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其实我想做个好人（下）
    塔寨的乡间小道，林耀东走在前面。
    此刻是中午，头顶是火辣辣的太阳，没人愿意在这个时候出门，南方的高温，懂得都懂，潮湿闷热的让人想疯，也就树荫下能看到几个纳凉的村里老人。
    林耀东笑着打着招呼，能看出，村里的老人对他的印象很好。
    乡间的道路不好走，昨天的降雨让地面泥泞，并且带着水洼，就这样一路向前，大概走了三五分钟的时间，林耀东从口袋里掏出一盒香烟，他扭头看着陈长青：
    “抽烟吗？”
    陈长青摇了摇头，瞥了眼林耀东手里的烟盒：
    “我不喜欢万宝路的味道。”
    陈长青有两个爱好，牛奶和抽烟，前者是这些年在香江喝习惯了，他现在也不确定自己还喜不喜欢喝寡淡的牛奶，不过对于红塔的喜爱，这些年陈长青一直没变过。
    不是说没有更好的烟。
    每到逢过年过节的时候，总会有很多人来送礼。
    从特供香烟，到金箔雪茄。
    好东西陈长青见多了，但抽烟，他只抽红塔。
    林耀东点了点头，低头看着手里的这根烟，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不由摇头轻笑了一声：
    “其实我也不喜欢，但习惯了。”
    “啪嗒！”一声。
    在火焰的炙烤下，香烟被点燃。
    一股淡蓝色的烟雾从鼻腔喷出，感受这股浓郁的香精味，林耀东扭头看着陈长青，他推了推眼镜，表情认真，用一种像是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
    “陈先生，如果我说其实我一直都想做个好人，你信吗？”
    陈长青摇摇头，没有给出答案，而是反问道：
    “你觉得我是好人还是坏人。”
    好人？坏人？
    这世界没那么纯粹，甚至连好与坏，也都只是人类创造的一种概念。
    倪永孝是好人吗？
    在很多人眼里，他是恶魔，但在那些被倪氏海运慈善资助的孩子眼里，倪永孝就是好人。
    所以说，很多时候，纯粹是一种很稀有的品质。
    这世界不存在绝对的好人，也不存在绝对的坏人，任何时代出现那么一个，要么变成死人，要么变成圣人。
    所谓的公道，不过是人心中的一杆秤。
    林耀东也不知道什么样的才算是好人，不过在听到陈长青的这句反问后。
    能明显感觉到，林耀东楞了一下，而在短暂的思索后？
    他摇了摇头，不再纠结这些虚无缥缈的问题。
    而是带着几分感慨，缓缓说道：
    “其实一开始，我只是想要赚点钱，以前的塔寨太穷，陈先生可能不知道，在我记事的时候，村子里甚至饿死过人，很多人怕我，说我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可实际上我只是穷怕了。”
    陈长青眉头一挑，反问道：
    “所以？”
    林耀东笑了笑，他弹了弹烟灰，如豺狼般狠辣的眼神多了几分笑意：
    “没什么所以，以陈先生的能力，我不信你查不到这些，总之就是犯了事，闹得大了，只能跑去香江讨碗饭吃。”
    陈长青点点头：
    “理解，以前香江就这样。”
    年轻这一辈还好，比如陈长青，倪永孝他们。
    老一辈人，比如纵横香江的坡豪，还有之后那段时间雄起的倪坤，这些人一开始来香江，不是想要当什么大佬，真的只是单纯的想要混口饭吃。
    时势造英雄，而非英雄造时势，说的就是老一代人。
    但终归是时代不同。
    属于坡豪，倪坤的时代早已结束。
    现如今的香江，已经和以前大不相同。
    特别是从香江正式进入回归准备期后的这十几年时间里，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但在陆明华，陆启昌这些人的努力下，很多东西已经发生了改变。
    所以下一刻，林耀东无比感慨的表示：
    “可惜，没抓住机会，没办法像倪先生这样成功洗白。”
    只是对于林耀东的说法，陈长青摇摇头，他没有认同对方的说法，也没有说对方的想法是多么的愚蠢，只是平淡的反问了一句：
    “如果给你这个机会，你会争取吗？”
    林耀东楞了一下，在短暂的思索后。
    他突然笑了一声，随后摇摇头，一脸认真的表示：
    “不会，因为我需要钱。”
    是的，哪怕知道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林耀东仍然不会放弃，洗白很简单，但不是所有人洗白之后，都能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纵观香江，真正能成功洗白的，又有几个人？
    “啪嗒”一声，陈长青点燃了一根红塔。
    眼神深邃，表情令人捉摸不透，打量着眼前的林耀东，陈长青缓缓问道：
    “很好奇，为什么偏偏要回塔寨？”
    有一说一，林耀东回塔寨是正常的。
    因为这里贫穷落后，很多人都幻想着能一夜暴富，是黑色产业生存的沃土。
    但反过来说，林耀东不回塔寨其实更正常。
    的确，香江这边市场有很大的空缺，特别是随着霓虹和韩琛的相继洗白，香江的成瘾性药品的问题已经被控制到一个相对稳定的状态。
    香江，毫不客气的说，已经不适合贩卖非法违禁药品。
    反观种花家这边。
    不管是以前，还是以后。
    种花家在成瘾性药品这方面，都可以用严防死守这四个字来形容。
    泄露国家秘密大多也就一二十年的牢狱之灾。
    但凡是跟“毒”沾边的？
    只要抓住，最低也是无期！
    更别说现在是九七年，一个十分特殊的时期，林耀东在这个时候回塔寨？
    看似合理，但恰恰不合理。
    不管是提前两年，还是往后推两年，都比在这个时候回来适合，所以陈长青不明白，林耀东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回来。
    面对陈长青的问题，林耀东不由的沉默了。
    他整理了一下衣服，能明显感觉到这一刻他的身体有些僵硬。
    下一刻，他扭头看着陈长青，脸上浮现出一抹认真的笑容：
    “问一个俗套的问题，陈先生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摇摇头，陈长青不由轻笑了一声：
    “那我是不是要来一句真话？”
    林耀东点点头，金丝眼镜下，双眸闪烁着复杂。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来到塔寨村外，面前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荒草地。
    有七八个铲车停在工地上，后面还有一大片没有被清理的荒草。
    扭头看着身后，看着这一片片破旧的土胚房。
    林宗辉家的两层小洋楼在他眼里显得有些刺眼，同时也让林耀东的神色不由复杂起来：
    “这里是我的根，我想要改变，我希望以后从塔寨走出来的孩子，他们能骄傲的说自己是塔寨人，希望每个人过年都能有新衣服穿，希望他们都能吃饱饭。”
    林耀东是一个很特殊的人。
    他绝不是什么好人，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亲情？人性？
    没什么东西是不可以抛弃的。
    但别忘了一句话，在东山市，不管任何人，他们在介绍塔寨的时候都会说上这么一句——塔寨，一个宗族观念极强的村子。
    按照正常的历史轨迹，林耀东的生意越做越大，最终被警方抓获。
    而后，在他即将被警方抓走的时候。
    林耀东希望对方能杀死自己，而不是将自己交给警察。
    当时对方说过一句话，当自己干这行的第一天，就想过会是这种结局。
    他可以死，但他不希望自己被警察抓走。
    很多人不理解这句话，是因为不了解法律。
    根据刑事诉讼法案第十五条规定，人死之后，会撤销案件，或不起诉，或终止审理。
    种花家有一句话——人死如灯灭，指的就是这条法案。
    如果林耀东真的是一个什么都不在乎的人。
    在那种时候，他应该会求饶，但他并没有，而是希望对方能杀死自己。
    因为他在乎塔寨，或者说从小养成的观念，让他认为自己必须要为塔寨做些什么，其实从心底里，林耀东很清楚自己做的什么，也恰恰是清楚，所以才会希望马云波能杀死自己。
    当然，这条道路是错误的。
    且不论对他人的影响有多大，就说塔寨的结局。
    一千多户的塔寨，有两百多户被捕。
    后续的影响，更是让塔寨在十几年时间里缓不过来。
    很简单的例子，正常人听说你是从塔寨出来的，他们的第一反应肯定不是亲近。
    所以对于林耀东的话。
    陈长青信，但也不信，因为很多事情并没有发生。
    在自己的介入下，塔寨也不再是自己记忆中的那个塔寨，而站在他个人的立场上，其实陈长青更期待对方的另一个回答：“所以……假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