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的饭桌上气氛非常凝重。
    先是昨天半夜酒厂技术员董安康忽然来找，将秦老爷子和李钦从梦中惊醒。一名值夜班的本地学徒工操作失误导致设备报警，其实问题不大，但他学艺不精，慌乱中不知如何操作。
    电话里与董安康也说不清，让他误以为发生什么大事，李钦只得跟秦老爷子在后半夜跑到酒厂。
    所幸最后是虚惊一场，等到天光时，两人带着董安康回来吃早饭。
    而除此以外，瑞提亚愁眉不展。
    事实上从昨晚回家，一家人就发现她情绪不对，盖德鲁每天会去保留地庄园例行公事，自然带回了消息……
    保留地游行闹得很严重。
    坎内特项目组无视了能源部的阻挠，继续开工，但游行示威者同样不甘寂寞。
    这都在李钦的预料之中，瑞提亚想要以理服人，不太现实。因为示威者根本就没打算讲道理，而是道德绑架。
    家里人为瑞提亚默默担忧，却帮不上什么忙，只有大爹大娘时不时瞅一眼李钦，想让他出出主意，但这家伙假装没看见。
    瑞提亚饭后出发，他也只是送上吻别：“注意安全，别太累。”
    “嗯，我知道。”瑞提亚露出笑容，她其实很要强的，心里有主见，很清楚如果连这点事都处置不好，也没必要在这条路上走下去了。
    她走后。
    家里人才埋怨道：“李钦，你怎么也不想想办法？提亚一个女孩，面对那么多暴徒会有危险的。”
    李钦很淡定道：“橡树公司会做好安保措施的。”
    大娘没好气：“你就不能解决掉这件事？”
    没等他回答，林奇便劝道：“孩子们的事情，他们肯定自己有主意，提亚和李钦感情那么好，真要是难以解决的事情，提亚能不张口？不至于的！”
    大娘一听，好像是这么回事。
    “是我关心则乱了？”
    张珂拉着她的手道：“咱们当长辈的，得学会宽心了，孩子们不是小时候了。”
    林奇其实早就品出味儿了，李钦这是故意放手。包括大爹在得知自家侄儿作出的那些事后，也彻底佛系。
    保留地那一亩三分田，早就是李钦说的算了，他真想有所改变，恐怕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豪尔的俱乐部里，农牧区上到农场主，下到场工牛仔，嘴里念叨的都是关于‘老鼠山李’的都市传说。
    林奇则肯定，李钦这是在锻炼瑞提亚呢。
    早饭结束，一家人就各自开始自己的小日子。
    尤金来了新朋友，艾丽已经带着伯恩夫人与芭芭拉的小圈子认识了，再加上一个吴莛吴阿姨，小团体有新气，成天聚会。
    大爹和林奇不用说，老爷们找乐子的方式海了去，若非他俩都是正经人，早就被农牧区的大老粗拉去看舞娘跳舞了。
    董安康目睹今早全程。
    更明白李家正经历着什么，唯有无限感慨。
    异国他乡，有几个人能像李老板一样站稳脚跟，还创下偌大家业，妻子更要进入政坛。
    若将此比作国内。
    李总是一市首富，瑞提亚则是自治县第一书记，如今谋求挂职省委，平步青云，简直恐怖如斯。
    他对未来前景无限看好。
    但无奈何，各人选择不同。
    趁着来了老鼠山，他临走前对李钦道：“李总，我们打算回国了，昨晚发生的事情只是意外，那个学徒工手艺差劲，本就在我们辞退范畴内，其余工人都达到了相应技术标准。”
    “鲁遇鲁安两兄弟是打算留下的，再有老厂长领导，应该不是问题。”
    白酒酿造厂的工艺不算繁琐，酒厂价值本就在龙骨上，其实在暖锅阶段完成，他们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李钦听了看向秦老爷子。
    秦老爷子点了点头：“回吧，回吧，我是身不由己。”
    他就是嘴硬。
    待哪儿不是待呢，在国内闲的老骨头生锈，哪有在酒厂发号施令舒坦，更别提还有大孙女陪着。
    秦筱和林雅菲在湾区只是暂时的，两个月假期一过，还是要回归学业。
    “具体想什么时候走？”李钦问道。
    董安康不好意思道：“越快越好，大家都挺想家的。”
    “那就下周？我让私人飞机送你们，也方便你们带些土特产回去，免得转机麻烦。”
    “今晚……嗯，就今晚吧，你召集酒厂的技术员一起吃个饭，我给你们送行。”
    “其实不用麻烦的。”董安康道。
    李钦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就这么说定了。”
    董安康回酒厂了，半宿没睡对年轻人不算什么。
    秦老爷子则回房补觉，约着等他起床后，让李钦陪他去老鼠溪钓鱼。
    李钦自无不可。
    而不久后，史密斯又来了。
    “听说后天是布莱恩的订婚宴，我觉得动手的时机到了。”
    李钦明白他的意思。
    艾肯不回话，也强求不来。
    订婚宴正是忙碌的时候，保罗肯定会放松警惕，艾萨克一面突击检查，会让他自乱阵脚……
    另一面按照老乔治提供的藏匿地点守株待兔，保不齐保罗会亲自出马，送上门去。
    “保罗是要双喜临门了。”
    “什么？”史密斯没听懂李钦的汉语。
    一旁路过的玛蒂尔顿了顿脚步，笑道：“是双重好运的意思。”
    说完她就走了，只是插科打诨一下，并无窥探的意思。
    史密斯笑了：“不，是双重加双重。”
    汉语与英语对译难度大，俗语俚语不好翻译，李钦只当是他理解偏差。
    史密斯则也没多说。
    他的性格一向如此，布莱恩中招的事情，没必要告诉李钦。如果他精通中文，应该会说‘不知者无罪’。
    下地狱的事情还是让他和维姬来承担吧。
    再说了，上帝的地狱，跟李钦这个华人不在一个系统。
    李钦又问：“艾萨克靠得住吗？”
    史密斯想了想道：“这就要你亲自跟他谈了。”
    “今晚我要跟酒厂的华人员工聚餐，他们要回国了。”
    “不碍事，艾萨克不讲究那些，反而真正的朋友，本就不在意那些繁文缛礼，他跟我都是务实的人，倒是安东尼奥那家伙成天喜欢讲排场，将人拉去他在蓝町的卡座画饼，实则什么好处都不愿意付出。”
    史密斯对这件事深有体会。
    亨利还想拉拢他呢，就是带着他与艾萨克去蓝町聚餐，说一些场面上的话。
    只不过，非但没成功，还让李钦玩了个碟中谍。
    更别提现在艾萨克都投入李钦怀抱了。
    “那就今晚吧，林也会出席，你把艾丽也叫上作陪吧，到时候将格温女士也喊来。”
    这就有点家庭联谊的意思了，男人们是合作伙伴，女人们也能相处成为闺蜜。
    史密斯提醒道：“你还是要亲自给艾萨克打个电话。”
    李钦哭笑不得：“我是那么不得体的人吗？”
    等他走后。
    李钦就拨给了艾萨克。
    艾萨克一接电话还以为又出了什么大事，但的确有大事发生，等晚上见面李钦才会告诉他。
    电话里只是邀请他和夫人一起来用餐，并解释了要给酒厂员工送行，但史密斯、艾丽和林雅婷都会出席。
    貌似不算特别正式邀请，但到场的都是真正的自己人，艾萨克一听就懂了。
    这一次他将正式踏入李的小圈子。
    下午。
    李钦还是秦老爷子钓鱼去了。
    七月正是鲑鱼洄游产卵的时期，俄勒冈有延绵的海岸线，威拉米特河直通大海，但鱼类不会在城市河流产卵，更向往溪流湖泊。
    尤金的水系比较发达，老鼠溪的源头来自地下水与冰川水，这里是上游，流通两条支流，一条进入威拉米特河入海，这也是洄游鱼的主路，另一条连通白鹿湖森林公园的巨型湖泊。
    若非事情繁琐，李钦多次想要去游玩。
    洄游期当然不允许垂钓，但在自己家地界，也没人举报。
    回家，两人各拎了两条大肚的鲑鱼。
    秦老爷子跑开后，眼睛都笑没了：“晚上蒸点鱼籽下酒，多是一件美事啊。”
    他发出邀请。
    李钦才道：“别忘了跟酒厂聚餐呢。”
    “哦，对。”秦老爷子迟疑一下，又摆手道：“算了，我不去了，免得伤感，等送机时我再露面吧，嗯，至少留了俩人，大鲁小鲁都挺机灵的，还有小唐那个儿子，他也上进，学东西很快。”
    唐叔在老爷子这里都成小唐了。
    说起来，李钦有段日子没跟唐飞见面了。
    秦老爷子不去，李钦也没强求，老爷子满足尤金的生活，但又怎么可能不想家呢，所以只能刻意回避。
    下午四点。
    李钦乘机出发了，临走前给瑞提亚打了电话，但接通的是巴姆洛，压低声音道：“长老们在黄金山开会，今天出现了流血事件，两个尤金工人没忍住，跟示威者起了冲突，所幸警局的人行动快，否则就不是两人受伤了。”
    “长老会各位长老的意思，可以让乌帕纳滚蛋了，但瑞提亚好像不同意，您看……”
    李钦无奈，她是想让瑞提亚一起去吃饭的，现在看来是没可能了。
    “你们的事情，你们自己决定。”
    说罢，他就挂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巴姆洛叹息一声。
    是啊是啊，我们自己的事情，但如果不是你要磨砺瑞提亚，长老会早就对乌帕纳动手了。
    巴姆洛一转头，昆帕不知什么出现在他身后，吓了他一跳。
    昆帕才不管那么多，淡淡道：“李先生的电话？怎么说？”
    巴姆洛咬牙切齿，当然不是针对李钦，而是烦昆帕死脑筋，也认同李的处事方针。
    明明橡树公司出动，就算不动乌帕纳，示威规模也会被镇压到最小程度，可他就是不为所动，只是做好瑞提亚的安保。
    “能怎么说？你比我清楚。”
    昆帕笑道：“这就对了。别急，巴姆洛，有些人在玩火自焚，他越是疯狂，死得才越惨，瑞提亚需要经历一次真正的洗礼，我甚至都安排好了事后的通灵祭祀。”
    “你疯了吗？那会出人命的，而且李先生不会同意。”巴姆洛知道通灵祭祀是什么，忍不住骂道。
    昆帕道：“当然不会完全遵循传统，甚至我也早就不信这一套了，但有些时候，人们总需要一些仪式感，为自身的升华提供一种契机。”
    “我会跟李先生谈这件事的，或许他对这种仪式也会感兴趣。”
    “疯子，我不信李先生会答应，他可是红……”巴姆洛没说完，意思大家都懂。
    昆帕不以为然：“说了只是试试看，李先生本身就缠绕着神秘，别忘了，那晚来黄金山的幽灵骑士……”
    咝。
    巴姆洛倒抽凉气。
    至今，没人知道那是怎么回事。
    幽灵竟然真的存在？！
    更没人敢于探究。
    “乌帕纳很疯，你比乌帕纳还疯，说不定哪一天幽灵骑士就找到你家。”巴姆洛说完便走了，不给昆帕打嘴仗的机会。
    ……
    相比起保留地的混乱。
    尤金自然是歌舞升平的景象。
    放学在街头打闹的中学生，下班前往超市购物的男女，打算进行晚间派对的白领，小城充斥着人味与生活的气息。
    真要是湾区、纽约那种地方，只会有行色匆匆如行尸走肉的社畜。
    尤金人的工资或许远不如他们，生活却过得无比滋润。
    李钦早就到了餐厅，正驻足看着夜幕下的城市，不禁有一种豪气万丈的感觉，这座城市都在自己掌控之下……某种意义上。
    忽然，身后传来动静。
    急促又沉重的步伐，却在刻意压制着脚步声。
    李钦眼神一愣，然后猛地转身，伏低身子，冲着来人撞了过去……
    砰。
    身体碰撞的闷响后。
    后方众人只见尤金有数的两位大人物，竟然开始了角斗，各自搭着对方的肩膀，如同争夺领地的公牛，冲撞起来。
    “啊……你怎么知道是我的。”亨利脸色涨红发力。
    李钦也喘着气：“一听你的脚步就知道了，肥猪！”
    “法克，你给我去死。”
    “呵呵呵，你从来没赢过！”
    两人僵持不下。
    其他人都惊呆了。
    格温夫人下巴都合不拢了，看向林雅婷和艾丽，结巴道：“市长先生和李是有什么误会吗？”
    林雅婷捂着脸不愿意搭茬了。
    艾丽娇笑道：“他们总喜欢闹，慢慢你就习惯了，我估计市长先生是怪李，没有邀请他来参加晚餐派对。”
    “哦，伯恩夫人，那位是我们尤金的市长，亨利.安东尼奥。”
    伯恩愕然点着头，不知所措。
    另一边，史密斯与艾萨克哭笑不得的对视一眼。
    前者道：“亨利怎么来了？”
    艾萨克道：“他在警局办事，想请我去蓝町，我不得以只能说和李有了约。”
    “所以，要不然你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免得等会没机会了。”
    史密斯道：“还是李跟你谈吧，市长先生不是白痴，他来这里只是怕失宠，绝不会跟李抢夺你，你与市长在李眼中是平等的。”
    失，失宠？
    艾萨克不知说什么好。
    他想反驳，但事实正是如此。李的大势不容阻挡，市长先生很多时候也要仰仗鼻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