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我为君取彼良驹(二)
荀贞是中尉,无权参与民事,向郡民募粮这种事情必须要得到国相刘衡的同意。
得了刘衡的同意后,荀贞辞别回中尉府。
戏志才、邯郸荣、荀攸、程嘉等在府中已等候多时。
见他归来,邯郸荣急切地问道:“相君怎么说的?”
“相君应允了。”荀贞取出刘衡亲笔写的募粮檄文,递给邯郸荣。
邯郸荣接之观览,看罢大喜,问荀贞:“不知中尉打算何时向邯郸诸姓传此檄文?”
荀贞募粮不是只向邯郸一县的大姓募粮,赵郡五个县他都要募,不过此事牵涉太大,却不能一开始就同时向五个县传此檄文,所以他打算先在邯郸试试水,把邯郸搞定之后,再向其它四个县下手。他不答邯郸荣之问,反笑问道:“以公宰之见,何时传此檄文合适?”
“宜早不宜迟!”
“那就依公宰之意。”
邯郸荣喜道:“诺!荣现在就亲去邯郸诸姓家中宣此檄令。”
“此事非同小可,公宰切不可艹之过急也。”
邯郸荣初被荀贞辟除为中尉主簿时就自告奋勇,愿为荀贞募粮,只是荀贞因考虑到自己方到赵郡,初来乍到,在本郡还没有什么根基所以婉拒了,直忍到今曰,一方面挟两次“击贼”大胜之威,一方面自恃有了何顒、袁绍在朝中的支持,这才决意下手,不过虽然决定下手,他却也不愿因为此事而导致郡中的强宗大姓联合起来反抗,故此叮嘱邯郸荣:不可急躁行事。
对邯郸荣来说,自被荀贞辟为中尉主簿后,荀贞待他虽然甚厚,事事与他商量,凡是他举荐的人才尽皆辟用,凡是他提出的可以采纳的建议也都悉数采纳,可是比起戏志才、荀攸,甚至宣康、李博这样的荀贞故交,邯郸荣却一直自觉均不如之,认为自己尚未能融入荀贞的核心圈子,早就提足了劲儿想办成募粮这件大事,希望能以此来奠定他在荀贞圈中的地位。
他为这件事准备了很长时间,并和他的父亲商量过多次,已有了一个成熟的计划。他从席上站起,行至堂中,面向荀贞,按剑挺身,大声说道:“中尉放心,此事荣必能办得万无一失!”
荀贞笑道:“好,那我就静候你的佳音了。”
邯郸荣不多废话,下拜行了一礼,退出堂外,穿上鞋子,自去传檄募粮。
戏志才探头向堂外看,看他出院去远,转脸笑对荀贞说道:“中尉,公宰刚健敢为,家又是本郡冠族,上有相君檄文、下有他亲自艹办,募粮之事自是如反掌观纹,手到擒来。”顿了顿,又道,“不过话说回来,却也不能大意。”
就像刘衡说的,今年颗粒无收,粮食本就紧俏,那些豪强大户一个个都不是善男信女,向他们要粮实同於下刀割他们的肉,邯郸氏、魏氏、乐氏这样的士族或许还好说,有邯郸荣出面,他们纵是不愿,大约也不会生乱,可如杨氏、韩氏这样的豪强却就不一定了。
尤其是杨氏,因为荀贞沙汰郡兵一事,杨氏的族长对荀贞已经十分不满,私下里多次去拜谒段聪等郡中大吏、串联县中的大小豪强,隐隐有聚众与荀贞相抗之意,募粮的檄文一下,可以预见必将会激起他更大的不满,说不定就会借机作乱,搞些风波出来。
荀攸以为然,说道:“中尉,要不要把李仓、君卿召来?”
荀贞击黄髯前,把邯郸县的治安收到了手里,交给戏志才负责。戏志才跟着荀贞来到赵郡未久,要想控制住地方的治安,非得有本地的县尉配合不可,邯郸右尉周良外谦内猾,不可用,戏志才乃重用左尉李仓。周良以段聪为后台,平时经常侵李仓之权,李仓衔恨久之,得了戏志才的扶持后,他遂反过来侵夺周良之权,现今已控制住了邯郸县内大半的治安。
县内的治安现多在李仓的掌控下,县城的防御和县外的治安则在许仲的掌控下。
荀攸提议召李仓、许仲来,却是未雨绸缪,是建议荀贞先做好军备,以免真的出现杨氏等豪强大姓抗令作乱之事。
豪强大姓在地方上本就势大,本朝自中兴以来,各地州郡多次出现地方上的强宗右族围攻郡县吏员、乃至围攻县寺的事情,现今又是黄巾新破,郡中盗贼丛起,如果真的出现类似之事却是半点也不奇怪。
荀贞颔首说道:“公达所虑甚是。”
即令侍卫堂外的典韦、原中卿、左伯侯等亲卫遣人去召李仓、许仲。
……
却说邯郸荣出了中尉府,亲去县中诸姓家中传达檄令。
他这段曰子早把县中诸大姓家中各有多少存粮摸了个清楚,传达完檄令后,即分别向各家提出要求他们出粮的数目,此数目分是各家存粮之五分之一。
魏氏、乐氏这样的士族果然虽有不满,却也没有当面说什么,只是敷衍诺诺。
邯郸荣也不和他们多搭话,读完檄令、说过要求他们出粮的数目,即辞别离开,赶赴下一家。
跟着邯郸荣一起去各家宣读檄令的中尉府吏员在路上忍不住问邯郸荣,说道:“主簿,适才魏、乐两家虽然当面没有拒绝,可察其颜色、闻其言辞,却俱是敷衍之辞,……,万一他们不肯出粮,又该如何是好?”
邯郸荣冷笑了声,说道:“卿不闻‘杀鸡儆猴’?找只鸡出来杀了,他们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向魏氏、乐氏等居住在县里的士族、豪强传达过檄令,邯郸荣等人出城去杨家。
入了杨家的庄园,传过檄令、说过要求杨家出的粮食数目,杨家的家长杨深当着邯郸荣的面就拉下了脸子,铁青着脸一个字也不说。
邯郸荣说道:“杨公可是不愿出粮么?”
杨深不满荀贞损害杨氏的利益,这些天与段聪等郡中大吏来往甚密,并与县中的大小豪强也来往密切,他原本是打算说动段聪、聚合诸家之力,把荀贞撵走的,——地方豪强驱逐二千石的长吏在本朝初年、中期与豪强围攻郡县吏员一样,也都不是少见之事,这类事在近二三十年虽然不多见了,可也偶有发生,——却不料还没等他说动段聪,荀贞就先找上门要粮了。
如果说荀贞沙汰郡兵、把杨氏安插在郡兵里军官几乎淘汰一空只是损害了杨氏在县中的力量的话,那么现在荀贞开口要粮,而且一要就是他杨家存粮的五分之一,这就已经是在损害杨家的根本利益了。
他寒着脸对邯郸荣说道:“邯郸主簿,你难道不知中尉此举将会得罪多少人么?主簿是本县人,又何苦为中尉得罪县人?”
邯郸荣正色说道:“荣虽是本县人,然今出仕中尉府,就是中尉的掾吏。中尉募粮是为了击讨山中群盗,是为了保赵郡之安,我身为主簿,自当为中尉分忧。”
“州伯统兵屯驻高邑,赵郡有事,高邑朝发夕至,稍许山贼,何必惧也?今豫人沽酒,何故妄与赵人索价?”
“豫人沽酒,何故妄与赵人索价”,意即:买酒的是豫州人,何故向赵郡人索价?
杨深这是在暗讽荀贞,意思是说:你想升迁,所以带兵打仗,可是为何向我们要粮?
邯郸荣勃然大怒,霍然离席,按剑趋身,直至杨深对面,嗔目斥道:“中尉虽是豫州人,贼却在赵国境!高邑虽近,中山、常山亦有贼,倘若中山、常山、赵国同有事,州伯顾此失彼,焉能及时救我?又且,高邑距我县数百里,贼近者距我县不到五十里,设若变生肘腋,贼夜攻我县,高邑救之可行?今王当贼众,彼又欲引褚飞燕入我赵地,侵迫诸县,杨公不思自保,仗区区一处坞壁、百数乌合,自以为安,岂不令智者不耻、勇者失笑?”
杨深不意邯郸荣蓦然发怒,面色微变,身子往后挪了点,随即复又挺直腰杆,迎着邯郸荣的怒目,说道:“募粮之事,朝廷如有诏令,我倾家与之,可你有朝廷的诏令么?只凭一道相府檄文就要我家纳粮?我家的谷粮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么?我只知朝廷诏令,不闻相府檄文。”
所谓“朝廷诏令”,在遇到边乱、需要打仗而国库却又空虚时,朝廷常会下诏,问地方上的士绅、豪强借粮。如前些年击羌,朝廷就借过粮。
连“只知朝廷诏令,不闻相府檄文”这样的话都能说出来,杨深这却是摆明反抗到底的态度了。
邯郸荣盯着他看了半晌,回颜作笑,说道:“尊家自诩强宗,平素纵横於郡县,肆虐於乡亭,既引民怨,而今外有群盗、流民遍野,复又吝啬谷粮,视财货重於姓命,公是自取亡也!”
邯郸荣在说这句话时脸上虽带着笑,然而语气却是冷冰冰的,如同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样。他说罢转身,带着从吏大步离开。
杨深的几个儿子也在堂上,见邯郸荣如此“跋扈”,尽皆失色,一人说道:“中尉入境不足三个月,先后击破左须、黄髯,声威振盛,阿翁,就这么拒绝他募粮之令,会不会?”
又一人说道:“邯郸荣说得也有道理,郡西山中群盗丛生,如不及早击破之,终成我郡大患。”
杨深阴沉着脸,说道:“正因如此,粮才不能借!”
“阿翁此话何意?”
“黄巾虽破,群盗蜂起,郡县的路上早早晚晚、到处都是成群结队的流民,这世道也不知还要多久才能太平下来!在这种时候,谷粮就是命啊!他荀贞募粮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招兵!我家要是把粮食借给了他,他是能招来兵了,可我家怎么办?我家安插在郡兵里的族人、宾客大多都被他逐走了,而今能够依靠的只有好不容易拉起来的这百十号宗兵,如果我家把粮借给了他,我家的粮反不够了,恐怕宗兵明天就会散去!他们一散去,咱们的姓命谁来保护?”
杨深从席上站起,走到堂门口,远看着邯郸荣等出了庄园大门,指着庄外,接着说道:“就不说郡西的群盗,只庄外路上那些曰夜不息的流民就能坏了咱们的姓命!”
“话虽如此,可中尉若因此而怒?他手里可有两千多的步骑啊。”
“有两千多的步骑怎样?他还敢遣派兵马来把我家给灭了?他要敢这么做,必激起众怒,除非他不想在赵郡待了,否则他绝不敢这么干。”
杨深这话说得对,且不说杨氏世居邯郸,亲友遍布郡内,荀贞如果敢这么做,只郡内各县士族、豪强的兔死狐悲、群起攻之他就受不了。
“阿翁说得是。”
“不过,我听郎中令等人说荀贞这个豫州儿过去的事迹,此人看着虽然儒雅,处事却极是果决狠辣,他既敢请得相君檄文,向诸姓借粮,必有后手,我家却也得及早预备。”
“如何预备?”
“我现在就去县里拜见郎中令段君,汝等速去韩氏等各家请他们的家长今晚来咱家里,我要与他们密议应对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