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观音扇4
找过阿七后的第六天,苏兮在浮月楼外等到了公孙大娘。
她提着一盏灯笼在黑夜中摇曳而来,十分安静,神情丝毫没有半分迟疑或惧怕。
见苏兮立在那盏白色灯笼下,公孙大娘便上前施礼,“见过苏娘子。”
自开元到如今,这许多年过去,她自认已经算是保养有方,却不及苏兮,她看上去和开元时并没有任何区别。
苏兮回礼,“公孙大娘安好。”
随后侧身请她入内,“请进吧。”
公孙大娘点头,走到门前,见两扇朱红色大门缓缓打开,门内景色一览无余。
她只觉鼻尖萦绕着一股说不清的香气,让她眼前微微一晃,人便已经走到了院中。
公孙大娘没有去看院墙边那株奇怪的树,而是仰头朝上,望着头顶一轮明月,“这地方真好,似是另一个世界。”
“严格来说,还真是另一个世界。”
苏兮没有抬头,今夜院外月光晦涩,而院内...
她觉得还是明月好看。
亭子里,温言将茶盏放下,转身走到因果树下盘膝而坐,像是入定去了。
公孙大娘这时才把目光移到了巨大的因果树上,“那是?”
“因果树,世间因果都在这树上,那一颗便是你的。”
苏兮指着一个尚且是个花骨朵地给公孙大娘看,今日之后,这花也许就会缓缓盛开。
公孙大娘看着那花骨朵,良久才点头,“可惜还未开,看不出是什么颜色的花。”
“因果花从前是白色,如今是银白色,如同璀璨星空,只是结出的果子颜色各异。”
苏兮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便在亭子中坐下。
公孙大娘垂眸看了下杯子里的碧色茶液,什么话都没说,缓缓拿起饮了半盏。
“我想让我的孩子能安稳成长,哪怕以我的性命换都无所谓。”
公孙大娘一想到之前宇儿被病痛折磨那么久,她就无比心疼。
她这一辈子没有留下一儿半女,把宇儿当成自己的亲生孩子看待,自然想让他能健健康康长大。
可是...
公孙大娘心下难过。
“我的夫君并非什么良人,从前会为了得到我使尽手段,看到宇儿受病痛折磨,也仅仅是惦记自己的酒钱。”
公孙大娘面露悲色,“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我撑不到他长大了,如今不算,将来便没了机会。”
“你果然知道当年的事。”
苏兮淡淡地追问道:“为何不离开?”
公孙大娘苦笑一声,“他将我全部钱财都花没了,我若想回到长安,便只能依附于他,可到了长安之后我才知道,当年好友尽皆没了踪影。”
偌大的长安,竟是没几个相熟的人,就连李龟年都已经不知去向。
“我那时几乎没了希望,是宇儿的出现给了我一丝生机,哪怕前路一片黑暗,我也想摸黑前行。”
苏兮看着公孙大娘,此时的她有了几分当初在梨园瞧见的模样。
“既然是你的心愿,我自当实现。”
苏兮的手在桌上一拂,一把叠扇便出现在了公孙大娘面前。
“这是?”
公孙大娘看着那扇子,大唐多团扇,似这般的扇子着实不多见。
“观音扇,你将它带回去,有朝一日会有用处的。”
苏兮不多解释,这叠扇原是东晋时的产物,她觉得好看,便寻了一些特别的东西制作,而这观音扇是第二次送出。
上一次是谁呢?
苏兮想了想,好像是东晋那位天之骄子,谢家,谢灵运。
公孙大娘把观音扇拿起,缓缓将它打开,扇面上并未见任何同佛家有关的东西,可偏偏名字是观音扇。
“好奇它为什么有这个名字?”
苏兮笑看她,公孙大娘一点不掩饰自己的好奇,点头道:“确实好奇。”
“这扇面乃是观音山所产桑蚕丝制作,而扇骨则是湘妃竹,不过涂了灵山石漆,倒是也看不大出来。”
“观音山,湘妃竹。”
公孙大娘反复摩挲着观音扇,观音山是哪里的山她不知道的,湘妃竹却是知道的。
“帝子不可见,秋风来暮思。婵娟湘江月,千载空蛾眉。”
“刘长卿所写?”
苏兮听公孙大娘这般吟道,便想起了那个人。
她记得刘长卿乃是天宝年间的进士,后来官途似乎一直不顺,直到现在也是如此。
“是刘先生所写,有幸曾在江浙见过一面,文人风采不输太白。”
这是恭维,苏兮觉得这个恭维有些过了。
虽说大家同为文人,可李太白却如同黑夜中的太阴星一般,其他繁星再璀璨,也是无法与其相比的。
“倒是可惜了,没能寻得太白为这观音扇题诗。”
苏兮的感慨很真诚。
若是换了旁人,公孙大娘一定以为那是异想天开,李太白的诗作,又岂是旁人随意可以求取?
可苏兮曾在禁中行走,连贵妃见了都客客气气。
即便李太白孤傲,可他对于修仙得道之人却十分崇敬。
如苏兮这般的仙人,李太白必定礼遇得很。
从浮月楼离开,公孙大娘沿着巷子往前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待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到了家门前。
里头没有任何声音,阿郎应是没回来。
突然一声啼哭,公孙大娘立刻心下焦急,抬手推门快步走了进去。
“宇儿,阿娘回来了。”
她急急进了屋子,看见小小孩子摔在地上,正捂着脑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公孙大娘忙将他抱起安抚,“宇儿不哭,宇儿不哭,阿娘回来了,对不起,对不起,阿娘没能照顾好你。”
小小的孩子哭得难受,却不忘用稚嫩的声音说道:“阿娘,阿娘不怪,宇儿梦见妖怪了,阿娘不怕,宇儿也不怕。”
这话本是没什么,寻常宇儿也会说,可今日不知为何,公孙大娘的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竟是比怀中的孩子哭得更痛。
然而她所倚仗的夫君却在天亮时才姗姗回来,瞧了眼床上相拥而眠的母子,十分嫌弃地啐了一口,转身去了耳房。
公孙大娘在人回来时就已经醒了,她睁着眼睛呆呆地看着陈旧的床幔,怀中的观音扇仿佛是最后一根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