩膀上,含糊不清地嘟囔:“你别动,让我揩点油,最近诸事不顺心烦意乱。”
蒋初伸出双手环上后背,嘴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吻额角,长长叹了口气,温声说:“近日,百姓多受滋扰怨声载道,国寿当前,恐不易防民之口,只怕影响官箴在所难免了。”
龙慕身形一僵,豁然抬起头,“难怪官场传言御史是瘟神,这蒋初倒好,连没到任,先祸害起人来了!”
蒋初一愣,懊丧地一闭眼,额头相触,“体仁,你细想,蒋初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无故四处树敌所为何来?”
龙慕摸着下巴冥思苦想,迟疑着说:“难道……难道不是他?”
蒋初也跟着苦恼,“还会有谁能光明正大地参劾官员?”
话音刚落,龙慕突然一挺腰板,惊恐之极,“不会……不会是……锦衣卫盯上我了吧!他们能饶了我?”
蒋初故作惊诧,也煞有介事地跟着眉头深皱,一时之间,两人默然相对忧心忡忡。
唉……
锦衣卫是好惹的?
这就好比“色”字,正所谓“色”字头上一把刀,锦衣卫也是刀啊,悬在官员头上的一把刀!你都不知道这帮混蛋穿着便服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猫着,被他们盯上,指不定哪天这把刀劈头盖脑就砍下来了!
如果说御史是瘟神的话,锦衣卫那简直就是死神!御史监督官员,锦衣卫专职监视官员;御史能参劾官员,锦衣卫如若认定有其必要能一刀把官员咔嚓了,上哪儿说理去?
“为今之计,只得竭尽全力加以补救了。”蒋初拉着龙慕坐到桌边。
“怎么补救?”
蒋初斟了杯酒递过去,说:“既然官府扰民已成事实,不如顺水推舟将错就错。此前,大赦天下之时,牢中囚犯尽数出狱,横行霸道危害乡里,扬州城怨气冲天,不如顺应现今的局势,缉拿几个案犯,一则安抚民心,二则上司当真怪罪下来,你完全能够振振有词,为国寿而置百姓于不顾岂非损伤了太后娘娘的福德?”
龙慕傻乎乎地盯着他,半天才大着舌头说:“你到底是干什么的?跑这儿来砸了块田黄石就为了教我怎么敷衍塞责?”
蒋初笑着摇头,“田黄石坠地实属意外,我是来喝酒的。”把酒杯往前推了推,“虫草酒。”
“得了得了!我这辈子再跟你一起喝酒我就不姓龙!”龙慕站起来,“我忙得很,我衙门还有事。”
蒋初一把握住他的手,“体仁……”
“什么?”
蒋初脸垮了,“……能不能帮我付钱?”
龙慕一哽,顿时心头火起,一指头戳在他眉心上,“你这脸皮,一刀砍下去,刀口翻卷,你的脸皮都不带留印记的!”
蒋初眨了下眼,促狭地笑说:“砍脸?只要你舍得,我无所谓。”
“滚蛋吧!拿你的扇坠子抵账!”
“田黄石不值钱,都不够这酒的,何况还有虫草。”
“自己想办法!”龙慕使劲甩手,怎么都甩不开,“放手!你放手!”
“江湖儿女仗义疏财乃人之常情,再说,真把扇坠抵出去,还要麻烦你再赎回来,不是多此一举嘛!”
龙慕脑中精光一闪,突然嘿嘿笑了起来,低下头一口亲在蒋初嘴上,咬着嘴唇笑眯眯地问:“帮你付钱可以,你打算什么时候以身抵债?”
我们的蒋三公子多慷慨啊!手臂一张,“现在。”
“得了!先欠着吧,有你还的时候!”龙慕掏了定银子放桌上,转身下楼,一迭连声地喊:“王捕头!王捕头!”
蒋三公子目送他离去,端起酒杯,欣赏虫草在澄澈的酒水里载浮载沉。
龙慕连晚饭都没吃,带着衙役差夫趁着天黑全城缉拿犯案匪徒。您还别说,短短一个多时辰,活生生逮了四五十个,拿绳穿着,浩浩荡荡回了衙门。
前几天还是“无故扰民”,现如今,“啵”,变成缉恶惩凶了,国寿当前,赦令在上,扬州知府居然敢顶风直上舍一己私利而不顾,当真是可歌可泣啊!当晚,官差过处,百姓夹道欢送,居然还有人仰面跪倒痛哭流涕,高呼:“青天大老爷啊!”
龙慕坐在官轿里,嘴角直抽搐,摸一把脸,烫手。
进衙,师爷迎上来,还没来得及说话,龙慕一把将他巴拉到一边,连夜升堂,稍加审问,龙慕一头倒在官椅上,跟师爷大眼瞪小眼。
列位可能要问这是为什么?不就案犯嘛,不至于大惊小怪吧……
不至于?
唉……说起来就心酸啊……
这帮悍匪……杀人的,放火的,踹寡妇门的,刨绝户坟的……简直无恶不作民怨沸腾。
呃……这好像是理所当然的嘛!如若济贫救困搭桥铺路礼佛布道的还能叫犯罪?
关键是――所抓之人,一字排开,一头挑动着中原大地,一头连接着东海之滨,山东的、河南的、滇西的、粤北的、蜀中的……两京十三省凡所应有无所不有,简直遍布大江南北长城内外,汇集着来自五湖四海的“国之栋梁”!
龙慕顿感头痛欲裂,拍着脑门自言自语:“看来我的道行还得勤加修炼啊!我也就寻思寻思往浙江送赦刑罪犯,瞧瞧人家,千里迢迢翻山越岭从四面八方送到江南来了,当真是劳苦功高感天动地啊!”
龙慕倍感心力交瘁,起身回后衙,师爷终于逮着机会了,一边行礼一边说:“老爷,御史大人等您好几晚了。”
龙慕驻足,“等我做什么?”
“不知道。”
进后衙,老头熬不住,早回去睡觉了。
第二天审了一天案,直到吃过晚饭,看见御史老头从隔壁过来,终于把这茬想起来了。
老头一把拽住龙慕的袖子,急切地问:“没抓蒋初吧?你没抓吧?”
龙慕疑惑,“老大人,你这么害怕做什么?”
“废话!此事说来话长。”老头坐下,一杯热茶灌下去,拉着龙慕的手语重心长地说:“这位蒋大御史得罪不起啊!他来扬州城还指不定哪些高官要前程尽毁性命不保呢!”
“啊?”龙慕的心肝立马提到了嗓子眼,“不……不至于吧……”
“不至于?此人出身于名门望族公侯荫袭子弟,浙江首户,往科状元……”
“状元?邸报上没说啊!”龙慕咽了口唾沫。
“没说吗?没说就没说吧。”老头接着说,“此人做官之前是浙江一霸,一任巡抚两任知府不合他意先后被革职罢免了。他家是蒋氏嫡宗,他是嫡长子,将来必定接任蒋氏族长,自古族规宗法大于朝廷律法,天下同姓是一家,蒋姓一族多人为官,既然未来族长进入了仕途,你说会出现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
“众星捧月!众志成城送其上青云!”
那也得他自己有本事啊!他要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呢?别说蒋门官员,就是玉皇大帝想提携都找不着地方下手。当然了,龙慕也就光敢想想,没好意思说出口。
“所以,中状元之后,两年时间,官至四品。”
龙慕突然笑了起来,“我也是四品。”
“得了得了!你不提我都懒得搭理你,你以为你这官职是上天的恩赐?扯淡!你也不去打听打听,大明士人谁愿意当扬州知府?简直避之唯恐不及!哪天曝尸荒野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二十多年来,扬州历任知府一律死于非命,有就地正法的,有秋后问斩的,还有不明不白的,无一例外。”
龙慕“腾”站起来,惊得魂飞天外。
老头拍拍他肩膀,“唉……老朽马上就要回乡颐养天年了,说就说了吧。”
龙慕眼巴巴地等着。
老头哀叹一声,“扬州繁华富庶,地处交通要道,盐业发达。内里利益牵涉极其深远,朝中各派在江南经营多年盘根错节,简直一团乱麻。一旦行差踏错,瞬间万劫不复!”
龙慕一把抓住老头的手,“这是谁要害我?谁要害我?”
“得了,没人害你,人人要自保,就只能把你这个无权无势无党派无靠山的傻小子推到风口浪尖上来了。不过,既然蒋初也来了,江南定有滔天巨变。不能得罪他!千万不能!”
“他有这么大能耐?”
老头狠狠一巴掌抽在他手背上,简直恨铁不成钢,“知道他怎么升上来的吗?”没等龙慕搭腔,直接说:“他是扳倒工部尚书上来的!知道怎么扳倒的吗?黄河年年泛滥,偏去年就变成修堤偷工减料克扣公款了;紫禁城年年翻整,偏去年就变成惑众延揽工程劳民伤财以期中饱私囊了;西北用兵多年,一直胜少负多,偏去年就爆出箭矢以次充好修城工匠输送延慢了,这简直就等同于里通外国篡位谋反!凡此等等,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从哪里搜罗来成山成海的人证物证呈于朝堂之上,一时之间,朝野动荡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终日。吏部党这个痛打落水狗啊,不知怎么折腾的,莫名其妙一切罪名全部堆叠到工部尚书一人头上去了,你说,保全了多少人的性命?收买了多少人心?那会儿他才六品。”
龙慕张口结舌,心脏跳一阵停一阵,冷汗顺着眼角往下淌,“这……这好像……好像是栽赃陷害吧。”
老头掏手绢递给他,“唉……此番,他虽明为御史,实则兼着原职吏部文选清吏司郎中,到时候,说不定你还得进京向他述职,任免升降调,也就是他一句话的事!”
龙慕往椅子上一瘫,已经彻底没想法了。
老头左右瞥瞥,见门窗紧闭,凑过去压低声音说:“朝野传闻,不知真切与否,吏部右侍郎之职空悬半年有余了,就等着他在江南立功而返名正言顺地高升呢。此外,当今内阁首辅是吏部王尚书,蒋初的恩师,这首辅之位迟早是蒋初的囊中之物。”
“啊???”
作者有话要说:抢镜就抢镜吧。扯淡呗,怎么扯不是扯啊,大家说是这个理吧?本人胸无大志,好吃是最大的优点,不会做菜是更大的优点,虽然饮食理论积累了一肚子,本人曾经向某个老中医滔滔不绝地诉说“鱼丸鱼皮汤”的家常做法,以至于老头至今都深信我是个厨艺高手。本人经常外出吃饭,走街串巷,哪儿偏僻往哪儿钻,专业术语是――幽兰藏深谷!今天,吃得不开心,想起前些日子的一件小事,本人去了家小饭馆,中式快餐,炒饭面条居多。当然了,重点不在于吃什么,而在于看什么,诸位猜我看见了什么?――《大长今》,多老的片子啊!饭馆房顶上挂了台小电视,不停地在放碟片,台湾人配音的,还卡得要命,本人看得更要命。本人作为一个民族主义者,一门心思就想对台湾的翻译者说:朝鲜作为一个藩属国,算得上正常国家吗?朝鲜的最高统治者叫皇帝吗?叫王!借他仨雄心豹子胆,他敢叫皇帝吗?揍不死他!他们的宫殿叫“皇宫”吗?叫“王宫”!没看见韩国王宫寒酸得都比不上中国大户人家的宅院吗?没看见韩国青瓦台的壁画上画的是四爪龙吗?他们有资格有胆量画五个爪的吗?他们是王,并且只是郡王,第一任连“国王”都不是,叫“权知朝鲜国事”。连立储都要我朝皇帝下决定的货色,他也好意思叫“皇帝”?所以说:“皇子”比“王子”的级别高多了,“皇储”比“王储”也高多了,前者是主子,后者充其量就是个大臣。况且中国后宫里充斥着大量朝鲜人,这些人非妃子,非宫女!不过有种说法,折扇是从朝鲜传入中国的,唉……风雅的折扇是从朝鲜传入的啊!此传闻我一直不信!
☆、18
送走老御史,老头又从葫芦门里伸出头来,“体仁啊,太后大寿的皇榜快下了吧,你要加紧准备了。”
这会儿龙慕哪还有这心思啊?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回去躺椅子里一动不动,对着忽明忽暗的烛光欲哭无泪。
一巴掌抽在自己脸上,心中懊丧不已:搜查也就搜查了,干吗要跟守城将军借巡逻队?这下可好,大张旗鼓天下尽人皆知了吧,传到蒋初耳朵里可怎么得了?
越想越心惊胆寒,手脚冰凉却汗流浃背,扒了官服,随便找了套便装裹了裹,心烦意乱绕着棵刺槐树转了一圈又一圈。
管家被他绕得头晕脑胀,上前问:“公子,是不是有烦心事?”
龙慕盯着老头忧心忡忡的脸,张嘴闭嘴欲言又止,说了也是白说,他能有什么办法?
“公子,要不您出去散散心吧。”
龙慕晃了出去。
满大街闲逛,一时走顺了腿,直听到一浪高过一浪的喧哗呼喝声才抬起头来,放眼望去,得!玲珑巷!
溜溜达达来到前次的私寮,红灯高挂大门紧闭,敲了半天了无回音,龙慕顿时心浮气躁,飞起一脚踹在门板上。
旁边一个络腮壮汉突然掉过头来,朝地上啐了一口,“行了,别踹了,踹烂了也踹不出鬼影子来。”
“此话怎讲?”
“前天连夜搬走了,听说傍上了富贵尊族,下半辈子享福去了。”
难道是姓蒋的?仰天嗤笑一声,“富贵尊族?拉倒吧!他还欠着我一顿酒钱!”
说到酒,一股浓烈刺鼻的酒味扑面而来,龙慕寻味找去,跟三五个泥腿子围桌而坐。
半坛闷酒下肚,越喝越闷,再加上周围哄哄嚷嚷划拳赌钱,更是污心烦躁,拎着酒瓶子站起来,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慌忙扶住墙壁。
慢吞吞拐过墙角,一晃眼,几个人从小巷里出来,为首一人正提袍上轿,龙慕揉了揉眼睛仔细观瞧,高声惊呼:“蒋兄?”
身影一顿,转过头来,情不自禁笑了起来,“体仁?”
龙慕呵呵傻笑。
蒋初皱眉,“喝酒了?”走过来,贴近龙慕嘴唇闻了闻,龙慕憋足了劲吹出一大口气,浊烈的酒气冲得蒋初躲闪不及狼狈不堪,龙慕顿时心胸开阔哈哈大笑,一把攀上蒋初的脖子,拎酒瓶晃了晃,“蒋兄,酒逢知己千杯少,今朝有酒今朝醉,走,找个地方,我请你喝酒。”
“好!”蒋初伸手搂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体仁,你不打算姓龙了?那就跟我姓吧。”
龙慕没听清,“你说什么?”
蒋初转脸对雨墨说,“你们先回去吧。”
一行人等行礼,惊疑不定地走了。
龙慕腻腻歪歪地挂在蒋初身上,慢慢往巷口走去,喷着酒气问:“蒋兄,到这里来听曲儿的?”
蒋初把折扇塞入袖子里,弯腰接过龙慕的酒瓶,“来赌钱的……”
龙慕一眼睨过来,“瞧你这点出息!”
蒋初莞尔,“怎么才叫有出息?”
“教坊司那么多赌坊,非往这儿钻干什么?好歹你表面看上去还是很雍容贵气的,装也要装得有点儿身份嘛!”
蒋初悄悄吮上耳垂,轻声呢喃:“体仁,你身份比我尊贵,你是扬州知府,为何也来这里?”
“我这不是跑顺腿了嘛。”
“哦!”蒋初恍然大悟。
龙慕狠狠瞪了他一眼,澄澈的月辉一映衬,朦胧的灯光一烘托,我们的蒋三公子飘飘渺渺如下凡的谪仙一般,眼睑低垂唇角淡笑,龙慕本来就瘫软无力,这下可好,酒气上涌色心大起,看着看着就倒下去了,骨头彻底酥了。
蒋初拦腰抱起,出了玲珑巷,夜晚凉风吹过,龙慕稀里糊涂的脑袋清醒过来,低头看看自己的情形,一拳头捣在蒋初后背上,“放我下来!”
“体仁,小心,这里是河边。”
龙慕手脚并用拼命挣扎,蒋初刚把他放下来,龙慕突然一个飞扑,蒋初立足未稳,两人纠缠一处“骨碌骨碌”顺着河滩滚了下去,“砰”,停了,哗啦啦,宇宙乾坤到处飘树叶子。
龙慕“吧唧”一口亲他嘴上,“我怎么感觉撞树上了?”
“我也有这种感觉。”
“我怎么不觉得疼?”
“树觉得疼。”
龙慕压在蒋初身上,嘴唇碾过来又碾过去,不一会儿,瞧他鼻子不错,“亢呛”一口咬他鼻子上,还没等蒋初缓过来,龙慕又看上他耳朵了,舌头直接伸了进去,这通翻江倒海地搅啊。
蒋初失笑,“你到底喝了多少?”
百忙之中,龙慕答:“没多少。”
“为什么喝酒?”
触动心弦,龙慕身体一僵,从他身上下来,一时没忍住,说:“我乌纱帽快不保了。”
“何以见得?”
“我把新任御史蒋初给得罪了。”
蒋初惊讶,“就为这个?”
龙慕气不打一处来,“腾”……没挺起来,咬着牙愤恨:“真会轻描淡写!你知道什么呀?他家世显赫,在朝堂上翻云覆雨步步高升,到扬州来走个过场,回去当内阁首辅,大明朝的官职他算是顶到天了。”
蒋初托着腮歪着头,轻飘飘笑眯眯地重复:“内阁首辅?你的期望……我尽量……”
龙慕一把握住蒋初的手,当着我们蒋三公子的面,添油加醋把“蒋初”这通夸啊!什么学识渊博、地位尊崇、家资巨万、圆润通透、虚怀若谷海纳百川平和中庸气韵和煦……但凡歌功颂德阿谀奉承的马屁话,也不知他打哪儿搜刮来的,一串一串噼里啪啦往外冒。
听得我们蒋三公子胸腔震颤抚着额角哑笑不止。
末了,龙慕一时没收住嘴,“心黑手狠、老奸巨猾、栽赃陷害虚与委蛇”顺着话头溜溜达达就夸出来了。
蒋初好笑又好气,“何止啊,他还欺男霸女鱼肉乡里杀人放火抢单打劫。”
龙慕顿时豪气冲天,巴掌一拍,“所以说,他就是个满脸刺青全身流脓该当凌迟处死的地痞流氓!”
再看旁边这位“地痞流氓”,郑重其事地点头表现得极其赞同,“此言差矣,其实……”
“其实什么?”
“其实应该诛九族。”
“所言甚是!”刚慷慨激昂完,龙慕立刻又委顿下来,勾着蒋初的脖子贴着人家的锁骨哼哼唧唧:“唉……想我一介平民,江湖出身,祖上以走镖闯荡绿林为业。十年寒窗,屡试不中,五年前,花了一万两银子捐了个虚职,皇城龙校尉,说是拱卫京师,真好听,我家住山东济南府,往北拱不了北京,往南卫不了南京,我算哪门子的龙校尉?每月领着五两俸禄,到哪年哪月才能把本钱收回来?好不容易上任扬州知府被斩首示众了,我稀里糊涂被扔到这儿来,还以为能出人头地,刚刚才知道,好家伙,合着是没人肯来,把我钉杠头上了。”
越说越郁闷,抄起酒瓶,“咕嘟咕嘟”灌了一半,瓶一扔,嘴一抹,一错眼,看见蒋初坐旁边无声无息表情模糊,心念一转,不动声色地把酒瓶又拖过来,趁其不备,一把卡住蒋初的脖子,直接把瓶口塞他嘴里,蒋初一愣,左躲右闪,哈哈大笑,酒水顺着下巴滴滴答答淌进衣服里。
龙慕心情大畅,扶着树干站起来,仰面朝天,拿缥缈的声音深情吟咏:“蒋兄,啊……月明星稀,乌雀南飞,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览明月……”
蒋初背起他,跟着大抒胸怀:“月朗瀚海外,人立青云头。”
“得了得了,没沙漠,不应情不应景,听我的,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呃……好像也没海。”
“体仁,这个应景,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体仁……”
龙慕脑袋一耷拉,垂在蒋初脖子边,伸舌头有一下没一下地舔舐酒液,酥酥麻麻,惹得蒋初哑哑而笑,侧过脸来,温温地轻唤:“体仁,我带你去欣赏二十四桥好不好?”
龙慕含糊不清地回答:“……好。”
“体仁……体仁……”
体仁脑袋垂下来,鼻息混合着浓烈的酒气飘荡在发鬓,蒋启鸿亲了亲他的嘴角。
月上中天,光华流转。如果龙慕现在意识还能清醒的话,或许能听见蒋初咏诵更加应情应景的诗词――鬓相掩,心相印,双人独影月下行。
回到家,将龙慕放到床上,蒋初坐在床沿,烛光摇曳,静静凝视他祥和的睡脸。
握住双手,抵在唇边,蒋启鸿低低地笑出声音,双唇来来回回摩挲指节上的酒液,“体仁,我还欠着你的酒钱,现在还给你好不好?”
窗外,虫蚁o。皓月当空,一缕余晖侵入帐底。
日月轮转,艳阳高照,龙慕醒了。眼一睁――素色帐幔,头一歪――空空如也的枕头,铺散着浓密的黑头发,拽一把,生疼,自己的!!
“腾”坐起来,眼一垂――很好!简直好极了!赤身露体,胸口嫣红的吻痕纵横交错。“砰”又倒了下去,狠狠一巴掌抽在自己脸上,“叫你跟他喝酒!叫你不长记性!你小子不知道他是流氓啊!”
悄悄掀开帐角,伸出一只眼睛扫视一圈,周围空无一人静寂无声,龙慕一骨碌爬起来,……呃……好像身体也没什么不适之处嘛,顿时长长舒出一口气。
矮几上,衣服、折扇、玉牌……一应物件应有尽有,龙慕捡起玉牌,鄙夷:“又是田黄石?瞧你这点出息!”一一穿戴起来。
洗脸水还冒着热气,龙慕洗了脸,漱了口,不会梳头,抓起头发拿绳子随便缠了两圈,折扇“啪”一声展开,扇坠子直晃荡,嗬,很有点儿我们蒋三公子儒雅谦和的神韵。
偷偷摸摸打开门,伸出头去,异香扑鼻,紫藤萝牵牵连连铺天盖地,一串串紫色小花垂到黛瓦上、翘檐上、廊柱上、石阶上……
龙慕心头一颤,这架势……难道是高门大户氏族之家?
一路遮遮掩掩在院子里绕,绕得蒙登转向,越是出不去就越是心惊肉跳,普通人家谁建得起这种房子?
最后也不知怎么出来的,往门口一站,对面一脉清水,岸边,桃红柳绿、人烟市肆、茅檐低垂,龙慕随手拖住个半大孩子,问:“此地是什么所在?”
孩子答:“瘦西湖,二十四桥。”
“哦?”笑容一点儿一点儿慢慢浮上嘴角,“瘦西湖?很好!你难道是个卖田黄石的商贩?这回看你还往哪儿跑?”
唉……大伙儿实在不能责怪咱们的知府大人没心没肺。
主要是瘦西湖这地方,风景如画,历来为游览胜地,因此贵贱不分龙蛇混杂,在此安家的一律是豪富巨贵,所以,绿柳深处船坞之滨秦楼楚馆、巨商宅院、用于藏娇的金屋应有尽有。但是,等级地位可不是依照家财多寡来区分的,即便是腰缠万贯的皇商,那依旧是个下九流的贩夫走卒!
一路风驰电掣,龙慕进了衙门,刚喊了声“王捕头”,师爷慌头慌脑从后面飞奔而出,一把抓住龙慕,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老爷,大事不好了,官差来报,新任御史蒋初蒋启鸿过了扬州界碑了。”
“什么!!!!!!”
☆、19
龙慕扯掉头绳,一边扒衣服一边进后衙,“快!快取官服来。”
四五个人齐上阵,梳头、穿衣、戴帽、套鞋子,师爷在旁边汇报:“老爷,皇太后大寿的皇榜快下来了,工坊司、储仓的官吏都来询问要不要早作准备,还有府库税银恐不够支撑一应花费,还需早做打算!牢里那些外省罪犯还没审理完毕,没家人送饭,还得花库银养着,要不要放掉?”
“过后再说,先把眼前搪塞过去要紧。”
“是。”
龙慕挂上玉牌,揣上折扇,大手一挥,“备轿。”
师爷赶紧进言:“老爷,来不及了,还是坐车吧。”
一路上颠下簸出城而去,到接官亭时,帽子也歪了,腰带也散了,跌跌撞撞从车里出来,靠着车辕直喘粗气。
扬州城大大小小一应官员悉数到场,回过头来齐刷刷地盯着龙慕。
龙慕尴尬地讪笑,抱拳作揖,“诸位大人,龙某来迟了,担待担待。”
众人纷纷还礼。
整衣理服,款款走到队伍最前端,五位四品大员一字排开,龙慕往中间一站,左孔瑜,右骆封。
偷眼瞧瞧骆封那张冷淡疏离的脸,唉……俊则俊矣,实在是招惹不起,这也太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往左一转,这个也俊,高大威武神采奕奕,嘿嘿……笑对孔瑜,“敢问孔大人,蒋大人的轿子还没到?”
孔瑜皱眉,“快到了吧。”
守城将军从孔瑜身边探出头来,“知府大人,前方来报,即刻就到。”
“多谢。”一听还没到,龙慕悬到嗓子眼的心脏放下了一半。刚有点闲暇,心眼儿立马活泛起来,眼角余光偷偷摸摸把孔瑜左一眼右一眼看了个遍,挺拔健壮剑眉星目腰佩长剑威风凛凛,周身上下充盈着英挺的阳刚之气。
不知为何,孔瑜总感觉浑身不自在,转过头来,龙慕赶紧静颜寂色目视前方,表现得庄重正直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骆封轻蔑地“嗤”了一声,孔瑜闻声抬头,视线相撞,骆封脸色一变,“我不是对……”“你”字还没说出口,孔瑜直接别过眼去,无意间看见龙慕的玉牌,端详良久,疑惑着说:“知府大人,你的玉牌是田黄石吗?”
“啊?”龙慕低头看看自己,这会儿才想起出来匆忙,忘记换了,“啊……是啊……扇坠也是。”
骆封气恼,更是冷若冰霜,细长的丹凤眼斜了过来,居高临下地扫视龙慕。
孔瑜冥思苦想了很久,一无所获,“我记得我有位旧友似乎极为钟爱田黄冻石,时日深远,一时想不起来了。”
“哦?是吗?我也有位朋友钟爱……”还没说完,身后“唰”一声轻响,龙慕一愣,回过头来,骆封面沉寒霜目不斜视,展开折扇,慢条斯理地摇。
龙慕左右瞟瞟,骤然想起这俩人关系不一般,悻悻地笑了两声,赶紧打圆场:“田黄石乃文房俗物,还是骆大人的和田羊脂玉扇坠莹润细腻不可多得。”
骆封理都没理他,龙慕碰了一鼻子灰。
一直等到日上中天,这帮细皮嫩肉养尊处优的大明官员们活生生等了一个时辰,大太阳晒着,三四层衣服捂着,饥肠辘辘汗流浃背。骆封率先踱到亭子里,二郎腿一架,折扇一指旁边的石凳,“总兵大人,请坐。”孔瑜眼皮都没掀,捏紧剑柄又松开,扭头拖着守城将军闲话家常。骆封眯起眼,神色阴郁之极。
其余官员眼神忽忽悠悠面面相觑,想法不可思议地一致:此地最高的长官似乎是知府大人吧。眼神又飘飘荡荡瞟向龙慕,龙慕哪敢管他呀!左手提袖子擦汗,右手拿折扇拼了命地扇!众人一缩脖子,拉倒吧,还是站着吧。
正午已过,死活不见蒋初的人影。人群饥饿难当,队伍也歪了,衣服也湿了,神情也疲惫了。三三两两各找阴凉之地,寒暄闲聊。
接官亭太小,只能容纳五个四品官员围桌而坐,原本气氛融洽相谈甚欢,骆封毫无征兆地“啪”一声把折扇扔桌上,声音顿时戛然而止,守城将军率先站起来,“我派人去瞧瞧蒋大人到哪儿了。”一甩袍袖,大步而去。
龙慕朝老御史使眼色,老头会意,指着亭外呵呵笑说:“北迁的燕子似乎回来了,体仁啊,一起欣赏翦翦双燕飞岂不雅哉?”俩人装得煞有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