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节 搞乱儒家
王铄在宜春院中沐浴更衣后,换了一副容貌出现,再次恢复了翩翩佳公子的形象。
怜月置办了一桌酒席,算是给王铄压惊洗尘。
席上王铄急不可待的询问情况。
刘知易就将他的推测告诉了王铄,告诉他,楚儿要么上了一艘船沿江而下不知所踪,要么隐藏在夏江中的某个沙洲之中。
两种结果,王铄更希望楚儿乘船逃亡远方,却又想再见到楚儿。
看王铄复杂的神态,刘知易问出了他一直好奇的一个问题。
“王兄。你对楚儿的爱慕,到底是何种感触?”
爱一个人,爱到可以去死,这种感情,刘知易只听过,从未见过。
王铄叹息一声:“爱慕?在下不配!”
此话一出,不止刘知易,桌上众人都沉默了,放下杯子看着王铄,不敢相信这是他说的。
楚儿虽然是一个美女,容貌上等,可跟怜月、怜花等花魁相比,也就是同一水平,论才艺,跟这些青楼花魁还差了不少。王铄堂堂进士及第,虽然还在候缺,却注定是官身,一个堂堂朝廷命官,一个区区青楼女子,身份地位天差地别,可王铄却说他不配爱慕楚儿。
“王兄你果然中了情毒!”
刘知易不由感慨。
这种人的精神状态,他不可能懂。
王铄苦笑:“刘兄误会了。在下鲁钝,却还不至于为情所困。我与楚儿清清白白,没有半分苟且!”
没有苟且,却愿意为她而死,这更让人迷惑了。
王铄知道解释不清,索性也不解释,站起身来,对着自己的酒杯,朝空中泼洒。
酒水泼到空中,王铄以手作笔,在酒幕上画起来。
很快一副仕女图就出现在空中。
刘知易再次看见了水幕电影,水幕上是一个女子,明艳美丽,正是楚儿。不过竟然没有穿衣服,这要说没有私情,打死刘知易都不信。
楚儿身材曼妙,一头乌发如瀑般垂下,肌肤雪白,浮在空中,宛若神女。一双眼睛,漆黑中只有一点光亮,刘知易看了那眼睛一眼,顿时感觉自己要被吸进去,那双眼睛,漆黑无比,除了眼睛深处一点光之外,感觉外界的光都要被它吸走。这简直是一个邪魅的魔女。
这种感觉刚刚出现,水幕破碎,洒落桌上。
刘知易明白了,这个楚儿有问题,身上有神女和魔女两种气质,普通人看了,也就罢了,可王铄这种画道高手,对光影,气质有自己深刻和敏感的感触,确实更容易被吸引。
“这楚儿有问题!”
谢玄皱眉道,显然他也发现了不寻常。
其他人点点头。
只有王铄神色不变,显然他知道内情,却不肯告诉众人。
刘知易不悦,你让别人一再帮你,你却不肯告诉别人实情。
王铄道:“刘兄,有劳帮在下找到楚儿。必有重谢!”
刘知易婉拒:“还是王兄自去寻找。在下还有些事情,王兄见谅。”
王铄叹息一声,不再多言。
一场酒席不欢而散,刘知易告别众人回到太学。
他一心要在儒家找回场子,他一个人单挑儒家,他没那么自负。但儒家道理中的自相矛盾,是巨大的漏洞,可以利用一下,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儒家道理自相矛盾,这点人尽皆知,如此大的悖论,儒家自己是如何逻辑自洽的?刘知易现在有了些领悟。
靠的就是迷信。那日包括儒家掌院在内的儒家高手,对他反复灌输儒家道理,其实就是儒家修行的重要方式:传道!强行灌输,不需要进行思考,因为先贤都已经告诉了弟子一切,无数“子曰”就是至理名言,不需要思考,只需要遵循。
所以儒家弟子,可以一边坚信忠臣不事二主,还可以一边坚信良禽择木而栖,在两种自相矛盾的道理中怡然自得,因为他们根本不思考,辩论的最佳方式就是“子曾经曰过”,只要搬出先贤名言,对谁一些反驳就可以理直气壮的怼过去。
刘知易想让儒家弟子内讧,也很简单,他觉得只要教会儒家弟子思辨就行了,儒家道理中有无数值得他们思考辩驳的内容,他们自己会争得不可开交。
明白这个道理,刘知易回到太学前,就有了计划。
他先回宿舍写了一篇文章,然后抄录了几份之后,开始在仁德院中四处展出。
儒家仁德院中,有许许多多的集散场所,有的是花园凉亭,有的是十字墙角,许多儒家弟子会将自己的感悟心得写下来展出,让路过的同学或者固定的好友进行品评,互相讨教。
刘知易将自己的文章张贴在这些地方,很快就引来了众人围观。
“嗯?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有道理!”
“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惑而不从师,其为惑也,终不解矣……至理名言!”
“是故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嗯?谬论!”
儒家讲礼法,长幼有序,尊卑有别,怎么能无贵无贱呢?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好像有理,又好似无理!”
一篇文章读完,围观学生心中,产生了几种不同感触。有的认为有理,有的认为无理,有的则认为部分有理,部分无理。马上开始各自的点评和争论。一时间热闹起来,争论了半天也没争论出个所以然。
刘知易本打算用这篇韩愈大佬的《师说》,先向太学儒家学子灌输“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的道理,让儒家弟子不再迷信师长,产生自己的思考能力。然后让他们开始产生对儒家学术的争议,却没想到,这篇文章本身,竟然就引起了巨大的争议。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提出的看法越来越复杂,争论越来越大。
刘知易一开始还加入争辩,后来干脆插不上话了。
韩愈是唐朝一代儒家大贤,在儒家的地位十分崇高,因为领导了儒家对佛家的反击。唐朝时期,经历了魏晋南北朝漫长的乱世,佛教在中原大兴。到了韩愈时代,大有从民间向朝堂蔓延之势。儒道相对衰弱,韩愈扛起儒家大旗,先是掀起古文运动,一改魏晋以来文辞浮华之风气,被评为文起八代之衰;接着在皇帝决定迎接佛骨入皇宫之时,写了一篇《谏迎佛骨表》将佛称作夷狄之人,将佛骨称作枯朽之骨,凶秽之物,用孔子“敬鬼神而远之”的道理反对。这篇文章,言辞激烈,惹怒了皇帝,险些将韩愈下狱,最后贬谪到了地方。可是这篇文章,为儒家反佛提供了强大的理论支持,在二十年后,促使新任皇帝做出了灭佛行为。
韩愈以此功绩,在儒家享有崇高地位,配享太庙,在朱熹、王阳明之前,是最著名的儒家先贤。
刘知易拿另一个世界的儒家大贤的文章来忽悠这个世界的儒家弟子,本以为会有奇效,没想到却引起了争议。
很快他就明白,不是韩愈错了,也不是太学儒家学子错了,而是时代不对。韩愈的时代,是儒家已经统治了文坛的时代,掌控着政治,是统治之学。而这个时代,还处在诸子百家争鸣的时代,儒家只是学派之一,还远远做不到独霸。韩愈时代的儒家,已经进入了士大夫时代,跟士大夫文化和精神高度融合,这个时代的儒家,还处在贵族时代,更贴近孔子时代的儒家。
孔子的儒家,发源自贵族,讲究等级差别,尊崇礼法,代表的是贵族的思想;韩愈的儒家,统治阶级早就从贵族转移到了士大夫阶层,代表的是一个个地主阶层的思想,虽然也讲究等级,却没有那么严格,所以韩愈才能提出“无贵无贱”的主张。
但韩愈论述的师道本身,还是很有道理的。即便贵族之儒家,也倡导有教无类,虽然他们坚持贵族思想,但思想是要更多人支持的,所以儒家是向所有阶层宣扬这种思想,试图让所有阶层都接受这种思想,那么奴隶就会默认被贵族盘剥的遭遇,谁让他们出身低贱呢?
另外,这个时代,也不全是贵族的时代。大夏王朝,有中原八郡这样的古老分封制制度,也有江南这样的郡县制制度,太学学子中,既有权贵,也有平民。甚至太学本身,更多是给平民阶层提供了一个上进的渠道,太学中的平民色彩很浓。
因此韩愈的《师说》还是得到了很多学子的支持,他们就认为该无贵无贱,至少在授业解惑方面,不该讲贵贱。另外弟子不必不如师,也是一种现状,总有优秀的弟子超越老师,才能进步,他们这些精英,尤其是出身平民的学生,大多数都超过了他们的老师,因为大多数太学生,都没有一个曾经进入太学的老师。
“学无长幼,达者为先”这种道理,很多人都懂,只是在讲究尊师重道的儒家,很少有人敢公开提出来,刘知易用韩愈的大文章提了出来,引起了很多人的支持,也是自然。
只是没想到,这篇文章却没有得到一致的认可,直接造成了争论,让刘知易的计划,产生了一些变化!
他看着越来越多的学生加入争辩后,悄悄溜了出去。
刘知易的目的,此时还没人察觉,但他的行为,很快就传到了儒家高层耳中。
一个儒家弟子,原原本本抄录了《师说》,然后捧着送到了掌院孟曾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