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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宇阳背对着他,微微抬首,轻声道:“一点皮肉伤,不碍事。”
白景轩正想数落几句,忽然想到原主对待弟子的行事风格,便又把话给咽了回去。
面对如此刻薄的师尊,谁又愿提起自己的伤势呢?届时怕是还要落几句埋怨,更有甚者免不了多添几道鞭伤。
他轻轻地叹了一声,虽然极其轻微,却着实地落进了对方的耳朵里。
蔺宇阳眨了眨眼,如果他没有听错的话,师尊似乎在担心他。
玉肌露并未起到应有的效果,因表面的焦肉隔绝了药效,白景轩掏出一把匕首,微微捏紧了道:“若不去除表面的焦肉,伤势只会恶化下去。”
他轻轻地干咽了一下,仿佛下定了决心似地道:“忍着。”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握着的刀尖正在微微颤抖,全神贯注地盯着伤势,异常小心却又果断地下刀。
每剔除一块焦肉,他的心都跟着颤一下,可背对着他的身影却连动都没动。
直到黑色的焦块全部剔除,露出鲜红的血肉,他长长地出了口气,抬手拭去额汗,匕首不由自主地哐当一声落地。
蔺宇阳听见这一声刚要起身,又被身后一个力道按了回去。
冰凉的触感袭来,是伤药被仔细地涂抹在伤口处。他轻声道:“谢师尊。”
白景轩掏出一块帕子拭去指尖的血迹与药物,正欲将对方敞开的衣裳穿好,视线微移,恰看见其背部一道隐约露出的痕迹,他好奇地将想要衣襟拉开,却受到了阻力。
是蔺宇阳扯着衣裳,微微侧首道:“不必劳烦师尊,我自己穿。”
白景轩知道这是不想让他看见那痕迹,故意为之,于是冷声道:“松开。”
力道听话地被撤下了,衣襟随着那痕迹逐寸褪去,直到整个背部一览无遗,眼前的画面令白景轩的瞳孔微震了一下。
细密的陈旧伤痕从肩头开始遍布后背直到腰间。
白景轩秀长的眉毛一点点蹙起,直到银叶消失在了眉间。
不用问,都是拜他“自己”所赐。
那是由“白景轩”手中的法鞭历年来一道道留下的。
冥天宗的弟子都能定期从回春堂领取伤药,可时常受到宗主责罚的蔺宇阳却并不曾比旁人多领取一分一毫。
因着白景轩对他的态度漠然,全宗便上行下效。
即便他身为宗主的关门弟子,地位尊崇,可宗门上下却似乎都心照不宣地遵循着某种潜规则,除了表面上应尽的礼数外,实际上他的所有用度都与普通弟子别无二致。
所用的伤药也都并不名贵,无法有效地祛除伤疤,再加上他为了省药常常不做任何处理,便留下了这满目疮痍。
堂堂冥天宗宗主的关门弟子,除了发尾上系着的一块红晶石代表其身份外,全身穿戴却与普通弟子一般无二。
甚至清玄殿外的守殿弟子都比他要受尊崇些。
外人不明就里,还夸赞白景轩教徒有方,例行节俭。
只有宗门内少数长老知晓,北冥仙尊从不收徒,这唯一的关门弟子便只是个工具人罢了。
脑海中一段并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突然涌现,白景轩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袍袖。
那是五年前,蔺宇阳还是个十一岁的孩子。
弱小的身躯跪于阶下,背部鲜血淋漓。
鞭声响彻大殿,带着倒刺的法鞭一下一下地剐着皮肉,每落一下都撕开一道长长的血肉模糊的伤口。
可孩子只是低低地咬牙发出闷哼,双膝像是牢牢地钉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身后传来师尊冰冷的声音:“让你藏气于气海!不是运至紫府!六壬心诀后三章,背诵十遍!”
孩子咬破了唇角,声音颤抖地开口,却再次迎来重重的一鞭。
“高声!”
声音甚至传到了殿外,守殿弟子们听见了断断续续的章句,纷纷窃窃私语。
“才入门三年就得修习如此高深的心法,宗主好生严厉。”
“既然是关门弟子,要求必然不同,咱们可羡慕不来。”
有人嘶了一声,打了个寒战道:“还是算了,如此修法,我恐怕熬不过一年,无福消受。”
孩子弱小的肩膀逐渐颤抖,手指紧抓入地缝,磨破了指尖,汗水顺着下颚大颗落地,融入血迹里。
不知落下了多少鞭,直到背诵的声音越来越弱,他双眼一黑瘫倒在地。
“白景轩”高举的鞭子停在半空,十分不屑地嘁了一声。便随手将鞭子一扔,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留下那弱小的身影独自躺在冰冷的,由寒玉砖石铺就的地板上。
回忆被白景轩强行掐断了,一股不知从哪升起的愧疚感席卷心间。他嗔了自己一句,那是原主又不是他,这是哪门子的愧疚?
他轻叹了一声,道:“为师如此薄待你,可却似乎并未见你有怨言,为何?”
前头的人影微微侧脸,露出棱角分明的面部轮廓,顿了片刻道:“弟子自幼被丢弃在那森林中,若非师尊相救,我即便没有成为灵兽的口中食,也与禽兽无异。更遑论得入仙门?”
“可......”白景轩的话还没有说出,对方的下一句便令他有些怔然。
“命都是师尊给的,要弟子如何都使得。”
白景轩停滞了一会,若有所思地将蔺宇阳的衣襟拉起,又轻轻拍了拍对方的后肩示意其转过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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