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离瑞士总部千万里之外的北美，阳光明媚，万里无云，是个好得不能再好的天气。
    自从两个月前，末日降临之后，阳光第一次洒在这片大地上。
    葡萄园内，乐山戴着草帽，手里拿着一把剪子，剪去那些不需要的残枝。
    他的面色因为阳光的照射显得黝黑，却也因此好像比以前更加健康了。
    “嘎吱”一声，篱笆门响了起来。
    一个身穿西装的女性走了进来。
    乐山弯着腰，没有回头，一边修剪葡萄藤一边说道：“先坐一下，那边有茶，咖啡也有。”
    宁碎玉没有坐下，而是走进了葡萄架，来到了他身后。
    “我真佩服你。”她说道，“在这样的情况下，大概也就只有你能这么悠闲。”
    乐山将最后一根葡萄藤修剪完毕，猫着腰从里面走了出来。
    “我是个闲人，也只能这样了。”
    在乐山的带领下，两人走进了农庄。
    这里和宁碎玉上次来的时候几乎没什么变化。
    只不过现在是冬天，壁炉里已经燃起了火。
    宁碎玉搓了搓手，握紧微烫的茶杯，皱眉说道：“既然那葡萄园你都能用设备控制温度湿度，这屋里就不能装个暖气。”
    乐山笑了笑，将手放到壁炉前：“这是老房子，装暖气太麻烦了，况且平常的时候就我一个人，有这壁炉就够了。”
    “你这人还真是——”宁碎玉说了半句，便没有说话了。
    因为乐水的事情，乐山遭到牵连，被管理局贬谪，离开了权力中枢，在这遥远的农庄里当一个农场主。
    宁碎玉一直以为，他的下半辈子，大概就这样了。
    其实真说起来，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最起码能够安安稳稳地过一生。
    但后来宁碎玉才知道，她把乐山这个人想的太简单了。
    乐山此人，不显山不露水，那件事情之后，就一直在这里务农。
    但令宁碎玉惊讶的是，连site333站点站长马丁希尔都是他的人。
    只要他想，依然能够在管理局呼风唤雨。
    但是他没有这么做，甚至比之前更加低调。
    如果不是世界末日到来，他永远都不会动用他手下的那些人。
    与锋芒毕露的乐水相比，乐山显得更加温润，更像一个儒家学者。
    乐山拿起桌上的茶杯，吹了吹，却并不急着喝。
    宁碎玉没有说话，她很清楚，乐山在这种时候找她来，绝不是为了叙旧这么简单。
    张珏在前线作战，生死未卜，乐山一定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
    所以虽然她正忙着组织手头能够调动的力量，对欧洲进行第二次增援，但乐山一个电话打过去，她还是来了。
    “宁站长，你和张顾问认识多久了。”
    “大概一年多了吧，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有些好奇，想问问。”
    “哦。”
    宁碎玉的神色有那么一丁点不自然，她不知道乐山的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
    她其实是个急脾气，如果对面换成别人，怕是早就不耐烦了。
    乐山喝了一口茶水，又问道：“宁站长，你觉得张顾问这个人怎么样？”
    “嗯？”宁碎玉听出了他话锋有些不对。
    乐山笑了起来。
    “宁站长，我这有个问题，可能有些僭越，但需要你如实回答我，然后我才能下决定。”
    乐山虽然脸上带着笑意，但眸子却是异常深邃。
    宁碎玉也是位居高位之人，但和乐山相比，气势却完全不在一个档次。
    见乐山说得郑重，宁碎玉便也点点头。
    “乐先生请讲。”
    乐山看着她，问道：“宁站长，你是否喜欢张顾问？”
    “……”
    宁碎玉瞬间抬起头来，瞪大眼睛看着乐山，仿佛在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乐山似乎早就料到宁碎玉的反应，略带歉意说道：“我知道这个问题有些唐突，宁站长你可以不回答，但如果回答，我希望你能说实话。”
    乐山从来就不是个会开玩笑的人，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宁碎玉能够猜到，他是在评估自己和张珏之间的关系。
    那么自己到底喜不喜欢张珏呢。
    在乐山的逼迫下，宁碎玉第一次强迫自己面对这个问题。
    宁碎玉虽然是个女子，但她一直以来都有着自己的骄傲。
    从她给自己改的这个名字上就能看得出，她非常要强。
    她比绝大多数男人都要出色。
    在张珏出现之前，她对男人甚至不屑一顾。
    甚至就算张珏出现之后那段日子，她也觉得，张珏能做到的事情，换成是她，也一样能做到。
    然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变得在意张珏。
    有人在一号面前诋毁张珏，她也不着痕迹地帮着张珏说话。
    甚至最后还起草了一份彻底招纳张珏的可行性报告。
    但她是个女子，而且张珏已经有了杨雪了，所以宁碎玉的这份心思埋得很深，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
    其实仔细想想，如果她不是喜欢张珏，为什么当她绝望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人是张珏。
    为什么张珏离开之后，她拼死拼活也要将管理局剩余的力量统合到一起。
    宁碎玉不是矫情的人，想通这一切之后，她便对乐山点了点头。
    “对，我喜欢他。”
    在一个男人面前，承认自己喜欢另外一个男人，而且那个男人还有女朋友。
    这对任何一个女人来说，都不容易，即便她是宁碎玉。
    不过承认这一点之后，宁碎玉忽然觉得自己一身轻松。
    大概这就是女人都需要一个“闺蜜”的原因之一。
    不过乐山可不是那种绿茶婊。
    都说女人是天生的演员，乐山虽然看着宁碎玉的表情变幻，但也不知道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不过不重要了。
    这是他人生的最后一个决定，就算错，也就错了。
    宁碎玉点头之后，乐山笑了笑，他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
    然后他拍了拍手，接着从里屋出来一个人——正是site14之前的实验副主管，西蒙斯。
    他的手里还拿着一台笔记本电脑。
    他是张珏的人，貌似是学电脑的，宁碎玉对他有点印象。
    不过他应该被调到site15去了才对，据说那里已经被炸毁了，他能活着来到这里，估计也是乐山的功劳。
    宁碎玉不知道乐山把他带到自己面前是什么意思。
    西蒙斯的左手手指被炸掉两根，好在不影响他敲代码。
    只不过原本就直男的他，在经过了这件事情变得更加沉默了。
    “他手里拿着的是079。”
    乐山介绍道。
    宁碎玉顿时瞪大了眼睛：“是那个ai？”
    西蒙斯点点头。
    site15被炸毁之后，只有他们两个活了下来。
    他把ai程序从台式机中移植到了这台笔记本电脑里。
    在他被埋在地下的那段日子里，只有这台电脑与他相依为命。
    三天之前，乐山才把他从site15的废墟里救了出来。
    若是再晚几天，他就会因为物资耗尽而死了。
    ……
    “我把他交给你了，请你帮我保护好他，相信他会对你有用的。”乐山说道。
    宁碎玉郑重地点点头。
    她对于电子设备不太精通，但这个ai的大名却也听说过。
    只要有了这个ai帮忙，全世界的网络都能黑得进去。
    管理局将会变成聋子瞎子。
    而如果这个东西落入了敌人手中，那么它的打击也是毁灭性的。
    给双方介绍完毕之后，西蒙斯便抱着电脑离开了。
    乐山又拿出一份文件来，递给宁碎玉。
    宁碎玉伸手接过，发现那是一份名单。
    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笔，做了一份标注。
    “这是所有跟随我的人的名单，一共有6个站长，8个副站长，十五支机动特遣队，还有特工若干，其中用蓝色墨水圈中的，是可以完全信任的人，用黄色墨水圈中的，是需要给予好处才会办事的，用红色笔圈住的，是敌人安插在我这里的奸细。”
    乐山说到这里便打住了，论起心思手腕，宁碎玉也算是翘楚，只要把这份名单交给她，她就知道该怎么做了，其余的，再多说一点都是浪费时间。
    “我已经给他们下了命令，在今后的日子里，全都听由你的调遣，这里还有一份清单，是我这段日子保护下来的项目和装备，你们都拿去用吧。”
    听乐山的口气，好像有一种托孤的味道。
    难怪他要问宁碎玉是否喜欢张珏。
    他这是要打算把自己手里的牌，全都丢给宁碎玉。
    宁碎玉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皱眉道：“乐山，你为什么要把这些秘密都告诉我，你要做什么去？”
    乐山笑了笑：“不用为我担心，来到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职责，我只是尽我所能，让这个世界尽可能地恢复正轨。”
    乐山不想告诉她实情，宁碎玉本想拒绝，却说不出口。
    她很明白，就像乐山说的那样，在这个阶段，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使命。
    包括前去欧洲支援张珏的史密斯和杜景天在内，所有人都是豁出了性命去的。
    如果大家都惜命，那么最终的结果肯定就是一起完蛋。
    宁碎玉长舒一口气：“我知道了，我会尽力的。”
    乐山最后对她笑了下：“多谢。”
    ……
    送走宁碎玉，又剩下乐山独自一人。
    他靠在椅子上，独自品尝着由自己种出来的葡萄酿制的葡萄酒。
    葡萄酒年头越久越香醇，而他来到这里才堪堪一年。
    不过新酒的味道也别有一番风味。
    他将酒杯放到一边。
    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老旧的书籍，拿出里面的书签——那是一张照片。
    照片上，一对夫妇领着一对双胞胎在游乐园的大门口处快乐地笑着。
    这是他们一家唯一留下的一张照片。
    乐水留给了他。
    现在，他们一家将要团聚了。
    乐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洗了个澡，然后换上了自己已经很久没穿的那身西装。
    他来到地下室，拧开了酒窖的暗门，猫腰走了进去。
    里面是一间收押室。
    收押室里很空旷，只有一套桃花心木家具——其中包括一个高背椅，一个办公桌，还有一个华丽的王座。
    乐山没有犹豫，他跨步上前，坐在了那个高背椅的上面。
    很快，这套家具便起了反应。
    那个办公桌对面的华丽的王座上，竟然出现了一个若隐若现的人影。
    “我亲爱的朋友，你有什么想和我交易的吗？只要你的价钱合适，就算灵魂我也卖给你。”
    ……
    是的，这套家具就是著名的738（与魔谋易）。
    当有人做到高背椅上的时候，对面的王座上就会出现一个“魔鬼”。
    魔鬼的样子每次都不同，并且他会诱导坐在对面的人和他做交易。
    交易的内容“公平合理”，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失去相应的东西。
    管理局曾经想要借他之手除掉682，结果却被无情的拒绝，至于理由是因为管理局付不起那个价格。
    乐水曾经与他交易，通过非常隐秘的方式，给张珏传递了信息。
    自那之后，张珏一直想要找到这东西到底在哪。
    他不知道，一番辗转之后，这套桃花心木家具通过杜景天之手，转移到了乐山这里。
    而乐山也一直没有和任何人说起。
    如果有可能，他真想一辈子都用不上它，但既然用上了，就要用得有价值。
    乐山坐在椅子上，说道：“还是之前那件事情，帮我把一样东西，传送到名字叫做张珏的管理局顾问面前，代价就是我的生命。”
    “哇偶，年轻人，你考虑清楚了吗？我记得和你说过了，只要你答应把你那些手下交给我，这件事我也能帮你办成。”那恶魔循循善诱道。
    “不，我考虑得很清楚，就用我自己的生命。”
    “执迷不悟。”对面的人显得很不开心。
    虽然乐山的生命质量很高，但总没有那么多人加在一起合适，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会拒绝他，让别人代替自己去死，不好吗？
    “我跟你说，你让我运的那个家伙太大，去的地方又太危险，要不是看在我们有交情，我这比买卖我都不愿意和你做……”
    那人絮絮叨叨，但这笔生意就算是成了。
    乐山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对他笑了笑：“那就麻烦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