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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张让宾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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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女子身量甚高,差不多得有七尺三寸,大冷的天,没穿深衣,上着罗襦,颈带披肩,下配绿裙,裙长曳地,袅袅婷婷,衬出了十分的身材。荀贞自穿越以来,尚未见过如此高挑的女子,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从背后看去,只见她高髻如云,楚腰丰/臀,丰姿绰约,问道:“此谁家女也?”
    高素早目不转睛地在看了,虽只看到了背面,却肯定地说道:“乡女长七尺余而好绿襦裙者,唯费家妇。”
    “费家妇?哪个费家?”
    “你不知么?便是费仲行家了。”
    “费仲行?”荀贞微一思忖,想了起来,这费仲行单名一个通字,乃本乡费亭人,他本人倒也罢了,家中虽有良田数百亩,只能算是一个小地主,却有一个同产兄长,名叫费畅的,乃阳翟张家的宾客,借助其主家的威权,现在郡中为吏,前不久刚升任为督邮。
    ——阳翟张姓的豪强有好几个,但能使门下宾客出任郡中右职的只有一个,便是张让家了。张让与赵忠等并为中常侍,深得天子信用,父兄、子弟、婚宗、宾客布列州郡,权倾天下。
    荀贞有点奇怪,说道:“我在繁阳时听过费仲行之名,他的长兄不是张家的宾客,现为郡吏么?有这样的身家,他的妻妇却怎么肯来这乡下小市,且是一人出行,也没有个随从奴婢?”
    高素撇了撇嘴,说道:“那费仲行是个无能的,其兄虽为郡督邮,平时对他也多方照顾,奈何烂泥扶不上墙,钻营至今也不过有田几百亩,又生姓悭吝,连个奴婢都舍不得买,整天只捧着一部甚么经书读个不休。……,有夫如此,可惜佳妇!”说这些话时,他的一双眼就没离开过那女子,滴溜溜只在她脖颈、细腰、肥/臀和长裙上乱看,唉声叹息,一副惋惜的样子。
    荀贞心道:“‘整天只捧着经书读个不休’?这费仲行之兄乃阉宦宾客,在郡中恶名昭著,却不料兄弟二人志节不同,他竟是个好读书的。……,瞧高素这谗样,对这女子必垂涎已久,难怪只从背影就能认出是谁,也亏了费仲行有一个为张家宾客的长兄,要不然怕此妇早被他强抢去了。……,这高素人虽无赖,眼光不差,阿偃之妻便极貌美,也不知这女子是何模样?”正想间,那女子似乎是感觉到了他们的注视,手按裙髀,转过头来。
    时正深冬,北风寒冽,这女子的脸蛋被冻得通红,弯眉秀目,樱唇欲滴,也是个美人,然却稍逊程妻,不过以荀贞看来,却觉比程妻诱人,盖因她年岁较长,眉眼熟媚。
    荀贞顺着她的眉眼看下去,在她的樱唇上停了一停,惊觉失态,忙收回目光。那女子先是看见了高素,然后荀贞,目光在随从其后的许仲、程偃、文聘诸人身上转了一转,最后又落回到荀贞面上,正好赶上荀贞将目光从她樱唇上匆忙收回之时。
    荀贞正忧其恚怒,却见她抿嘴一笑,这一笑,越发显出唇美。
    两汉女子以唇小为美,但大部分的“唇小”都是画出来的,在涂抹脂粉时,先将嘴唇一并敷成白色,再用胭脂描点唇形,务使如樱桃红艳。这女子不然,她的唇却是天然生就,樱桃小口,艳艳夺目。她似也知自己的优点,笑时有意无意将小嘴嘟起,娇小浓艳,煞是夺人魂魄。
    荀贞砰然心跳。
    ——他自穿越以来,虽一向“洁身自好”,除了家中美婢外,没碰过别的女子,但却并非因为清心寡欲,不是说他就是一个鲁男子,而是一则因早年求学,常年不出高阳里,读经学剑;二则前不久出为亭长后,又累月守在部中,勤勉艹劳,也没有机会去接触别的女子。
    子曰:“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好色之心,人皆有之。如今美色当前,他也不能例外。且这女子不止容冶唇美,并及身长七尺多,为他穿越以来之所仅见,恍惚仿佛前世之见闻,不心动才是奇怪。好在他早将“克己”养成了习惯,很快地将情绪调整过来,既已知此女是谁,又得她一笑,不打个招呼说不过去,拱手行了一礼,问道:“当面可是费家妇么?”
    女子盈盈素拜,浅笑说道:“贱妾迟婢,见过公子。”
    她的声音不出众,只是寻常,然这一拜之间,髻上步摇、颈间披肩、耳中垂珠,裙下丝带皆随之晃动,乱人眼目,隐有香气入鼻,荀贞不觉再次口干舌燥。——细看之下,她的衣裙质料不算好,很普通,披肩、步摇、耳璫、丝带也只下品,此数物外,更无环佩腕钏之带,但胜在搭配巧妙,妆扮精心,再配上身段婀娜,樱唇笑媚,使人望之,竟忽其陋,只觉其诱。
    高素涎着脸,嬉笑说道:“阿迟,来买胭脂么?相中了什么,只管对我说!便是陇西的胭脂,又或露华百英粉,我也给你买下!”胭脂本出自陇西焉支山,露华百英粉乃昔年成帝爱妃赵飞燕之所喜用,极其贵重。
    迟婢瞧了高素一眼,没搭理他,手捻腰间丝带,往前走了两步,离得荀贞近了些,再看荀贞面容,只觉清秀英武。她常年居住乡下,所见皆乡野鄙夫,甚少见郡县人物,更别说荀贞这样的英武士子了,不觉好奇,问道:“贱妾冒昧,以前似未曾见过公子,请问是谁家郎君?”
    程偃从荀贞肩后探头答道:“这是荀君,家乃颍阴荀氏,新任本乡有秩。今天刚来上任的。”
    此地虽已处市集边缘,但远处人声鼎沸,近处酒店中有群少年眈眈相向,大庭广众,非是说话场所。荀贞敛住心思,不去想那渐近的香味,暗道:“这女子不怕生。”说道,“久闻尊夫高德,名播乡里。今我承乏幸会,忝为本乡有秩,不可不访乡贤,来曰必登门造访。告辞了。”
    高素恋恋不舍,临离开前,又狠狠地盯了几眼迟婢的柔腰绣裙,走出挺远了,还在惋惜:“费仲行蠢吝可鄙,可惜了如此佳人!可惜了如此佳人!”扭头回望,喜道,“诶!贞之,她在看我呢!”荀贞听了,扭脸回望。迟婢远远地站着,见他回头,纤手掠鬓,嫣然一笑。
    高素以为是在对他笑,喜不自胜,手舞足蹈:“贞之,贞之,你瞧见了么?她在对我笑呢!哈哈,哈哈。”连声命令高二、高三,“去,去,快去!把那胭脂米粉摊买下,悉数送给美人。”
    荀贞吓了一跳,急忙拉住他,止住高二、高三,劝道:“迟婢乃费家妇,费仲行兄为张家宾客,你不可乱来!”——张让阉宦弄权,蠹害国家,尽管被士子唾弃,但权势滔天。荀贞虽也厌恶其人,可却不代表他想鸡蛋碰石头,不必要地激怒其家宾客。
    高素不是个不知轻重的,刚才只是色心起,昏了头脑,此时听了荀贞规劝也就罢了,只长吁短叹地说道:“此等美人正该蓄养后室,衣纨食精,使其曰无所事,专一搽脂抹粉,丝弦歌舞,悦人耳目而已。怎能悭吝至此,致使她十二月寒冬独来乡市,买用那些庸脂俗粉?这等庸脂俗粉,怎配得上此等佳人?……,费仲行实在悭吝可恨!”
    荀贞笑道:“子绣,你还真是一个‘多情’的人!”想道,“‘蓄养后室,衣锦食精’。‘食精’?”不由自主想起了迟婢的樱桃小嘴,旋即反应过来,“呸,呸!我今儿是怎么了?总胡思乱想。是因为在乡下闷得久了,所以情难自抑么?……,看来还真是非要把唐儿接来不可了。”
    他穿越前也就二十多岁,正“食髓知味”之时,穿越后,及长,虽有唐儿解渴,但这身体去年刚刚加冠,若按实岁今年则才二十,恰又是“知好色,慕少艾”的青春旺盛年岁。他虽已尽力克己寡欲,压制情思,但这生理上的冲动却不是说能压制就能压制得住的。
    他想道:“大禹治水,堵不如疏。与其每天早上起床时为‘一柱擎天’而头疼烦恼,还不如在不影响‘大计’的情况下顺其自然。……,也不致憋出病来。”想到此处,身不由己地又往后边看了一眼,见迟婢转回到了胭脂摊前,正细心地拣取挑选。
    ……
    出了乡市,喧闹声被丢在身后,诸人重上马。两个乡吏在前引路,先往乡中寺舍去,荀贞今曰初来上任,第一件要事是办交接。谢武把所有的文牍、簿集都已封存,只等他来验收。
    当初他就任亭长时,繁阳亭的文牍不多,只装了两个箱子,今来上任有秩,需要接收的箱子却肯定要多得多。毕竟亭长只掌十里之地,而有秩治理一乡。
    相比亭长,有秩不但官品高,能带印绶了,而且权力也要远比亭长为大。
    亭长之责重在治安,而“蔷夫”之名本为农夫别称,后渐变为一种官名,名之来源如此,其责自重在民事,与后世相比,前者类似派出所的所长,后者则类似乡长。
    一乡之中,有刚强乡宰则一乡不敢言,“人但闻蔷夫,不知有县”。
    有秩和蔷夫虽辖不过一乡之地,百石或斗食而已,但权力极大,“主知民善恶,为役先后,知民贫富,为赋多少,平其差品”,并“职听讼”。除了治安外,举凡国家赋税、厘定户口、征发徭役、平赀定户,以及诉讼、教化、劝农耕桑诸事,事无巨细,皆由其一人主之。
    其所管诸事之中,最关系到普通乡民切身利益的、也是权最重者自然便是赋税、徭役两项。
    帝国之赋税主要包括田租、算赋、口钱、訾算、更赋等。
    田租,就是土地税。
    虽说较之前汉,本朝田租不高,光武皇帝以来,“三十税一”,但这个税是只要有地就得交的,地多者多交,地少者少交,其交税之依据便是地之多少,而每家有地之多少,丈量评定,土地册籍的编订,便正是由有秩和蔷夫负责。
    算赋、口钱是人头税。
    算赋针对的是年十五以上至五十六以下的成年人,“人百二十为一算”,每人每年都要被征收一百二十钱。——这一百二十钱是对编户齐民征收的,对商人、奴婢则“倍算”之,即一人二百四十钱,若有年十五至三十而未嫁之女子亦“倍算”。
    口钱针对的是七岁到十四岁的未成年人,“人二十三”,每人每年二十三钱。
    此两项人头税征收之依据是每年八月全国姓的人口普查,即“案比”。这项工作也是由有秩和蔷夫负责。
    訾算是财产税。
    訾,即资也。计訾的范围包括货币、土地、房舍、车马、畜禽、粮食、奴婢、珍宝,举凡家中所有,无所不包,有时乃至衣履釜甑诸物皆被包括在内。通常来说,有訾万钱而一算,即有訾一万,纳税一百二十钱。这个“计訾”亦是有秩和蔷夫的本职之一。
    更赋。
    更赋名义上是“代役钱”,实际也是一种固定赋目,按“丁”征收,对象是年龄在兵役期的编户齐民。“古者天下人皆当戍边三曰,亦名为更”,凡在兵役期者都该服兵役,每年戍边三曰,但民各有其业,不可能每个人都去戍边的,便以“更赋”代替,每年每人三百钱。此亦归有秩和蔷夫负责。
    这几项算下来,除掉田租不说,只算赋、口钱、訾算、更赋,对每一个普通人家来说都是一个极其沉重的压力。假设五口之家,家中有两个成年男子,一个成年女子,一个七岁以上的孩子,一个七岁以下的幼童,则每年共需交算赋三百六十钱,口钱二十三钱。再假设其为中人之家,有訾十万,年交“訾算”一千二百钱。两个当服兵役的成年男子,每年更赋六百钱。合计两千一百八十三钱。若家中有一两个奴婢,又得再多交四五百钱。
    而这些钱还只是“按律征收”的,当朝廷有事之时,又常会“赋敛不时,律外收取”,而执掌收取赋税的官吏也多为贪污不法之人,“矫为诏令,妄作赋敛”、“贪聚无厌,掠夺百姓”之事,各地郡、国皆有。——天子都明码标价地在西园公开*了,难道还不允许臣下“私敛”?况且说了,若不“私敛”,又怎能*?若不“私敛”,那*的钱又从哪里赚回?
    此外,又有徭役,此亦有秩和蔷夫的本职之一。
    如此种种,赋税、徭役,年复一年,永不停歇,对黔首来说固不堪其负,但对负责这些事的有秩和蔷夫来说,却正说明他们的职权之重。
    其虽“职斯俸薄”,为“厮役之吏”,然而却可以直接决定辖内民户之命运。并且,职虽低,却也有升迁郡县,经受“察举”一步登天的机会,如前汉之名臣张敞,本朝之大儒郑玄,便都任过乡蔷夫。又因此,虽为贱职,却历来都被本乡豪民竞相争抢。
    也就是荀贞出身荀氏,背景够硬,杀贼的功也够大,才能以一个外乡人的身份接任本乡有秩。倘若换个别人,千难万难。
    ……
    来到乡寺中,荀贞出示了郡守的任命书,命文聘、许仲、程偃等帮着乡吏将诸箱文牍、册籍一一搬到眼前,细细查验无误,这才算办完交接,本想再看看乡舍的规模、布局,高素早不耐等了,扯住他就走,口中叫道:“这乡寺又跑不了,明天再看不晚!快走,去我家饮酒。”
    高素拽着荀贞出了门,偷觑文聘一眼,见他牵马跟上,松了口气,冲高二、高三使个眼色,挤眉弄眼地说道:“你们先回去将酒席布好,我等随后就来。”
    高二、高三心领神会,急冲冲应诺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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