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对峙军官
文品莫名拜访了疗养院。
方锦臣寝食难安。
他在大梁客栈思考了很久,他原本认为文品的下一个目标是永宁街才对。
方锦臣研究了许多国内外的案例,但是没有任何一个案子会像“太平区亡灵”事件这样扑朔迷离。
虽然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文品一人。
可是,方锦臣无论如何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受害者,又是怎样躲开了人们的视线。
除此外,文品的举动也颇为怪异,完全无法用正常人的逻辑来推理。
——也就是,方锦臣无法得知文品作案的动机。
可是有的时候,方锦臣更相信直觉,而非理性。
就像小时候发生的那件事情一样,无法用常理解释。
持续了一天的暴雨逐渐停息,转而变成淅淅沥沥的小雨。
他把最后一卷《世界奇案录》合上,不知不觉有些疲倦,便伏在桌上沉沉睡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响起了一阵零点的钟声,悠长而神秘,如同凄婉的歌谣。
方锦臣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站在一个狭窄黑暗的房间里。
房间没有窗户,没有门,没有其他多余的家具,只有一张孤零零的桌子。
这里是哪儿?
桌前点亮橘黄的灯,一个年幼的女孩安静地坐在那儿,瀑布般的长发垂落腰间。
她埋头看着什么,如同教室里认真读书的学生。
光斑像一只神秘的眼,引诱着方锦臣一步步前进。
“老虎老虎,森林里的警官,谁若冒犯,你便伸出利爪,张开獠牙,将坏人吃掉……”
小女孩低声浅唱,声音在黑暗里清晰回响。
她拿起红色的铅笔,在桌上涂涂画画。
方锦臣愈发感到熟悉,这一幕似乎似曾相识。
随着两人的距离愈来愈近,方锦臣逐渐看清了桌前的少女。
“阿纯?”他打了个冷颤。
那是他小时候失踪的妹妹。
尽管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可他永不会忘记,妹妹在书桌前唱着儿歌的场景。
“老虎撕开黑山羊的胸膛,挖开它的心脏,吃掉它的肝肠……老虎老虎,正义的警官……”
小女孩对着桌子冷笑,轻轻踢蹬着双腿。
方锦臣悄悄走到她的身后,刚想伸手去触碰她的肩膀——却忽然发现!
妹妹的白纸上赫然画着一个近似于太阳或者眼睛的血红图案!
伸出的手僵持在半空。
方锦臣知道,他的妹妹方纯早在他还小的时候便失踪了,眼前的女孩不过是梦中的幻象。
一样的背影,完全陌生的感觉。
“坏人,都会被消灭。”阿纯说。
慢慢地,小女孩站了起来,她笑着转过身,牵住方锦臣的手。
“哥哥,你会像老虎一样……消灭坏人吗?”
她抬起了头,露出一张黑山羊阴森可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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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锦臣猛然惊醒。
果然是噩梦……
身后的黑衣卫不停摇晃着他的肩膀,焦急地喊着:“方警官,出事了!出大事了!”
睁开眼睛的时候,方锦臣才发觉自己的后背竟已完全湿透。
“发生什么了?”
黑衣卫慌慌张张地说道:“疗养院……太平区疗养院……租界朱警官让你赶紧去一趟……”
方锦臣疲惫的眼睛里顿时闪过一道微光。
他立刻起身,披上饕餮斗篷,将左轮填满子弹,取下黑斗笠戴好。
最不详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老人说,噩梦往往昭示某种未来。
他此刻有些头晕目眩,但他还是强忍着倦意离开客栈。
“方警官……”门前的黑衣卫们俯身行礼。
天空刚刚蒙蒙亮,昨夜暴雨过后,街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水坑。
方锦臣踏过湿滑的路面,爬上马车。
他努力想搞明白这一切事情的关联,然而他的愚钝无法令他领悟。
只知道,诸多不详预示着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了。
“到疗养院去!”方锦臣说。
黎明的太平区异常宁静。
他在车上忐忑不安地检查武器。
他隐隐约约觉得,梦里在警告着什么,他正慢慢朝着自己无法理解的道路越走越远。
道路周围变得破败,极少的行人如同行走于废墟的骨骸,只有三三两两胡乱摆放的自行车隐藏在墙角。
方锦臣没想过沪津竟还有这样老旧的街道。
它不像永宁街那样充满古韵,只是单纯的荒废,叫人觉得这里好像有了数百年的历史。
电线杆上贴满了过时的广告,低矮的平房里似乎早已无人居住。
窗户里空洞洞,门外冷凄凄,地上的杂草已经蔓上了台阶。
疗养院周围的人都已经搬走了吗?为什么呢?
方锦臣不停擦拭着左轮,仿佛即将面临什么大敌。
然后马车在路上遇到了朱世安老前辈率领的帝国警察。
他们身着立领的白色制服,骑一匹黑马,他们拿着手枪,腰间悬挂一把西洋阔剑。
虽然说,这些帝国警察是为弗拉维亚租界服务,但是出于现实考虑,领事馆的扎里先生招募了大量当地的夏人,因此整支队伍里鲜有洋人的面孔。
方锦臣隐隐觉得出的事情很大。
今天的朱老前辈特地换上了弗拉维亚的搜查官制服。
两支队伍相遇的时候,也没有人敢多说一句话。
只有方锦臣忍不住问道:“敢问老前辈,疗养院发生了什么?”
“和之前一样的手段。”朱世安严肃地说,“但比之前更残忍。”
他不愿去详细描述发生的事情,只补充道:“一个修女报的案,但她也没有讲清楚情况,然后电话就断了。”
“又是‘亡灵’?”方锦臣死死攥紧拳头。
寥寥几句话便能听出事情的严重性。
他的目光看向了尽头那座隐藏在榕树林里的教会医院,它似乎比以往更加阴森。
他心中恨恨地想:
凶手泯灭人性地疯狂作案,如果不能将其绳之以法,那我还配当个特级搜查官吗?
“停!”在前方带路的黑衣卫突然喊道。
队伍一下子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朱世安问。
“那边有好多士兵!”黑衣卫说,“他们把疗养院的大门给围了起来,还拒绝让我们进去……”
不等他说完,方锦臣已然下了马车,从黑衣卫的身旁走过去。
他看到大门前的整齐地站着一排国安军的步兵。
他们手持上刺刀的拉拴枪,如同一堵人墙牢牢封锁住前进的道路。
方锦臣咬紧牙关,走向士兵的前面。
只见他们大喝一声,同时迈出左脚,刺刀往前一挺,十几把锐利的锋芒同时指向方锦臣的方向。
“你们这是干什么?”他质问士兵们。
然而士兵不回答,仅仅是冷眼相视,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
这时候,士兵的身后来了一骑人马。
他头顶象征军官的帽缨在风中翻腾,手握一把军刀,趾高气昂地从他们之中出来。
“不好意思,诸位兄台,现场,由我黄箫的人接管了。”
军官不屑地看着在场的黑衣卫们。
“原来是上校大人,我道是谁呢……”方锦臣强压着不满,说道,“你们不知道,案发现场都是警署负责吗?”
“没错。但是,你们得先等我的部下们办完事情,才能进来。”黄箫上校不冷不热地答道。
方锦臣刚想发作,朱世安却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先别说话。
然后朱世安朝着黄箫上校拱了拱手,微笑着说道:
“久闻黄大校勇武善战,今日一见,果真相貌不凡……只是,我们向来有规矩,我想,黄大校应该晓得,疗养院是教会的财产,不归国安军管辖。”
“呵呵,黄某当年行走江湖,是讲道理的人,这点,您老就安心吧。”
说完,黄箫身后小跑来一名副官,他拿出一张协议书,让副官递交给朱世安。
朱世安摊开文件一看,立刻皱起眉,并且提起单片眼镜,仔仔细细看了一眼签字和盖章的地方。
——花体弗拉维亚文和六翼狮鹫。
“这的确是扎里领事的签名……皇室的印章也没错,嗯……”
老搜查官喃喃道:“领事馆已经批准军方对沪津的外国产业进行任何形式的调查,并且批准了双边引渡。”
“朱老前辈,您没看错吗!”
朱世安点了点头。
方锦臣感觉浑身都在发抖,就好像自己被人反复戏弄。
他越想要抓住案件的真凶,阻挠他的人便越多,仿佛非要彻底摧毁他的决心,要让他心灰意冷。
差一点点,每次都是差一点点。
这如何会甘心……?
方锦臣目光中燃烧起火焰,他忽然朝着士兵们气势汹汹地走去。
“怎么?我们的特级搜查官是个罔顾法律的人吗?”
黄箫不以为意,反而还把军刀收了起来,如同看一个负气的小孩子一样嘲弄道。
“让开。”方锦臣冷冷地说道。
“啧啧,这可不行。”黄箫轻轻一抬手。
前排的士兵同时挺着刺刀行半跪,同时,后排的每个人都将手指放在了开枪的扳机上,组成了排枪射击的线列阵型。
“你可以尝试靠勇气突破,小子。”
黄箫一勒马头,调转身形。
“我说了,老子最喜欢讲道理,拳头即真理,只要你能闯到老子面前……我的人就不拦你。”
黑衣卫们也纷纷拔出了左轮枪,两路人马顿时针锋相对,在潮湿的空气中点燃无形之火,大有剑拔弩张之势。
“方锦臣!”朱世安拦在了所有人之间,“都给我住手!”
他板起严厉的面孔,即便老搜查官已经年过半百,但是吼起来却宛如一头发怒的雄狮。
“朱老前辈……”
“别说了!”朱世安道,“我们不能意气用事,既然黄箫上校是有合法文件的,我们就不应阻拦。”
“难道你忘了我们的本心吗,前辈!”方锦臣愤懑道。
朱世安长叹一口气,走到方锦臣的身旁,低声在他耳畔说道:
“你虽然年纪轻轻,立功无数……但这些方面,你还不懂……”
方锦臣死死咬住双唇。
“有些事情,不是光凭正义就能解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