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te14站点地处郊外，大巴车开到那附近的车站大概要两个多小时。
    杨雪一直在想自己的心事，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醒来，她感觉车里的气氛有些压抑。
    前方的那个乘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车了。
    司机坐在驾驶室里，她的角度看不到。
    给她的感觉，好像整辆大巴车，就只剩下坐在最后面的她和张珏。
    车一路向郊外开去，隔很远才会有一盏路灯，好像还起了雾，根本看不清外面的景物。
    杨雪没来由地想起了那些恐怖电影里的桥段，一时有些恍惚。
    “醒了？”
    见她睁眼，旁边的张珏笑了笑。
    “要不要喝水？”说着，打开盖子递给了她。
    “嗯……”
    杨雪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接过水喝了一口，放在手里拿着。
    “你……没休息一下吗？晚上刚刚和……”
    她觉得张珏好像有点不对劲。
    脸上虽然仍然是挂着笑容，但她就是觉得不对劲。
    “没有，我是谁啊，打架专业户，不妨事。”
    “……”
    杨雪转过头来看着他，想要从他的表情上读出更多东西，但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一脸坏笑，杨雪也没有办法完全分辨。
    难道是自己太敏感了？
    她摇了摇头。
    “杨大博士，我们认识多久了。”
    张珏忽然开口。
    杨雪一怔，随口答道：“一年零五个月，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没什么，就是觉得时间过得挺快。”
    “嗯，是的。”
    “我记得，刚见到你的时候，你特别凶，拿着一个笔记本，和谁都没好脸色，那个李博士见到你好像一个哈巴狗一样。”
    “哪有……”
    杨雪想要否认，声音却越来越小。
    张珏没来的时候，她对那些研究员们确实比较严厉。
    对自己也一样。
    张珏嘿嘿一笑，也没打算拆穿她。
    “后来咱俩下楼梯间（087），我才知道原来大名鼎鼎的杨博士也会害怕。”
    听他说起往事，杨雪的脸红了一下：“还不是你故意讲鬼故事吓我。”
    “开玩笑，我怎么会做那种无聊的事情。”正经八百地否认。
    “谁做了谁就是小狗？”
    “汪！”
    “……”
    论起不要脸，十个杨雪也不是张珏的对手。
    看着他得意的样子，杨雪也不禁莞尔。
    他有的时候像个狡猾的老狐狸，有的时候又像个调皮的孩子，让人没办法。
    笑了一会儿，张珏伸了个懒腰，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
    “累了吗？”
    “是有点。”
    “刚才你还说不累来着。”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
    杨雪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轻声道：“我给你按一按吧。”
    张珏睁开眼睛，歪了歪脑袋：“也好。”
    两人的椅子是并排的，张珏侧躺过来，伏在杨雪的腿上。
    感受到杨雪那修长白皙的手指在自己的太阳穴上轻轻施压，张珏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女生的手很软，很凉。
    揉起来很舒服。
    一年之前，江州大学百年校庆的典礼，他和在701（缢王）交手，神游天外，最终昏迷，她好像也是这样给他按的。
    张珏睁开眼睛，杨雪对他微微一笑，大概也是想到了同样的事情。
    感受到后脑上的那两坨柔软，张珏晃动脑袋，蹭了蹭。
    杨雪红着脸打他一下，却没有制止，任由他占着不明不白的便宜。
    两人已经共同经历了许多。
    光是生死就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
    张珏虽然从来都没个正经，口花花调戏她，有时候也动手动脚，但从来都很注意分寸。
    就像昨天晚上，就算张珏偷偷爬上她的床，想来她也不会拒绝。
    但他没有那样做。
    因为两人还没有确定关系，
    杨雪看着他的侧脸，知道这是他的担当。
    张珏向来是这样的人。
    他会为每一件自己做的事情负责。
    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
    他看似吊儿郎当，骨子里却是个有点大男子主义的直男。
    杨雪早把他看清了。
    喜欢是什么？
    喜欢是你发现对方有很多优点。
    爱是什么？
    爱是当你发现对方有很多缺点，但依然喜欢。
    “嗯……”
    张珏舒服地哼了一声，缓缓从杨雪的腿上爬起。
    “不按了？”杨雪看着他，这才没按多久。
    张珏对她笑了笑：“我来给你按按吧。”
    两人相处这么久，这还是头一遭。
    杨雪总是觉得他有点奇怪，但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对劲。
    不过只要他在，其他的都不重要。
    杨雪侧过身，缓缓靠在他身上。
    张珏张开手臂，将她环在怀里，用力在她的脖颈间嗅了嗅，然后学着她的样子，用双手的大拇指在她的太阳穴处轻轻按下。
    杨雪闭上双眼。
    感受着那粗糙的触感，真想让时间永远地停留在这一刻。
    “杨博士，如果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异常项目全都消失不见，人类再也不用活得提心吊胆，你有什么打算？”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杨雪想了想，微微摇头，“我不知道，你呢，你打算干什么？”
    “我啊，我就打算搞点钱，在市郊买一栋别墅，带花园带游泳池那种，整天游手好闲，搬个小板凳坐在大门口，调戏路过的小姑娘。”
    “……无聊。”
    “嘿嘿。”
    按了一会儿，张珏便放下手，把杨雪拥在怀里。
    两人相处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有这样长时间的身体接触。
    纯洁得简直令人不敢相信。
    张珏沉默下来。
    感受到他心境上的变化，杨雪微微皱眉：“怎么了？”
    “你知道，我是从另外一个世界来的，一年多了，总感觉有点不太真实。”
    “是有点不真实。”
    “是吧。”
    “能和我说说，你的那个世界，是什么样的吗？”
    “和这里差不多，就是没有这么多异常生物，仅此而已。”
    “那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资料的？”
    “我厉害嘛，生而知之。”
    “吹牛。”
    张珏将脸贴在她的背上，磨蹭了几下。
    杨雪的耳根瞬间红了。
    如果此时不是在大巴车上，她真的不敢保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张珏拉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大手里摩挲。
    杨雪的心噗通噗通地跳。
    张珏却忽然叹了口气。
    “你说，如果我忽然死了，高兴的人多，还是悲伤的人多？”
    杨雪一个激灵，猛然回头，瞪大眼睛看着他。
    张珏哈哈一笑，将她的身体扳回去，放在怀里搂着：“我是说，假如。”
    杨雪摇摇头：“没有假如。”
    “人总有一死，虽然我长得帅，但应该也逃不过。”
    “你就不能想点吉利的事！”杨雪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直直地看着他，“到底发生什么了？”
    自从上车开始，杨雪就觉得张珏有点不对劲。
    他还握着自己的手。
    张珏哈哈一笑：“我堂堂管理局特别顾问，能有什么事，你想多了。”
    不对。
    杨雪看着他。
    觉得不对。
    张珏是什么人，她再清楚不过。
    如果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今天晚上他根本不会说这么多话。
    他还抱了自己。
    一股不详的预感萦绕心头。
    车依然在路上平稳地行驶着，偶尔颠腾两下。
    借着车上微弱的灯光，杨雪看着张珏的脸。
    “有件事情我要和你说。”
    张珏忽然开口。
    杨雪没说话，等待着他的下文。
    “其实我不叫张珏。”
    他说完，抬头看了一眼杨雪。
    发现她的表情竟然一点变化也没有，似乎早就料到了。
    “你在你的那个世界叫什么……根本不重要。”杨雪看着他，“只要你是你，就够了。”
    “……”
    两人相处这么久，一直都是张珏掌握着主动权，但这一次，他却没能接上杨雪的话。
    杨雪看着他的眼睛，主动拉起他的手。
    “到底怎么了，告诉我，有什么后果我们一起承担，好么？”
    见杨雪深情款款，张珏叹息一声，也不再藏着掖着，他将手伸进口袋，拿出一样东西，随后缓缓打开。
    他的手心里，是一张票。
    杨雪不解。
    张珏轻声说道：“编号342。”
    ……
    编号342，单程票。
    项目等级：euclid。
    342通常表现为一张对应当前位置最近的交通工具的轨道交通票。
    通常它的形态是一张火车票，当它被一个有知觉的人持有时，会变成持有者希望使用的交通工具的车票。
    342与普通的有效车票并无差别，而且可以像它们一样使用。
    任何使用342搭乘交通工具的人将不能用任何方法离开其交通工具。
    当此交通工具到达终点并停止移动后，使用者将会从现实世界消失。
    ……
    杨雪愣了片刻，当她意识到那个编号代表什么的时候，她的心顿时沉入谷底。
    “你不是，可以对一部分的项目的能力免疫吗？”杨雪问道，她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张珏摇头轻笑：“你也说了，只是对一部分项目的能力免疫，而且对于这种外在的时空异常，尤为吃力。你刚刚睡觉的时候，我曾经尝试着离开座位，但不行，甚至连进入我自己的异空间都做不到。”
    “……”
    两个人好不容易进展到这一步，杨雪的眼睛通红：“你别骗我！”
    张珏哈哈一笑：“杨大博士，除了名字之外，我可没有骗过你——好吧好吧，你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至少在大事上，我没有骗过你。”
    他已经尝试过了，以他现有的这些能力，无论如何也离不开这辆大巴车。
    这个‘单程票’也不知道是哪位大神做出来的，位格相当高。
    此时此刻，杨雪抿起嘴唇：“有的。”
    “啊？”张珏愣了一下，“什么时候。”
    “在site237。”
    经过杨雪这么一提醒，张珏才想起，在site237逆模因部的时候好像确实骗过她。
    当时他发现敌人有可能是3125，为了保证杨雪的安全，不得不这么做。
    他无奈地摇头：“特殊情况不算。”
    “那这一次呢。”杨雪缓缓低头，让张珏看不到她的表情，“如果我不问，你是不是也不打算告诉我。”
    张珏确实是这样想的。
    因为说这些没有意义。
    他是实用主义者。
    遇到问题，首先是想怎么解决，如果解决不了，那么就坦然面对。
    给别人带来麻烦和不依不饶对事情根本没有任何帮助。
    他不想杨雪因此而担心。
    反正等到大巴车到达终点，他就会消失。
    和来的时候一样。
    “司机，停车！”
    杨雪忽然对前方大声喊道。
    但是没有人回应她。
    她站起身来，却看到前方的驾驶室里早已空无一人。
    大巴车就这样自己在路上走着。
    “别白费力气了。”张珏笑了得有些无奈，然后抬手看了看表，“距离终点还有五分钟，杨大博士，好歹咱们俩也认识一年多了，分别在即，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这天下第一帅的张顾问说的？”
    “……”
    杨雪的眼眶已经红了。
    她有千言万语想对张珏说，此时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看着张珏，看着那熟悉的坏笑重新回到他的脸上。
    眼泪在瞬间决堤。
    “啧啧啧，这样可不行啊，不知道的好像我把你怎么样了一样，临走了，可不能污了我张顾问的大名。”
    张珏用拇指替她把眼泪擦掉，但却越擦越多。
    ……
    时间是晚上十点二十七分，距离到终点的汽车站还有三分钟的路程。
    张珏抬了抬手，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逐渐变得透明起来。
    “哇偶，还挺酷，如果全透明可以隐身的话，到时候我就去偷看你洗澡。”
    张珏像往常一样口花花，杨雪却捂着自己的嘴巴，疯狂地摇头。
    她总以为和张珏一起经历了这么多，她已经不是那个原来的杨雪，但是到头来，她发现，自己除了哭以外，竟还是什么也做不了。
    时间还剩两分钟，张珏的身体已经变成了半透明状态。
    他抬起头，似乎可以穿过大巴车顶看到夜空。
    “这一次不知道会被送到哪里去。”然后摇头笑了笑，“或者干脆就这么死了一了百了。”
    还剩最后一分钟，车速已经有了明显的下降。
    张珏笑了起来，他伸出手。
    “杨大博士，很高兴能认识你。”
    杨雪低着头，不发一言。
    “哇偶，别这样好不好，被别人看到我会很没面子的。”
    张珏尽量想把离别搞得不那么伤感。
    毕竟他从来都不是一个矫情的人。
    “我喜欢你。”
    杨雪忽然低声说道。
    三十秒。
    “你说什么？”
    杨雪把头深深低下，以至于张珏根本听不清她的话。
    “我说……我喜欢你。”
    二十秒。
    杨雪抬起头，直视张珏的眼睛。
    说出了那句她早就想对他说的话。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喜欢上你了，张珏，我喜欢你！”
    十秒。
    张珏微微一愣，然后那标志性地坏笑再次回到脸上。
    “哇偶，那还真是……巧了呢。”
    五秒。
    “我也喜欢我自己。”
    他像往常一样，开了个玩笑。
    最后一秒。
    笑容收起。
    深邃的眸子望向杨雪，里面的温柔可以融化一切。
    “但是我更喜欢……喜欢我的你。”
    ……
    大巴车缓缓停靠在终点站。
    车内。
    张珏存在的最后一点痕迹消失无踪。
    杨雪愣愣地看着他的座位。
    没有嚎啕大哭，没有歇斯底里。
    出奇的平静。
    秀气地拳头逐渐收紧。
    指甲深深嵌进肉里。
    鲜血从她的指缝汩汩流出。
    “混蛋……”
    她的嘴唇在微微地颤抖。
    “我……等你回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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