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莱肯是个疯子。
    而他的属下也没几个正常人，从腰后取出了匕首与短刀，口中不断飚出印第安语的辱骂。
    疯子是没有朋友的，可眼下，长老会众人却无人发声，纷纷选择保持了沉默，站在利莱肯的身后。
    仇恨的眼神凝视着庞狄，恨不得将他活吞。
    庞狄只带了两名保镖随从，卸任酋长，警局的掌控权不复存在，大部亲信在官方对保留地私自贩卖的打击扫荡中丧生，曾经风光的酋长，如今不过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可面对如此情形，庞狄的脚步没有退却，一步步走到场中央，扫视众人道：“诸位难道不该感谢我？”
    感谢？
    所有人面露诧异，仿佛活见鬼。
    感谢什么？
    感谢你的不杀之恩？
    众长老的家属并不知道真相，可在一众长老间，有人脸色发生了变化……
    庞狄的目光游走一圈，最后落在了劳珀身上：“劳珀长老，你为什么不告诉大家！早在事情发生前，我就主动告知过你们，今晚可能会发生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那是一次预警，而现在看来，正是因为我的预警，救了大家。”
    “当然，你的功劳也不可否认，如果不是你选择留在黄金山避难，情况会比现在糟糕更多。”
    “但是有一点我不太明白……”
    庞狄看向卡奥姆：“为什么当你选择留在黄金山时，只留下了卡奥姆一人？如果你能留下所有人，惨剧可能就不会发生了！”
    话语间，庞狄的样子，痛心疾首。
    他用简单的言语告诉了大家，我不是凶手，我甚至是你们的救命恩人。
    即便听起来很荒谬，却无法让人挑出任何毛病。
    反之，真正的问题似乎出现在劳珀身上……
    利莱肯沉默的转身，狐疑的看向了劳珀：“所以，劳珀长老，我竟然无法反驳庞狄的这番话，而你，却需要给我一个解释。”
    无知者们听懂了。
    庞狄没说假话，他一定发出过预警，并且所有人都收到了，可唯独只有劳珀带着卡奥姆留下，否则利莱肯绝不会瞬间调转了矛头的方向！
    劳珀慌了，他没想到作为真正的救星，他会陷入怀疑当中。
    庞狄，不愧是庞狄，杀人诛心！
    仅凭这一句话，就足可将他自己摘得干净，却让矛盾点附着在自己的身上，并分化了所有人。
    “劳珀！”索锡皱眉喊道。
    其余长老同样凝视着他。
    劳珀深吸一口气：“那时的预警，大家都听到了，甚至于我也并不相信会有什么所谓的复仇。”
    “但你留下了！”利莱肯打断道。
    “听我说完！”劳珀克制着焦急，尽可能平静道，“我留下是因为内心的不安，并且卡奥姆原想约我喝两杯，最后我们才选择留在了黄金山。”
    “对于我，你们不该有任何怀疑，因为第一个遭遇轰炸的，就是我的庄园，我也在事发的第一时间，让卡奥姆联系了你们所有人，如果我真有什么恶意，我为什么要通知你们？真凶难道不是想要杀掉所有人？”
    提及卡奥姆，是让他出言辩解。
    卡奥姆不得不站出来道：“的确如此，是我主动的邀请，我们甚至还在赌场看了一个多小时的经营报表，这一点隆度应该可以作证。”
    瞬间。
    所有的目光全部压在了一个小人物的身上。
    在短短的一瞬间，隆度问候了劳珀与卡奥姆全家的女性，可他不能无动于衷：“是的，这一点我可以作证，二位长老什么都不知道，也在爆炸发生的第一时间，要求我召集安保，为黄金山提供保护。”
    他的话，自然有所隐瞒，例如两位长老曾提前转移过他们的家人。
    不过在对峙发生前，他已经作出了决定，保持立场的中立。
    话落的瞬间。
    庞狄的声音再次吐露：“那么，真相大白了，我与劳珀都是清白的！”
    “不！”利莱肯似乎不打算就这么轻易翻篇，“劳珀可以是，但你……我不认同！”
    “托亚的遗嘱文件，在你的手上，而你将文件交给了外人！”利莱肯再次抛出一个重磅炸弹。
    这是今夜的电话里，长老会刚刚得知的消息，并没有传播出去。
    仅凭这一点，庞狄的身份就是不做好的。
    可庞狄无所忌惮，反而笑了起来。
    一众长老正觉得莫名其妙。
    然而在人群中，一道声音吐露：“托亚的遗嘱文件？什么遗嘱文件？大长老难道去世了？可他不是在监狱中？”
    此时此刻。
    长老们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托亚遇刺与老鼠山袭击事件全部是暗中进行的，如今还在保密阶段。
    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神不知鬼不觉中，侵占那些财富，瓜分权利的蛋糕。
    可一旦事情被挑明……
    意义就全然不同了。
    带领保留地一路走来的最大功臣、前任酋长，在狱中遭遇刺杀，唯一继承人甚至也险些丧生，从道德层面来讲，这是令人无法接受的。
    而当庞狄挑明这件事的瞬间，他今晚就立于不败之地，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
    当所有人沉默时，庞狄再次开口：“是的，托亚昨晚去世了，在狱中遭遇了刺杀，我是他唯一认可的托孤人。”
    “对于瑞提亚，我相信有些人是认识的，那是托亚的外孙女，她与李的大婚之日，托亚与我亲自出席祝贺。”
    “而关于李的事情，各位应该也不陌生，我们当初为什么能拿下农牧区的大片土地？正是因为他与我们一起狙击了华尔街财团的收购案，早在二人成为夫妻前，李已经为保留地与苏族人付出了许多。”
    萨克曼度假村酒店项目之初，农牧区土地之争，这件事并不是秘密，再度被庞狄提起后，所有人脸上流露恍然。
    土地几乎是每一个苏族人的执念。
    这份功绩，没人能够抹去。
    庞狄掌握了场间节奏，继续道：“二位优秀的年轻人，被托亚视为真正的接班人……”
    “可说到这里，大家或许疑惑，这与今晚的事情有什么关联？”
    “因为大家还有一件事被蒙在鼓里……”
    此时。
    劳珀忍不住喊道：“够了，庞狄！”
    索锡也在用眼神传递威胁：“庞狄，你要干什么！”
    可庞狄根本无动于衷，无视了他们，接着道：“作为托亚的唯一继承人，昨夜，老鼠山遭遇了袭击！！事情几乎与托亚遇刺同时发生！”
    “值得庆幸的是……”
    “两个年轻人与他们刚刚出生的孩子，逃过一劫！”
    话落。
    全场一片哗然。
    托亚遇刺？继承人同时遭遇袭击？
    其中不同寻常的味道，即便庞狄没有挑明，在场所有人已然明白了怎么回事……
    有人道：“所以，今晚发生的一切，都是他们的做的？”
    “没错。”庞狄深深点头，“我在交付遗嘱文件后，知晓了此事，就在第一时间告知了长老会的所有人……”
    “李和瑞提亚，将在今晚进行复仇！”
    “为了托亚，为了他们自己的尊严。”
    全盘托出。
    真相大白。
    庞狄的嫌疑已然洗刷干净，他不是凶手，甚至不是帮凶，反之如果不是他，今晚没有人能活命。
    索锡道：“胡扯，谁能证明这是我们做的？刺杀大长老？你在泼脏水啊庞狄，而且谁不知道是度西斯导致托亚入狱，而度西斯是你的人，又因为这件事，你丢掉了酋长之位，你当然有理由报复，并且演出如今这场大戏。”
    “没错！”帕希希林跟着道：“事情尚未调查清楚，他们凭什么对我们进行复仇？六位长老，近百名家属，全部丧生在爆炸当中……”
    “诸位，别忘了你们今晚经历了怎么样的恐怖！！”
    场间，再次沸腾。
    人性永远是自私的，众人尚未从今夜的恐惧中出离，所想的自然是自己经受了怎样的遭遇。
    至于这是否是一场起源于长老会阴险手段，而导致的复仇……
    重要吗？
    更何况，长老们不是说了吗？这件事尚未定论，真凶是谁，谁也不清楚！
    再者，就算真凶的确是长老会，但我们只进行了一次袭击，为什么对方要如此惨无人道，杀害这么多人？
    在场的都是长老的家属，他们心中同样明白一点……
    托亚的财富瓜分，他们全部是真正受益者。
    那么，谁又会站出来对旁人表示怜悯呢？
    “庞狄！”有人忽然开口，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既然你知道真相，你就必须为此事作证，让真凶受到法律的制裁！”
    “没错，真凶必须付出代价，我不管他是否被托亚定为继承人，在我眼里，他是恶魔，是今晚杀害近百条人命的凶手！”
    “我赞同！”
    “不能放过凶手！”
    “这样的人不配拥有保留地的股份，我们要追回这一切！”
    舆论顷刻间扭转。
    之前还惶恐的长老们，脸上再次付现冷笑。
    所以……
    就这？
    利益财富面前，谈什么道德公平，你庞狄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天真了？
    声讨、叫嚣不断。
    一旁的隆度，冷汗直流。
    他一早就觉得，庞狄的到来过于草率，即便说出真相又能怎么样？
    没有人会支持他。
    话语权掌握在多数人手中。
    庞狄这一次很难翻身！
    可就在此时。
    门外一列车队到来，当车上人出现，外面的人立即上前喊道：“是奇桑索长老，奇桑索长老到了！”
    大家被呼喝惊醒。
    人群自然让出一条道路，目光转向身后大门。
    与此同时。
    劳珀迎了上去，看到浑身是血的奇桑索，愕然道：“奇桑索，你受伤了？”
    人群内又有人发出声讨：“该死的凶手！看看，他们都做了什么！”
    奇桑索在此刻摇了摇头：“我没事，只是我的儿子被爆炸震碎的车窗玻璃刺伤，已经送到医院抢救。”
    一群人走进来，奇桑索的家人脸上皆然是面无血色，又与他们身上的鲜红，形成鲜明对比。
    有相熟的长老家属，上前向奇桑索的家人送上慰问。
    短暂的寒暄后。
    利莱肯重新将话题牵引了回去：“奇桑索来了，那么活着的人就全部到齐了。”
    “老规矩，投票表决吧！”
    “托亚的股份不该由凶手继承，而凶手必须付出代价！”
    场面陡然安静。
    索锡率先举手：“我的态度，毫无疑问，没有人能在保留地肆无忌惮后，全身而退，而这样的人不配加入保留地！”
    纳米希尔第二个站了出来：“赞同！”
    接着是帕希希林：“我亲眼艾格瓦与阿什布的死亡，犹让我记起历史记载中，祖先的残酷遭遇，这与一百年前没什么不同！六位长老及其家属，近百余人丧生，在某些人的眼中，苏族人的生命一文不值，而对待这样的人，我们要怎么做？各位，告诉我！”
    “杀了他！杀了他！”场中发出呐喊，如浪潮般一波接着一波，几乎掀翻屋顶。
    劳珀与卡奥姆在此时对视，彼此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兴奋与狡黠。
    十三位长老，仅剩七席。
    分润的利益将会翻倍。
    早前经历的恐慌在此刻看来都是值得的。
    而共同经历生死的两人，今后一定会结盟，只要操作得当，他们将收获比别人更多的利益。
    “我同意！”卡奥姆开口。
    劳珀紧随其后作出总结：“这是一次对苏族人的考验，如果我们不能严惩凶手，今后将会遭遇更多的欺辱，所以……诸位，我们要一同捍卫苏族人的尊严！”
    喧嚣沸腾又一次达到顶点。
    赌场内。
    赌客看着这一幕，已然明白发生了了不得的事情，有耳朵灵敏的人全程听到了长老会的谈话，并将消息传递在人群中。
    长老会遭遇袭击？
    这几个月闹得沸沸扬扬的托亚遗产案，将要落下帷幕？
    大厅的角落。
    隆度正心如乱麻，暗中站庞狄的结果，如今已然呈现，原以为是大富大贵，现在看来，他需要考虑之后的打算，还能不能被长老会信任。
    所幸，今晚他也收获了劳珀与卡奥姆的青睐。
    只是相比之下，他更认同庞狄在保留地的作为。
    “老大。”阿布的声音忽然在隆度耳边响起，将他从呆滞中惊醒过来。
    “怎么了？”转眼，隆度错愕发现，阿布脸上竟然毫无血色，甚至比那群今晚遭受厄难袭击的长老家属，看起来还要渗人。
    阿布吞咽唾沫，话语颤抖：“黄金山被包围了……”
    “！！！”隆度的身躯不由得晃了一下，险些没站稳，若非阿布搀扶，他必然失态，引起旁人的注意。
    而此时，隆度几乎失声道：“你说什么？！”
    阿布的身体也在颤抖：“我在外面的眼线告诉我，昆帕亲自带队，橡树公司的人几乎全员出动。”
    橡树公司！
    还有橡树公司！
    这就是庞狄的底牌？
    这就是他敢于单刀赴会的缘由所在？
    隆度不可思议的看了过去，果不其然，庞狄自始至终没有任何情绪的变化，脸上神情沉静如水，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而他只是一方看客。
    可不等隆度消化刚刚得到的消息……
    场间沸腾渐渐平静。
    作为总结者的劳珀，看向了最后一人：“奇桑索，我们团结在一起，为我们今晚遭遇的一切，讨回一个公道！”
    托亚死后，二人是长老会最年迈的长老，资格话语权也最大。
    同时，奇桑索家族也是继托亚之后，持有保留地股份最多的人。
    然而，令所有人惊愕的一幕发生了。
    奇桑索缓缓抬起低垂的脑袋，微微摇头：“我反对！”
    他的声音并不大，可当声音钻入众人耳中，却如同一道闷雷乍响——
    无数人目光呆滞。
    包括庞狄，也都投去了不可思议的目光。
    劳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奇桑索，你，你说什么？”
    奇桑索看了他一眼，沉默的面孔，逐渐变得肃重，眼神的死寂也生出神采，然后扫视众人，一字一顿，道出答案，狠狠冲撞着所有人的心脏——
    “我支持瑞提亚继承托亚的遗产，并提议……”
    “瑞提亚应当进入长老会列席候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