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0 公路蔑辱拒应旨(二)
董昭,字公仁,济阴郡定陶县人,其族乃是济阴之右姓,他的名字荀贞曾有聆听。
其人年轻时被郡举为孝廉,后在冀州为官,先是出任巨鹿郡的瘿陶县县长,后又出任赵国的柏人县县令。袁绍谋取冀州之时,他正在柏人县令的职位上,主动依附袁绍,因他颇有谋略,袁绍便用他参军事。
初平三年,袁绍於界桥迎战公孙瓒,当时的巨鹿太守李邵和郡中的豪强、士绅认为公孙瓒兵力强盛,皆欲归属之,袁绍遂以董昭代李邵,领巨鹿太守。想要归附公孙瓒的巨鹿豪强以孙伉等数十人为主。董昭到郡以后,伪造了一份袁绍的檄文,告郡中云:“得贼斥候张吉辞,将攻巨鹿,贼故孝廉孙伉等为应,檄到收行军法,恶止其身,妻、子勿坐。”乃将孙伉等尽斩之。随后,董昭挨个地安慰郡中的右姓、冠族们,郡中由是而定,为袁绍消弭了巨鹿之患。
其后,魏郡太守栗攀为兵所害,袁绍就让董昭又改领魏郡太守之任。外有袁绍与公孙瓒相争,内有黑山诸军聚众作乱,魏郡境内当时大乱,反叛的贼人数以万计。董昭采用离间之计,乘虚掩讨,屡获大胜,两天之内,曾经三传捷报,於是又将魏郡为袁绍平定下来。
按理来说,董昭鞍前马后,为袁绍先消弭钜鹿之患,又平定魏郡之乱,着实立下了很大的功劳,袁绍理当对其进行重赏,加以重用才对,却不料,因为董昭既非冀州本地之士,又非豫州之人,他家在济阴,乃是兖州士人之故,故而他的才干越突出,就越容易招来那些袁绍亲信们的嫉妒,遂以其弟董访在张邈军中为由,便有人向袁绍进谗言,说董昭与张邈私通,袁绍与张邈那是相当不合的,袁绍便非但未对董昭大加重用,反竟因此欲治董昭之罪。
董昭闻讯以后,赶紧以觐见天子为借口,离开了魏郡,南下奔逃,然在逃至河内后,被张杨所留。通过张杨,董昭把印绶还给了朝廷,还印绶於朝,这是忠於朝廷的表现,朝廷因拜他为骑都尉。——所以,张杨以“骑都尉”的官职称他。
从那以后,董昭就一直都留在了河内郡。张杨深重其才,遇到大事,常征询其意。
上次程嘉劝说张杨,叫他不要阻挠荀贞攻略河南尹,张杨就曾询问过董昭的意见。
董昭建议他听从程嘉的劝说。
这一回,刘协降旨,召张杨来洛阳觐见,张杨也征求了董昭的意见。
董昭建议他遵从诏令,对他说:“将军英雄之士,今不得不屈从於右将军,为势所迫耳。河内乃冀州南面之门户,南扼大河之险,北接魏郡之壤,地势紧要,将军既与右将军无故,又非冀州之士,而右将军之所以仍留将军居河内者,盖因公孙瓒犹未灭故也;候瓒破灭,右将军必收河内,是时将军纵欲再屈从於右将军,恐亦不能得矣。前程嘉谒见将军时,与将军曾言,若由车骑占取河南尹,则将军即可在车骑与右将军间左右逢源,现下车骑已占河南尹,并勤王功成,将迎天子驾幸颍川,此正将军左右逢源之时也!唯是若无故往谒车骑,右将军定然震怒,现既有诏令,召将军至洛阳觐见,昭之愚见,将军宜当奉旨,以借机谒见车骑。”
通过旁观董昭本人的经历,张杨对其话中的“既与袁绍无故,又非冀州之士”,可以说是有了更深的领悟和体会,因是对“候瓒破灭,右将军必收河内”也就更加确信无疑,遂乃作出了决定,到洛阳来觐见刘协,同时,更重要的是拜见荀贞。
为避免打草惊蛇,被袁绍提前制止,张杨索性连表都没有给朝廷回,而是在刘协到了洛阳后,直接从河内来了。这些且不必多说。
帐中当下,荀贞问得此策是董昭所献,便与张杨说道:“却不知董君可从将军同来洛阳了?”
张杨答道:“回明公的话,公仁与杨一起来的,他现下正在营外。”
荀贞问道:“朝廷不是早已诏拜董君为骑都尉了么?他非白身,为何不与你同来觐见陛下?”
张杨答道:“圣上的令旨里边,只召杨觐见,未有言及公仁,是以公仁未敢造次。”
荀贞恍然,抚短髭而笑,说道:“董君不但机巧多谋,而且还是个仔细人。那就劳烦将军,请他入营与我一见,可好?”
张杨岂有不从之理,恭恭敬敬地应了声诺。
他入营时未带随从,是独身一个进的营中,就向荀贞告了个罪,退出帐外,急匆匆地出营,找到董昭,叫上一起,又急匆匆地还回营内帐中,叫董昭拜见荀贞。
董昭今年虚岁整四十,高矮与张杨相仿,但不如张杨健壮,颇为清瘦,也不知是天生的,还是因为得罪了袁绍,这些年把他给愁得,须发甚为稀疏,眉毛亦总不自觉的皱在一起,与荀贞行礼之时,不经意间,和荀贞对视了眼,荀贞看到,他双眼深沉。
不等董昭行礼完毕,荀贞已从席上起身,亲下到帐中,把他扶起,笑道:“久闻君之大名,以雷霆手段安定巨鹿、运筹帷幄剿灭魏郡群贼,真雄杰之士也!我久思与君一见,不意今日沾了张将军的光,在洛阳与君相会,不胜快慰!”
荀贞的礼贤下士、虚怀若谷,董昭久有闻听,今日一见,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
他绷紧的心弦为之稍安,恭谨地回答说道:“昭斗筲之才,微薄之名,焉敢污明公清听!数年之间,明公连败强敌,於今跨据三州,又勤王功成,迎天子驾幸颍川,名动海内,威震天下,若论雄杰,明公才是真正的雄才!昭亦久思拜见明公,苦於一直不得机会也,今日有幸得见明公尊颜,三生有幸,昭不胜雀跃之喜。”
荀贞笑道:“我与君一见如故,敢请称君字可乎?”
相比於名,字是关系亲近之人才好称呼的,荀贞与董昭这是初次相见,如果就以字呼董卓,可能有些不太合适,但话说回来,荀贞现而下是何等身份?如董昭所说,他已是跨据三州之地,要实力有实力,并已被朝廷拜为车骑将军、录尚书事,要权力有权力,他肯呼董昭之字以示亲近,完全可以说是折节下士。董昭求之不得,连忙答道:“昭不胜惶恐,敢不从命。”
荀贞请他落座,等他坐下后,才回到主位,自也坐下。
叫帐外的从吏进来,给董昭送上汤水,荀贞抚摸短髭,笑吟吟说道:“公仁,今日是你我初见,可是我就发现,你说话不老实。”
前一句还在示以亲密,后一句却就指责,董昭愕然,情不自禁就要起身下拜。
荀贞止住了他,笑道:“无须多礼。”
董昭半起身,低头小心,问道:“昭斗胆敢问明公,昭哪里不老实了?”
荀贞笑道:“你刚才说,你久想见我,可是苦无机会,这句话说的不老实。”
董昭不知荀贞此话从何而发,一时语滞,无从回答。
听荀贞接着说道:“董范是你的仲父,董乐是你的族弟,对么?”
董昭应道:“回明公的话,是。”
荀贞说道:“董范现在兖州州府为从事,董乐现在济阴郡府为曹掾,卿若是果真久思见我,为何不通过董范、董乐来见我,而留居河内?”说着,看了张杨一眼,笑道,“是因为张将军待卿恩情甚笃,还是因为卿觉得我没把兖州治好?”
董昭明白了荀贞的意思,知荀贞这其实是在开玩笑,放下了心,回答说道:“明公,设若兖州无明公,则肆虐横行的黄巾贼子何得剿灭?鄙州之士民,悉赖将军得安,将军之功德厚矣!”
董昭的这几句话,只说了没有谒见荀贞,不是因为荀贞没把兖州治好,但没有提张杨是否待他恩深,这是理所当然之事,一则,张杨就在身边,二来,张杨虽然是等同於把他扣留在了河内,然素来对他待之以礼,他是不能说张杨坏话的。
荀贞问道:“那你为何不来见我?”
董昭说道:“昭迟迟未谒见明公者,是因昭未立尺寸之功,便是不自量力,求谒明公,於明公而言,亦无用一废人也。”
荀贞大笑,说道:“公仁,适才我之所言,相戏於卿耳。我听张将军说了,张将军方才向我进献的讨定二袁之策,实是出自你的手笔,端得好策!现在你可不是无有尺寸之功了。我久思见你,你久思见我,今日终得相见,我有一请,不知你可允否?”
“明公有何令,敢请明公示下。”
荀贞笑道:“我请你不要再回河内了,如何?”顾视张杨,说道,“将军愿否割爱?”
张杨陪笑说道:“公仁本就是朝廷命官,前所以暂居河内,是因往朝廷的道路不通。现明公令下,只要公仁愿意,杨怎敢阻挠?”顿了下,补充说道,“方今明公奉天子以讨不臣,天下义士,莫不云集响应,莫说公仁必不会拒绝明公之令,杨虽粗鄙,亦甘为犬马以供驱驰!”
荀贞一笑,目光重新转向董昭,问道:“公仁,你可愿留在朝中?”
董昭下拜说道:“谨从明公之令!”
荀贞大喜,又下到帐中,再次把他扶起,笑道:“有公仁相助,二袁若果敢有不臣之心,吾又何愁不能定之!”
董昭愿意从附荀贞,最大的价值,不在於他通过张杨献给荀贞的那个方略,事实上,他所献的方略,和荀贞、戏志才等人的所见是相同的,并不足为奇;他真正的价值,在於他曾经在袁绍帐下任职,较为了解袁绍,也较为了解袁绍帐下那些重要的谋士、武将,有了他的帮助,在以后与袁绍的作战中,荀贞便更能知己知彼。
当日,荀贞奏请刘协,拜董昭为议郎。
——却是说了,董昭之前已被朝廷拜为骑都尉,骑都尉是比二千石的官职,议郎才不过秩比六百石,单从品质比较,改拜董昭为议郎,好像是给他降了职?实则不然。骑都尉虽然秩比议郎为高,可那是武职,而董昭手底下没有兵马,换言之,朝廷拜给他的骑都尉,只不过是个虚职而已,现今改拜他任的议郎,则是诸多郎官之中地位最高者,其职掌为参议顾问,是可以参与到讨论国事之中的,实际上的分量要比骑都尉高得多。
次日,朝廷下诏拜张杨为宣义将军,叫他还河内而去。
董昭就此留在了朝中。
张杨离开以后,刘协等又在洛阳待了一天。
这一天,主要是给荀贞用来办选留何部驻守洛阳此事。
洛阳的驻兵,本是徐荣部,现下徐荣改驻弘农县,须得另选合适的将领驻守洛阳。
荀贞选定了由陈褒、关羽两人各率其部,留驻洛阳。
朝廷下诏,拜陈褒、关羽皆为中郎将。
——选由关羽留驻洛阳,是因为洛阳系为连通弘农与颍川的交通要道,并且其北临河内郡,位置要紧,非得有猛将镇守不可,关羽最为合适;选陈褒一同留驻,是因为在诸将中,陈褒的性格最为活泛,最能与人相处,正好适宜搭配性子骄傲的关羽,又且陈褒是颍川人,也便於和颍川方面的联系。
却是荀贞所部,而今名声在外的“三陈”,陈到、陈午、陈褒,现下是自华阴到弘农县到洛阳,一字排开,戍守沿线。
处理完了这桩军务,次日,大部队和刘协车驾、朝中百官等等,继续启程前行。
不再往东,而是转往东南方向,颍川郡在河南尹的东南位置。
行约两天,出缑氏县,过轘辕关,再往前行,就是颍川郡界了。
遥见东北边有一山,连绵起伏,雄伟矗立。
刘协虽未来过颍川,亦知此山必是中岳嵩山。
从长安行到此处,已经走了大半个月,路上有时候,荀贞会主动地来见刘协,陪他聊天解闷,有时候刘协会召他来见,两人着实说了不少的话。刘协想起,荀贞曾经对他说过,袁术早前有过一次侵犯颍川,虽然兵败铩羽而还,却有其一支兵马,未能退还南阳郡,而是窜逃进了嵩山,记得这支袁术溃兵的两个主将,一个叫雷簿,一个叫陈兰。
刘协便把荀贞召来,问他说道:“雷簿、陈兰尚在山中么?”
荀贞猜刘协是为其自身的安全担忧,抚慰答道:““回陛下的话,经刘备和陈褒的持续进剿,雷簿、陈兰所部溃兵,大致已被剿灭,所存者或尚有之,然已不足为患。”
为何只是大致剿灭,没有悉数歼灭?这个问题,刘协不用问也能知道,只能是因为山区的地形复杂,能够藏身的地方太多。
刘协遂没有就此事再问,但他的注意力,改而被荀贞提到的一个名字给吸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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