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没有停止爱你
程泽送我回到澜春湾,我躺在床上,他去走廊招呼吴姐,“你们先生在哪。”
“先生关机了。”
他虚掩房门,“有备用号码吗?”
吴姐说,“我不知情。”
程泽掏出一张银行卡,吴姐婉拒,“我们先生和太太有钱。”
他侧身,揭过门缝看了我一眼,“先留下,照顾好韩卿,冯斯乾的财产或许冻结了。”
我在黑暗中睁开眼。
吴姐吓得不轻,“冻结是什么意思啊!程先生,我们先生可是好人。”
程泽点了一支烟,“不是那个意思。”
过道的灯极暗,我注视着跳跃的火苗,许久,我缓缓阖住眼皮。
第二天我亲自开车,直奔湖城见老贺。
他在办公室接待我,“目前证据确凿,主犯仇蟒已经毙命,上面加急走完提审流程了,我估计快开庭了。”
“我要配合口供吗?”
他站在饮水机前泡茶,“不干你事。”
“我是林宗易的前妻,他父母亡故,王晴娜又在国外,你们引渡她也困难,只剩我了。”
老贺提醒我,“好不容易择出你,你往自己身上瞎揽什么。”他递给我茶杯,我没接,“我想问一问内部情况。”
老贺在对面坐下,“林宗易这边,我猜测是十五年。”
这算是非常乐观的结局了,我神情激动,“你有把握吗?”
老贺说,“具体取决于庭审,但你聘请的律师相当不错啊,江城的王牌名律,他出马辩护你还担心什么。”
我呼出一口气,“我心里总是不安。”
他喝着茶,“该吃吃,该睡睡,法律在评判上是公正的。”
我又问,“冯斯乾呢,我找江城的赵凯了,他也关机。”
老贺身体一晃。
我不解看着他,“怎么了。”
老贺搁下杯子,搓了搓手,“冯斯乾啊——”他眼神闪烁,“出差了。”
我一动不动,也不搭腔。
他对上我一双固执深沉的眼眸,搓得更用力,“真出差了,我在江城开会,听上面特派他到源城公干。”
我扯出一丝笑,“那赵凯也出差了吗,不是躲我吗?”
老贺翻脸了,“你不信我啊?”他指着衣架上的制服,“我有光荣的使命和职责,我能诓你吗。”他话音未落,我的电话也通了,我当着他面问程泽,“你爸爸在源城吗。”
“在。”他打趣我,“你要去拜年啊?”
我直白说,“程老先生能查一下冯斯乾在源城吗。”
老贺当即站起,“韩卿你——”
程威在源城是呼风唤雨的大人物,哪怕冯斯乾被刻意藏起来,程威查下落都轻而易举。
我怀疑他出事了,江城湖城在联手隐瞒我真相。
程泽静默片刻,“冯斯乾在源城,昨晚和当地的二把手吃饭,在我父亲包厢的隔壁。”
我蹙眉,下意识看老贺,他没那么紧张了,坦然直面我的审视。
程泽漫不经心翻文件,“你有任何需要,也可以找我。”
我说,“没需要,始终联系不上而已。”
他很冷静,“也许有保密任务,别让他分心了。”
程泽不闻不问,压根不像平常对我的关心态度,冷静得很诡异。
我心不在焉挂断,以冯斯乾的身手和决断力,被暗算发生意外的概率确实很低,老贺俯下身,“现在安心了?”
我点头,他劝我,“回去带孩子,等信儿。”
正式开庭那天,江城下着大雾,我从没见过那样浓烈惨淡的雾,整座城市仿佛笼罩在一片深渊中。
由于仇蟒和林宗易的生意横跨江、滨、云、阑四城,牵扯其中的各界人员甚广,为最大限度降低舆论影响,不公开审理。
蒋芸拿到第一手消息,她交往的新男友是一位离异的部门主任,这方面有门路。
我得知结果在傍晚,客厅里的壁钟正好传来七下钟声,我心口堵得慌,盯着屏幕的来显迟迟没勇气接通。
吴姐听见铃声,从厨房探头,“太太,是您的电话。”
我回过神,贴在耳边,“芸姐。”
那端沉默一会儿,“韩卿,你有心理准备吗。”
我眼前一黑,“没有!”我大叫,“我没有准备!”
我几乎崩溃,蹲在沙发和茶几中间的空隙里,低头痛哭。
蒋芸也被我传染得哽咽了,“韩卿...”她啜泣,“你别这样,你以前多坚强啊,你亲爹坐牢你都没哭。”
我浑身止不住抽搐,吴姐小心翼翼走上来,“太太,您不舒服吗?”
我抬起脸,双眼血红,“滚出去!”
她调头就跑,关严实了厨房门。
我咬牙平复心情,“什么结果...”
蒋芸嘶哑开口,“是无期。”
我猛地捏紧手机。
她深吸气,“林宗易当庭表示放弃上诉,服从判决。”
我脸埋进手心,颤抖得更厉害。
“起码活下来了,以后也兴许减刑,他对付罪犯有一套手段,出谋划策照样能立功,他不会在里面老死的,韩卿。”
我瘫软在地上,大口呜咽着,强烈的窒息感涌入胸腔,不给我丝毫喘息的余地,拼了命地绞烂,疯狂撕扯我的五脏六腑。
“我男人说林宗易一点没瘦,反而胖了呢,穿着橙色的号服,很平静。”
我蜷缩成一团,抽噎得嗑嗑巴巴,“老贺说,他可能十五年。”
蒋芸叹息,“他安慰你呢。说实话,我的预计比无期还糟糕。林宗易是滨城一大半娱乐场所的幕后老板,这是什么概念你懂吗?只要到晚上,凡是唱歌喝酒的地方,全部是他的产业。我男人说,仇蟒这次绑着炸药打算拉垫背的同归于尽,林宗易拖着他滚下山崖,在半山腰引爆,保住了几名便衣的安危。”
我抹了一把脸,打起精神,“冯斯乾在旁听席吗。”
蒋芸不吭声了。
我察觉不对劲,“冯斯乾呢?他去源城出差一百天了,音讯全无。”
她还是没反应,我大吼,“你说话啊!”
“冯斯乾...有期两年,缓期执行,处罚金三亿。华京集团一星期前退市了,不过就算没退,证监会也强制他禁止入市,据说禁止五年。”
赵凯之前请他回队里,可一旦档案有污点,是绝对回不去了。
这一刻,我反倒松了口气。
这些日子我每晚都做噩梦,反复梦到他死在断崖山,梦到他被炸得面目全非。
我强撑着起身,“芸姐,我想睡一觉。”
“你扛得住吗,冯斯乾恐怕还要几天才能出来,我去陪你。”
“不了。”我拒绝她,“我自己清静。”
次日中午,我抵达南区探监,特意避开高峰期,我以为会有大批记者在现场报道,然而门口空空荡荡,没有半点影子。
树倒猢狲散,林宗易的一生风光也潦倒,最终连三言两语都无人记载了。
我把食物和香烟交给工作人员,“有人探视吗?”
他拆开包装检查,“一个女人带着四五岁的孩子,半小时前刚离开。”
王晴娜和林恒果然回国了。
我坐在椅子上,“他见了吗?”
“聊了十分钟。”
我嗯了声,他让我稍等。
没多久,另外一名工作人员过来,“你走吧,他不见你。”
我愣住,“我叫韩卿,您提我的名字了吗?”
他说,“韩卿,林宗易的前妻对吗?我们头儿认得你,跟他讲了,他不见,要不提你名字,没准他倒见了。”
我拽住他,“同志,他为什么不见我?麻烦您说个情,逼他见我行吗?”
男人说,“我不了解他的心思,但你不必再来了,他不会见你的。”
我哭着,“求您了,我就瞧他一眼,我不放心啊。”
我当场要跪下,男人扶住我,“韩女士,他知道你来看他,情绪波动很大,尽量不要刺激他了,他越是表现得踏实,后面越有希望。”
我瞬间顿住,像摁下了暂停键。
“是为他好。”男人说完这句,从接见室离去。
我整个人沿着墙壁无力滑落,没想到午夜酒吧一别,竟是我和林宗易之间的最后一面。
所有的爱恨情仇,恩怨纠葛,伴随那扇铁门关住,彻底烟消云散了。
从此这座城市关于林宗易的一切,将被淡忘,直至消失。
之后两天赵太太她们一直给我打电话,我统统不接,又不敢关机,生怕错过冯斯乾的电话。
冯冬似乎也想他了,凌晨就开始哭闹,哭得嗓子都哑了。
第四天,冯斯乾终于打来电话。
我一听他声音,忍不住带哭腔,“你什么时候回来。”
“应该在下周。”
我问他,“你挨打了吗。”
他淡淡嗯,顺着我玩笑,“打得挺狠。”
我喊他,“冯斯乾。”
他再次嗯。
“活该,打死你才对。”
他笑了一声。
“冯冬欺负人。”我委屈清洗着手上的尿,“他尿我一身,又臭又黏,洗了几遍还有一股怪味。”
他笑声更大。
冯冬这时又哭了,要多嘹亮有多嘹亮,我匆匆往客厅走,弯腰扒开他两条腿,黄乎乎的,我抽出尿布,“我才换好的,你又拉!”
他使劲蹬脚,“么。”
冯冬比同龄的婴儿脚趾更长,力气也大,剐破了我睡衣领口的蕾丝,我拍打他脚,他咧嘴,口水裹着笑,“妈。”
我突然怔住。
他一边吐泡,一边看向我,越来越清晰,“妈妈。”
我鼻子一酸,胡乱擦眼睛,“烦死了,故意折腾我,我讨厌你——”
他挥动小手,浅浅一笑像极了冯斯乾。
我抱起他,从早晨抱到下午,吴姐要接替我,我没同意,“冯冬太重了,胳膊都压麻了。”
她将一碗南瓜糊撂在桌上,“那您还舍不得撒手啊。”
我舀了一勺,“等冯斯乾回家,我才懒得抱他。”
我喂着冯冬,忽然门铃响了,我放下他,过去开门,是一个陌生男人,“韩卿女士吗?”
我打量他,“你是。”
他取出一束蓝色妖姬,“您的花。”
我目光落在上面,顿时僵硬住。
随即而来的巨大悲伤,像一场涨潮,完完全全吞噬了我。
只有林宗易知道,我喜欢蓝色妖姬。
我对冯斯乾说,我喜欢百合和茉莉。
在相遇的最初,我就撒谎了。这两种花很干净,而我需要扮演纯情。
现在回忆,我在冯斯乾面前戴了太久的面具,唯独林宗易,在这场故事的开局,便揭开了我演戏的行头。
——韩助理想认识我吗?
——敢欺骗他,你胆子够大。
那时他一定没有预料到,此后的生死和纠缠。
倘若他预料了,他还会选择吗。
男人敲了敲门栓,“韩女士?”
我接过花,“对方留话了吗。”
男人回答,“半月前订的,好像坐着警车,没留话。”
我倚着门,花束中央插着一张卡片,我在阳光下打开。
字迹刚劲,却十分潦草,像涂写了满腹心事,思来想去,又不愿为人所知。
——如果那一天你很幸福,将它丢进垃圾。
它不该打扰你安宁的生活。
如果那一天,你落了泪,你并非不幸,因为我在这个世界最孤独的角落里,没有停止爱你。
我哭出声,将信纸捂在脸上。
他怎么会预料不到呢。
只是情难自禁,选择了这段没有善终的风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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