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言一脚踏进病房。
    一片哭声响起来。
    男的，女的，年轻的，胖的瘦的……
    病房的角落里，还有几个小孩子，正一脸懵懂茫然的朝着突然哭起来的大人们身上看过去。
    有两个小点的估计是被吓到。
    嘴一咧也跟着哭了起来。
    陈墨言顿了下，她看了眼身旁的小花，“我先在外面等一下。”
    “嗯，那你在外头等着，我马上就出来。”
    对于这个外婆，小花并没有太多的感情，此刻顾家人哭成了一团，她还是冷静的把陈墨言送出病房，回来，她先是凑到了马婶儿的跟前，“妈，外婆她……”
    “嗯，走了，你刚才去哪了，怎么不见人？”
    “我不是去接言言姐了嘛……”
    “言丫头来了吗，她人呢？”
    小花凑到她耳边嘀咕，“刚好看到……所以我没让进来，在外头等着呢……”
    听了自己女儿的话后马婶儿也没有多在意。
    这是自己的娘。
    人家丫头还没有嫁进顾家来，自然不算是顾家的人。
    能不远千里来这么一趟。
    已经是很够了。
    这会儿人都没了，是该避一下的。
    她并没有多想，只是看向小花，“你去和你大舅他们说一声，然后把她送回去吧。”
    “行，妈你别太难过，姥姥她这么大年纪了，你还有我们呢。”
    “妈知道，去吧。”
    小花是和顾薄安说的。
    顾妈妈顾爸爸也听到了这话，心里头有些遗憾：
    就差那么一点呢。
    不过现在人没了，也是不好让人家孩子多待在这。
    她们两个便点了头，“行，那花你去送一下，和你言言姐说，等忙完这几天的，有空了再说话。”
    小花点了点头，向着病房外头走。
    顾薄安也跟在她的后头。
    “言言姐，我送你回去吧？”
    顾薄安也是一脸的歉意，“言言姐，让你辛苦了，不好意思。”
    “别说这些话，我还住在那个地方，不过应该明天一早就走，你也知道那边的不少事情都离不开人。”她这话是说给顾薄安听的，也知道顾薄安不可能走那么快，便又拿了两百块钱给他，看着他要摇头，她抢先开了口，“你先别推辞，之前那钱是我借你的，这两百算是你的工资，回去的时侯我会扣回来的。”
    顾薄安来的时侯走的急。
    只是和林同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更别提钱什么的。
    这会陈墨言一说，他想了下家里头的确是需要钱。
    要是多了，他到时侯回去再还回去就是。
    他就一脸认真的道了谢，正想说话，身后顾奶奶已经推了出来。
    脸上盖着白布。
    顾家的人一脸悲凄的跟在后头。
    顾妈妈看到了陈墨言，抢先两步走了过来，“言言，这一路上辛苦你了吧，我让小花先送你回去……”她低声道，“这个时侯，婶儿也不说让你去家里头住了，还有你那个爸，哎，过几天的啊，过几天婶儿再好好的招待你们。”顾妈妈心里头有几分的遗憾，老太太这走的这个巧。
    不然的话，她还能把这父女两人请进家里头。
    和陈墨言她爸好好的商量下婚期什么的？
    说不定不久就能抱孙子了呢。
    可惜了……
    “哎，二安你拿的什么呀，哟，这是钱啊，这是你嫂子给的，给了多少啊这是？”
    顾薄安的二婶儿眼尖，一下子看到了顾薄安手里还没收起来的钱。
    她的眼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要是没看，那可是一百的吧？
    她就说大房怎么那么的痛快就让人过来了。
    感情，是在这里等着呢？
    顾二婶的脸上就想挤出一抹笑，不过她才挤到一半，想到了这是什么地方，自己在哪，那笑一下子噶然而止。
    就那么僵到了脸上。
    可滑稽了。
    陈墨言和顾爸顾妈告辞，朝着顾薄安和小花点了点头就要走人。
    “哎哟，这就是言言吧，是咱们大轩的媳妇？”
    顾二婶儿眼看着陈墨言要走，也顾不得别的，上前两步就开了口。
    陈墨言的脚步顿了下，瞟了眼顾二婶。
    然后，她从她的脸上眼里看到了陈家二婶、甚至于陈家奶奶那般的表情。
    顿时就垂下了眼，朝着对方点了下头，转身走人。
    眼看着陈墨言甩也没甩她走远。
    顾二婶脸有些挂不住，“大嫂，这就是你们给大轩选的媳妇呀，这姑娘是怎么回事，来了就来了，转身就走咱们也没怪她吧，可你瞧瞧她，连我这个二婶都主动开口和她说话，她那是什么表情啊，我好歹的也是个长辈吧？”
    “二嫂这都什么时侯了，你还有心思想别的，还是赶紧把娘送走吧。”
    “得得，你们姑嫂一心，是一伙的，我就是个外人，我不说了行吧？”
    顾二婶扭头看了眼开口的马婶儿，冷笑了两声，甩手走到了另一边。
    眼神却一个劲儿的在顾薄安身上打转。
    不过顾薄安这会儿根本没心思理会自家二婶的想法。
    一行人忙活着，把顾奶奶办出了院。
    人不行了也得回家呀。
    讲究落叶归根，归家呢，可不能待在医院里头。
    结果停棂的时侯顾家二房和三房两边又差一点的打起来。
    之前的时侯，顾老太太一直和小儿子住。
    顾家大房和二房每个月出十块钱，五十粮食。
    现在老太太人没了。
    要停棂。
    进家的时侯，老三媳妇突然开口道，“我们家孩子还小，不能把老太太停到我们家。”
    她这话一出口。
    兄弟三个人都怔了下。
    因为之前分家的时侯可就是说清楚的，老太太的生死，都在三房了。
    现在老三媳妇这么一口。
    顾爸爸和顾老二两个人就有点不乐意。
    不过想到这是女人家，是娶进来的媳妇，顾爸爸便把眼神落到了顾老三身上。
    “老三，你自己说说……”
    “我我我……”顾老三在自己两个哥哥的眼神逼视下，想妥协，想承认当初说好的分家协议，可腰上的软肉被自己媳妇用力的掐了一把，疼的他哎哟一声叫起来，扭头黑了脸，“你掐我做啥子呢？”
    老三媳妇心里头骂这个蠢货。
    不过面上却只是擦了擦眼圈，“他爸，咱们孩子本来就身子弱，要是万一再撞到点啥，你让我以后怎么过？”她用力的掐了下自己的手臂，抹了两下不存在的泪，“大哥，二哥，不是我们嫌弃娘，实在是你们那个侄子的身体不好，你们就当疼疼你们的弟弟，疼疼你们的侄子，啊？”
    “哟，三弟妹你这样说可就不对了，当初分家的时侯咱们可是说好的，老太太生死都归你们的，怎么着，这好处拿了那么些年，老太太人才没，这还没闭眼呢吧，你就开始嫌弃了，啧啧，弟妹啊，你就不怕老太太没走远，听到你这话气的晚上去找你？”
    “你你，二嫂你可别瞎说啊，我可没说啥。”
    顾老三家的脸有点黑，看了眼不远处躺在门板上的顾老太太，心里头有些发毛。
    但一想到这么个死人要在自己家里头停四天……
    她硬着头皮哼了两声，“娘在世的时侯可是最疼我们家小宝的，她要是知道肯定也会同意我的话的。”说完之后还狠狠的瞪了眼顾老三，“你自己说说，当初娘是不是最疼小宝？”
    小宝是顾老三的长孙。
    才六七个月。
    顾老三能说啥？
    一边是才没了的娘和大哥二哥，一边是自己的媳妇孙子。
    抱着个头蹲在了一角没出声。
    “老三瞧瞧你个熊样儿，当初分家时你是怎么说的，你是怎么和娘说的，哈？”
    顾老二脾气有点急，看着他这个样子忍不住对着他身上踹了一脚。
    顾老三没哼哼。
    倒是顾老三家的不乐意了，“二哥你这是做什么，娘才没啊，这眼还没闭呢，你就容不下我们三房了吗，娘，娘你看到了吧，你就是你的二儿子啊……”吧啦吧啦的，她扯着个嗓子嚎，把个顾老二的脸说的，铁青。
    他能对自己年过半百的弟弟动手。
    总不能也给弟妹一脚吧？
    黑着个脸看向顾老大，“大哥你看这事儿要不……”
    “哎呀，咱们家家强前几天还说要带对像回来的，老头子，你可没忘这事儿吧？”
    家强是顾老二唯一的儿子。
    前头是三个是女儿，四胎，总算是生了个儿子……
    二房为了这么个儿子也算是拼尽了家产。
    到现在可以说是顾家三房里头日子过的最为拮据的一个。
    偏这个儿子还不争气。
    初中毕业就不上了，之前在家里头整天这里晃那里晃的。
    这两年更是说什么去县城找了份工作。
    也不知道是真还是假。
    但无疑的，这个唯一的儿子是顾老二心里头的软肋。
    一听这话，他立马就焉了两分。
    声音也没那么大，“大哥，你看这事儿，不如，不如……”他本来是想说，不如就放在你们大房那边？谁知说了几回没出声，一旁站着的顾老二家的急了，直接抢过了话，“大哥大嫂，你们可是长房，那啥不都说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嘛，现在咱娘这没了，怎么说的也得停在你们家吧，反正我们家是放不了的。”
    顾妈妈一听这话就急了。
    “为什么放我们家？”
    她看着顾家老二老三两房的人，眼都红了，“当初分家的时侯，你们一个占了老宅，一个占了新屋，我们什么都没有啊，那会我们家人最多，要不是夏天，我们就得被冻死，后来还是村子里的人帮我们弄房子，你们两家来过几个人，出过一毛钱吗，当初说好的老太太不归我们管，生死都不管，反正不能进我们家。”
    这家也有她的一半。
    当初老太太把她们就这样两手光光的分了出来。
    凭什么现在她没了，就要停在她家？
    不给！
    三房直接就吵了起来。
    顾老大三兄弟倒是没出声，只是拧着眉毛或蹲或站的，黑着个脸。
    也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
    到最后三个女人直接就动了手……
    十几分钟后。
    村长总算是赶了过来，铁青着一张脸直接喷了三兄弟一通，最后商量来商量去，还是族里的一个高辈份的叔作主，兄弟三人各拿出十块钱，在村中早就荒废的队部那里把顾老太太停了下来，事情虽然是解决了，但顾家老太太人没了，三个儿子的门都进不去这事儿却是成了全家人的笑话。
    顾爸爸回到家，坐在椅子上哎声叹气。
    顾妈妈可没由着他，“你也别说我狠心，当初你妈哪怕是心里有那么一丁点的咱们，有大轩他们这两个孙子，我今天也绝不会说什么。”可是老太太是怎么做的？把小儿子当成了宝，偏着二儿子，眼里头唯独没有他们大房，在她的眼里头，这个大儿子就是给她还有这个家里头做事情的。
    不管做什么，有事情了找老大。
    好事儿？
    你别想！
    想当初建两间房多难呀。
    他们咬紧牙关缩衣节食的，老太太明明可以过来帮帮她们的。
    可直到他们的房子建好，入住，都不见她的身影。
    她背着老大东跑西颠的，好几次因为太困差点摔到地下……
    想到这里，顾妈妈也红了眼圈，“也就是咱们爷爷走的早几年，今天要是爷爷没了，我绝不说个二字，我不让他进咱们这个家那就是我不是人，可是你娘她，她凭什么啊？”那会大轩两三岁，老爷爷都七十好几了，身体却是还好，瞧着她们两口子难，还跑过来帮着带大轩，甚至好几次把孩子带了出去，回来的时侯丢到了大街上……
    他给忘了！
    事后老人家又急急忙忙的回去找……
    这些事儿虽然都过去了，老人家也没了。
    可她都记在心里头！
    她这个婆婆呢？
    顾妈妈梗了下脖子，“你要是心疼你娘，你就去找老三，那里才是她的家！”
    她不是心心念念的老三这个小儿子吗？
    现在她就让她看看，死了，她最疼的三儿子不让她进家！
    顾爸爸被顾妈妈的一番话说的也眼红了。
    他叹了口气，“我，我也没说啥，就是，就是怕耽搁咱们大轩……”
    不是部队上都讲究什么名声吗？
    顾妈妈哪里会瞧不出他口不应心的话？
    不过他没有再坚持。
    她也不会再多说什么，只是直接道，“怎么可能，部队上的人也是要讲道理的好不好？这事儿可不怪咱们，要怪也是怪老三……”
    老两口争执了这么半天，勾起了一桩桩的伤心事。
    再加上顾爸爸终究是心里头难过。
    整个家里头的气氛低落。
    直到顾薄安走进家。
    “妈，有吃的吗，我都饿死了。”
    顾妈妈一拍腿，“我都忘了这碴，你等着，我马上给你去做……”
    “热两个馒头就好，妈你别费心啊。我吃了去镇上看看。”
    “应该的，妈和你一块去。”
    不过等到顾妈妈和顾博安过去的时侯，旅馆的老板却说，他们父女两人去了领县。
    母子两个只好一肚子狐疑的回家。
    路上，顾妈妈看向顾薄安，“你说她们去领县做什么啊？”
    “妈我哪里知道呀，言言姐那么厉害，还有田叔，说不定就有认识的人呢。”
    顾薄安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
    顾妈妈也就回家嘀咕了两句后把这事儿抛到了脑后：
    倒不是她不在意陈墨言，而是顾老太太这一趟，她要忙活的事情实在是太多。
    眼看着到了晚上守灵的时侯。
    顾二婶儿突然转了下眼珠，“大嫂，那啥，你们家的老大媳妇不是来了吗，怎么没见人啊。”
    “什么老大媳妇，还没过门呢，二弟妹你可别这样说。”
    “什么没过门，不都说她早和咱们大轩住一块了嘛，这事儿你当妈的不知道？”
    顾妈妈一听这话脸都气的白了。
    “这是谁说的，谁这样烂嘴皮子的胡说八道，你把她给我叫过来，看我不撕烂她的嘴！”
    顾妈妈这下是真的生气了。
    这话是胡乱传的吗？
    她看着顾二婶，一脸的冷笑，“二弟妹，你今天要是不把这话说清楚，我们大房以后也不敢再和你们二房的人来往了，反正娘现在也没了，咱们就各过各的吧。”她看着顾二婶难看震惊的脸，眼神愤怒的扫过坐在一旁的顾老三家的，心里头其实倒是觉得，要是真的这样就和二房三房彻底不走了。
    也算是好事儿。
    “大嫂你这是什么话，我们当家的和大哥可是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呢，可不是你说断就断的。”顾二婶强笑了几句，又给自己解释，“这话还用说嘛，外头好些人都都这样说的啊。”
    “好些人？我看就是你自己一个人吧？”
    顾妈妈得理不饶人，冷冷的瞅着顾二婶，“我不知道你心里头想什么，言言和我们家大轩的事那是我们大房的事，大轩他亲爹娘还活着呢，用不着你这个婶子出头……”
    “我呸，什么出头，愧你这当娘的还把人家当成个宝护着，大嫂我可不是你这样没眼的，要不是大轩喊我一声亲婶儿，我打小看着他长大，这又有了出息，我才不会说什么呢。就那样一个扫把星你还当成宝，我呸，以后你们大房就等着被那死丫头搅败家吧。”
    顾二婶被顾妈妈的话气的口不择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