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3章 她没有食言
扔棒棒糖的是个清清瘦瘦的男孩子,个子很高,戴着个黑色口罩,脸上只露出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来。
他身上穿着游学团的统一的制服,只不过衬衫的袖口往上折了两折,露出了一截稍显苍白的手腕。
他就站在几人三四步远的地方,单手插着衣兜,朝这边看着,说话的调子懒散,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味道:“朋友,欺负女孩子啊?”
“……”
林尔就是这时从梦里醒来的。
刚睁开眼,意识还有些茫然,她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在做梦,还是真的回到了现实。
那是一段早就被她压在脑海深处的记忆。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梦,她大概这辈子也不会想起来了。
原来早在很久之前,她还没意识到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见过面了。
林尔怔了一会儿,缓缓回过神来。
夜已经深了。
深深夜幕下,万籁俱寂,白日里喧嚣的城市也跟着夜色睡去。
病房里静得没有一丝声音,灯都关着,光线昏暗,只有外面清冷冷的月光透过玻璃窗落了进来。
谢衍就在这片悄无声息的沉寂中,安安静静地站在窗台前。
他微微垂着眸,大半个身影都融于黑暗中,黑漆漆的眼神落在指间燃着的那点星火上,映出一抹微弱的荧光。
林尔摸起枕头下的手机,看了眼时间。
凌晨两点二十七。
她怔了怔。
已经这么晚了,他还没回去?
谢衍指间衔着的那根烟已经燃了大半,跳动的火星在黑暗中一闪一闪的,时明时暗,夜风从半遮半掩的窗户里吹了进来,带走了萦绕在他周身的烟雾。
他就这样保持着一个静默的姿势,长久而无声的站立着。
林尔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谢衍人前人后的变化很大,他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总是很沉,脸上往往没什么表情,连带着那双天生带笑的桃花眼都跟着轻敛起来,眼眸向下压着,长睫在眼尾拉出一条漆黑的线。
这种时候,他身上那种生人勿近的冷感就极为明显了。
长烟燃到尽头,一点火星灼到了手,被扫到的那处皮肤有些发烫,谢衍似乎是这才回过神来,他低了低头,慢半拍地摁灭了烟头。
林尔就是在这个时候出声的,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低低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夜色的寂静瞬间被打破。
谢衍没开灯,只是走过来站在她床边儿,微微俯着身看她。
“吵醒你了?”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声线里稍带一点哑。
“没。”林尔摇摇头,手肘撑着床面,从床上半坐了起来。
谢衍避开她的胳膊,伸手扶了她一下,又拿过床头的枕头,垫到了她的背后。
被他这样当瓷娃娃似的伺候着,林尔倒是真生出了一种她确实是个病人的错觉。
实际上,她胳膊上的那点儿小擦伤不比蚊子咬一口重多少,但凡是送医院送得再慢一步,那伤口就愈合了。
到时候医生都找不到她到底伤在哪儿。
要不是因为林亦安那个老父亲的再三要求,她这会儿应该是在家里的床上躺着的,而不是在这里占用医疗资源。
等她坐好之后,谢衍便没有其他的动作了。
夜里本就静,两个人都不说话,病房里就更静了。
林尔的眼眸还是看着他,他却没抬头,虽然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姿势,他的眸光却始终都是垂着的。
林尔微微仰头,浅色的瞳仁几不可查地晃动了一下。
她知道谢衍在想什么。
他在自责,同时又在深深地厌恶着自己的无力。
他不想把她给牵扯进去,现在反而成了最受牵连的一个人。
林尔都知道。
谢衍在任何事情上都能毫无顾忌,唯独在这件事上无能无力。
他无从下手,也没办法去插手,故事的源头不是他,引出这一切的也不是他,甚至连参与进去那些过往的人也不是他。
谢衡和苏婉之间的那些是非恩怨太复杂,有很多事情连谢衍本人都是一知半解,谢衡又从来不告诉他这些,以至于太多的东西就都悬在了那里,迟迟没能解决,最终不可避免地发展成了今天这样。
林尔定定看了他几秒钟,而后忽然伸手拽住了他的衣领,手中用力,扯得他弯下了腰来。
“阿衍。”她这样叫他,声音轻轻的。
谢衍垂眸。
“这与你无关。”她和他离得极近,眼睛看着他的眼睛,鼻尖贴着他的鼻尖,说话一字一顿,“错的不是你。”
所以,别自责,别难过。
谢衍被她扯得低着身子,他的一只手按在床沿儿上,并没有完全压下来,说话的嗓音还哑着,林尔听见他说了极低的一声“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她摇了摇头,松开了扯着他衣领的手,转而眸色认真地看着他,“这不是你的错,你不需要道歉。”
只有做错事情的人才需要说对不起。
而他,完全不需要。
林尔向来拎得清这些,明明就不是他的错,却总有人把过错归咎到他的身上。
但即便是这样,林尔也没听见他抱怨过谢衡什么。
一句都没有。
谢衍轻扯了下嘴角,眼帘稍稍低垂着,漆黑的眼眸里似乎并没有太多情绪,又或者说,他所有的情绪尽数收敛进浓密长睫之下,让人无法窥探半分。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林尔静静地看着他,片刻之后,她微不可查地轻叹了口气,而后朝他伸出手,声音温柔起来:“过来,抱抱。”
谢衍安静了一下,撑着床沿儿的手抬了起来,向前倾身抱住她。
她的身上还残留着消毒水的味道。
林尔微微侧过脸,和他贴得更近:“我说过了,我会保护你的。”
她小声地重复,一字一顿地说给他听:“你别怕,我能照顾好我自己,我也会,保护好你。”
谢衍垂下眸来,抱着她的手臂微微收紧。
片刻,他低下头,默不作声地将脑袋埋在她的颈窝中。
她没有食言。
那个说要保护他的小姑娘,果然保护了他一次又一次。
她撕裂了压在他心里的那片乌云,也成为了照亮他世界的那道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