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万岁回圆明园。
    隔日，万岁下旨内务府着手准备，即日将弘昐迁出禁所，移居他自己原先的皇子赐园中，安心养病。
    圣旨还没发出，哀信就传来了。
    弘昐呕血不止，大片的淤血夹着血块，合着酒水呛进了他的气管里，又夹着醉酒后的呕吐物。
    吴扎库氏惊慌之下，手足失措，就错失了那么一会儿的功夫——弘昐阿哥便没了动静。
    他的脸色虽然青紫，神色却并不痛苦，嘴角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解脱般的微笑。
    万般带不走，唯有业随身。
    副总领太监小飘子当天晚上便将脸闷在了奴才值房里的一只水盆里，以身殉主。
    据说那脸盆的水浅极了，也不过就勉强洗个手的程度。
    没有人想象得出来：小飘子站在那里，用了多大的毅力，就生生地将自己这么闷死了。
    ……
    九州清晏作为帝王寝殿，是圆明园中最大的建筑群之一，其名寓意九洲大地河清海晏，天下升平。
    孤家寡人，江山永固。
    胤禛默默地坐在九州清晏殿窗下的御案之后，一动不动地凝望着远处。
    十一月里，圆明园中落下了雍正三年的第一场雪。
    雪越下越大，天地之间已经是一片灰白苍茫——仿佛天地间所有的过往都可以被这一片白雪皑皑所覆盖。
    十二月初，弘晖自景陵返回，回到皇阿玛面前覆命之后，在皇阿玛的默许下，第一件事便是素装去“瞧了”弘昐哥哥。
    弘昐哥哥的死后归处并不体面。
    自然，若是按寻常豪富人家的标准来看，这已经是极好了。
    但是一位曾经的皇子来说，还是太凄苦，太寒酸了。
    弘昐，去黄带子，除宗籍，至死不得入。
    ……
    落雪无痕，自从回来之后，弘晖再也没有提过一句弘昐。
    十二月，帝驾迁出圆明园，回紫禁城。
    这是为了迎接新年的到来。
    在一片白雪皑皑之中，雍正四年的新春就快到了。
    离先帝国丧已经有三年有余，今年新春的庆贺分外热闹一些，连往年未曾有的节目，今年也都添上了。
    宁樱倒是还觉得从前好：简简单单，内务府列起单子来一目了然。
    如今密密麻麻的程序看得她头都大了——连晚上睡觉前还在想着这些事。
    结果一不小心晚上就失眠了，早上一直睡到了大中午。
    胤禛从前面下朝回来，过来宁樱这儿的时候，她正好刚刚起床。
    他进殿来，没见着人，也没听到动静，心里就猜到差不多了。
    胤禛抬起手，对着婢女们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众人不得出声请安，然后才进去。
    进去就看见她鬓发微松地从床上坐起来，正要下床。
    屋子里纵然暖盆烧了好几个，但还是冷——也不知道是不是如今年龄大了的原因，宁樱每年到了这个时候，都恨不得把自己裹成一头熊，热茶不离手。
    胤禛过去握着她的手，扶她下床，就发现她手心冰冰凉的。
    “这是刚刚睡起，怎么还这么凉？”他有些担心，低头又摸了摸宁樱脖颈。
    他是从外面过来，身上难免沾着寒气，手这么一触碰，宁樱吸了一口冷气就歪过身子往旁边躲：“冰！冰！”
    她自己缩了手回来，左右手相互交握了一下才抬头对胤禛嘀咕道：“这还不算凉呢！”
    宁樱一边说，一边已经穿好了绣花鞋，站起身来，伸手展开，让婷儿伺候着自己穿好了衣裳，又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大腿道：“如今到了冬天里，臣妾从腰这里往下，一直到脚，全部都是冰的。”
    她其实也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胤禛认真的听着，然后一伸手，直接把她整个人拉了过来。
    他坐在床沿边上，伸手揽着她，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伸手隔着厚厚的衣裳，去摸了摸宁樱膝盖。
    宁樱：……
    这怎么可能摸得出来？
    她就看他脸上的表情很认真，仿佛太医在判断什么疑难杂症似的，又用手不轻不重的按压着她后背好几处：“这里疼不疼？酸不酸？”
    “这里呢？”
    宁樱干脆拉着他的手按到了自己胃部：“不疼不酸，就是这里饿的慌。”
    她说完了，正好肚子也就很应景的咕咕叫了一声。
    胤禛：……
    午膳里有一道小豆凉糕，这道曾经是皇家之中万寿宴必备的点心，做起来简单，但是百吃不腻。
    宁樱这里的配方稍加改进，加了一些神秘空间里拿出来的琼脂——如此可以让食物的口感更好。
    其实这么冷的天，吃这种点心，未免有些不合时宜，但是宁樱越是看着殿中四处烧着的暖盆，越是觉得需要这种清清凉凉的小糕点来爽口。
    小豆凉糕方法就是把去皮绿豆磨成细腻的豆泥之后，放入冰糖，搅拌均匀。
    这就算是原材料做好了。
    把冰糖豆泥倒进锅里，一边煮一边轻轻搅拌，等到煮沸之后再倒入模具。
    然后放在冰桶之中冷冻一个时辰——等到豆泥全部已经凝固，就可以取出来用刀均匀切块或是压上各种精美的雕花花纹了。
    膳房中，各种雕花模具都有，只是万岁不喜欢太过翻覆花哨的花纹，以简洁素雅为上品之美，于是宁樱这里的小豆凉糕索性也就不压花纹了，只用凉水刀切成了菱形，摆在天青色瓷盘之中，远远看过去，如美玉，如冰砖。
    果然胤禛对着这道简单的小豆年糕就赞不绝口，还点名说了回头新年宴会上，要让膳房也上这道点心。
    一边饮食，一边他也没忘了宁樱刚才的腰膝冰凉之症，吩咐了苏培盛，就让去传太医来给皇贵妃开方子。
    “多吃些羊肉，温补气血。”他一边亲手给宁樱夹了一筷锅子羊肉，一边宠溺地道。
    宁樱捧起碗接了，微微眯眼对着他笑了笑。
    她刚想说话，又听胤禛道：“朕的总理事务大臣马齐，和家从上到下四代人，百岁以上的便有十五人，他如今年纪也将近七十了。”
    顿了顿，胤禛拍了拍她的手背，接着道：“他写过一本《陆地仙经》，内里有一种叫做‘三眠魂自安’的睡眠法子，亦是养生之秘诀，朕觉得甚是可用。待得明后日，朕着人送一本过来与你，你好好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