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一场被导演单独挑出来，自然有他的道理。
    封冉冉的角色名字叫做零。因为是封冉冉来演，所以导演改了设定，角色是个国外长大的华裔小姑娘，名字就叫做零。她是一个谜——一个男主无论如何也解不开的谜。
    四周开始起雾的时候，她从街道尽头走过来的时候，那个瞬间汤姆突然睁大了眼睛。他发现有点意思了。她动起来的时候，这个角色就活了。
    这种形容一瞬间也很难形容，但是原本镜头前的一切都是静止而麻木的，但是她走动的时候，似乎带着奇特的韵律。你看着她，时间好像一瞬间变快了，又好像一瞬间变得缓慢了——她每走一步都仿佛能踏在你心上。汤姆继续往下头看。
    这场戏其实是很普通的一场戏。只是零出场——身份背景的一个说明而已，没有任何的可以调动大家积极性的点，说穿了，有这场戏当然可以，没有也不会出问题的一场鸡肋的戏份。配合上她索然无味的造型——很容易就让人觉得有点疲惫。
    导演选择了这么一场如同温吞水的戏份来让封冉冉来。但是这个姑娘完成的实在是——实在是很出色。她挑眉的时候，表情一下子就生机勃勃起来，她随手抛起的打火机在空中冒出火焰，她点燃了烟，动作熟练地抽了一口。台词又快又凌冽，她点烟的时候整个人明明还是寡淡的，不知道为什么也能够让人联想到一朵带了刺的娇艳欲滴的玫瑰。她的表情就能够让你相信这件事，打扮跟表情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居然有一种颓废而刺激的好看。
    雾气里她的脸让人惊艳。这个东方姑娘好看得独特，无关长相，是她的气质——这种好看远远比外表的好看更难得。而且汤姆甚至没有办法辨认出她的年纪，可以认为她十几岁，可以认为她二十几岁，但是三十几岁也没有什么不可能。她是这么矛盾而冲突的存在着你面前，镜头里头她跟周围的环境融合地恰到好处，微微朦胧的雾气。空荡荡的可乐罐。破旧的招牌，她点着的烟，微微摇曳的身体，唇角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比酒更醇的存在。
    她用一个镜头表达了自己独特的魅力。导演喊cut的时候，封冉冉走下来笑了一下，她的表情立刻让镜头里头的那个她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这两场戏都是试演，但是彼此对于对方到底在什么样的水平线上头心里头都有了一个底。
    不仅仅是封冉冉期待与眼前这个实力派中年男影星演电影。
    他有点期待跟眼前这个小姑娘演戏了。他之前从来没有跟任何一个东方演员合作过，在他看来，跟东方的演员合作也会是一件糟糕的事情，但是他犹豫了一下突然感觉跟她演，会是一场奇妙而独特的体验。
    第222章 冉冉的第一重梦境
    第二天封冉冉赶到的剧组的时候她居然不是最早的那一个。这个取景地她的镜头很少，所以大部分时间她只需要坐在旁边，看着眼前的这个中年男人表演就好了。
    但是这样也不错。
    剧本里头的文字，在有了他的镜头里头，一点一点地变作了现实。
    汤姆是个很老练的演员，他的表演辛辣尖锐，不管你的剧本给出的是什么样的人物，他都能给你刻画的入木三分。
    镜头推移——轨道车还在找准位置，灯光散发出微茫的光芒——这是清晨，路灯尚未熄灭，天光尚未拂晓，一切都还笼罩着一层雾蒙蒙的时候。他推开门，疲倦地走进去。
    走进来的客人看见他跟他熟悉地打趣，却发现这个家伙不再是之前那样无所谓的状态了。他睁着眼睛，表情里头有一点点的茫然。特写落在了他的瞳孔上。
    这个特写在电影里头不会超过0.5秒，现实是这个特写现在却足足拍摄了整三个小时。史蒂芬是一个严苛的导演，他盯着镜头里头的男人看，不断地用低沉而优雅的语调，说出对于每个电影演员来说都显得太残忍的话。
    “我们再来一遍。”
    他的声音显得波澜不惊，却几乎让人觉得崩溃。
    跟他搭过戏的汤姆耸了耸肩膀，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演方式。
    这个阶段是最难熬的，封冉冉坐在旁边看着也是心有戚戚，虽然已经经历过不少次这种要通过反复的表演去抓那一瞬间的灵光的导演，但是对于任何一个演员来说，这都绝对算不上是什么美好的经历。她叹了一口气，然后看着眼前的男人继续认真地演下去。
    他没有因为自己的大牌儿而不敬业，相反，他非常非常的敬业。
    ……
    下午封冉冉还在背着台词的时候，小助理递给了她她的手机，封冉冉接过来接通了，电话那头的声音听上去非常的轻快，而且让人觉得很熟悉。封冉冉听见他说：“新戏好么？听说你这一次跟汤姆·库克斯搭戏？这个家伙可不是什么好惹的货色。”
    封冉冉听见他一副似乎吃过什么大苦头的样子，她的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然后她问道：“不是什么好惹的货色？听上去仿佛你曾经惹过他。”
    电话那头的艾文听见这句话，他几乎是毫不迟疑地就反驳道：“嘿，我可没有跟他一起拍过戏，我觉得一定会要了我的命。之前有一部拳击题材的电影想要邀请我跟他——我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我感觉我一定会被他打得鼻青脸肿的……我才不会做这种自讨苦吃的事情呢！”
    关于艾文跟汤姆的恩怨情仇，封冉冉是后面从导演那里才解开的谜团。汤姆有一个十四岁的女儿非常的可爱，汤姆是电影圈里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绝世女儿奴，但是吧，他的小女儿是狂热的艾文粉丝，听说家里头常常贴满了各种各样艾文的海报，明明汤姆在电影圈里头的咖位更好，他成名已久稳居一线，但是在自己的爱女眼里头还比不上一个只会耍帅的小白脸！
    听说汤姆在家里头因为撕掉了女儿的海报还跟女儿大吵了一架，气得他各种跳脚放话迟早要给汤姆好看——以上报道来自米国著名娱乐杂志《榴莲报》，并不能够保证真假，但是汤姆跟艾文不对付是可以肯定的——
    因为这个以好脾气著称的好好先生，在公开场合遇见艾文的时候，就从来没有给过他好脸色看。并且在去年的全国青少年最佳男主角选择奖里头，他作为颁奖嘉宾把奖杯递给艾文的时候听说他整个人脸色铁青铁青，感觉根本不像是来颁奖，随时能够从身后抽出一块板砖毫不客气地拍在艾文头上似的 ……
    只能说圈内前辈的女儿的偶像，尤其是一个圈内出了名的女儿奴的女儿的偶像，当真是难当极了！
    在这种情况下，艾文提到汤姆就色变也就不足为奇了。
    艾文显然只是打电话来撩一下封冉冉，他低声说道：“我给你一个忠告，汤姆……是个大写的女儿奴。如果你觉得跟他拍戏的时候他太低气压，那就跟他聊他的女儿吧，我想他会开心的。我是因为跟你是最好的朋友，所以我才把这种宝贵的消息免费告诉你的，你知道么？”
    封冉冉抿了抿嘴。
    “那这么说我还要感谢你喽？”
    “说好了请我吃饭啊……不跟你多说了，我这边得开拍了。”
    艾文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封冉冉放下手机长出了一口气。
    片场大家都忙碌极了，导演似乎是看见封冉冉这边的电话结束了，他走过来，然后对她说道。
    “那边的片场提前准备好了，我想让你先飞去拍摄完部分戏份。”
    这部电影的片场非常非常的多，协调好时间是一门学问，而史蒂芬则明显是精通此道的。封冉冉点了点头，然后她问道：“汤姆呢？”
    “他马上也会飞过去，他下午请假了，两天后就归组。”
    ……
    这部电影是封冉冉经历过的转场最频繁的电影了——频繁的转场能够让人崩溃掉。她的剧本是全剧组最多的，哪怕是男主角的剧本恐怕都没有她的一般那么厚，台词繁复，转场频繁，日夜颠倒，没完没了的NG成了这部电影的常态。
    痛苦的却不是这个。
    对于封冉冉来说，痛苦是别的东西。
    ——让我们把时针稍稍拨回去一点点，再重新回到封冉冉去第二个片场之后的一切。
    剧本里头的姑娘在这个场景死过一次。
    死过一次的意思是——她后面还要死过很多次。
    这是汤姆见到的这个姑娘的第一重人生。
    ……
    封冉冉要演的角色是一个风尘女子，她举手投足之间居然很神似——这个姑娘演出了颓废，演出了绝望，演出了一种空洞而疲乏，敷着厚重粉底的脸庞之下是苍白而麻木的灵魂。看不出年纪的姑娘跟一个又一个的人翻滚着，她点烟的姿势好看。
    手腕刺青，脸上紫红的唇看上去隐约有点让人颤抖不知所措。她抬起头，媚笑，笑容却分明没有到达眼底——她蹲在走廊里头抽烟喝酒，她躺在地板上痉挛——这是一个在黑暗里头成长的姑娘。
    这一重梦兼顾了东方的含蓄与西方的浪荡。
    这一重梦是人心底里头野兽一般的欲望。
    他一次又一次地梦见她唇角的笑，醒来却发觉自己满身冷汗。
    汤姆从床上惊醒的画面创造了目前拍摄之最，重拍了可能有一百次，重拍到连封冉冉都有点心疼汤姆觉得他可能要崩溃了，但是这个男演员表现出了一种惊人的毅力。
    他没有抱怨，他一遍又一遍地演着电影，不厌其烦地诠释着导演想要让他诠释的那种感觉。
    封冉冉还挺欣赏这样的前辈的——感觉他能在娱乐圈站稳在a咖的地位果然是有他的道理。不过后面她就没有空同情汤姆了，她发现剧组的所有人都需要同情。
    这个故事想要讲好看不容易，因为电影时长有限，不容许有任何一个无用的镜头。剧本里头写得面面俱到，每一样都要演到，但是到时候上映之后大部分索然无味的情节会被剪辑师毫不犹豫地剪辑掉。
    剪辑是一部电影非常重要的一环。而这也意味着，其实现在大部分的表演都是在做无用功。能够留下来的是最最精华的，必须要留下的那个部分。每个镜头都必须包含大量的信息。每一次的演出都必须精妙到巅峰。
    对于寻常的电影来说——能够有一两场重头戏就足以支撑起一整部电影，毕竟电影市场扩容的结果就是随便一部电影也能够上映——能够有一两场让人念念不忘的戏份的电影已经是当之无愧的不错的好电影了。
    可是封冉冉知道，史蒂芬对于这部电影的定义是，任意选取一分钟，表演依然是精彩的，依然可以当成了一部让人惊叹的作品来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