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暴风眼(下)
风雨欲来,夏天似乎要在最后的一刻疯狂一把,雷雨的天气在南蛮持续了很多日。
荒月神教的人在雨中慢慢的前行者,如同苦行僧一般。九大派中的每一派,都有着标志性的武学以作区分。这群人的衣着有些像昊天教的衣着,都被宽大的袍子包裹着,头藏在兜帽里只能看到下巴轮廓,看不见眉眼,但这身袍子都是黑色的,他们缓缓的穿行在雷雨天里,步向北方。
人数……赫然有千余众。
沈家书生将会于秋后问斩的事情,全江湖皆已经知晓。但同样的,江湖人也没有忘记另一件事……
荒月神教将会与玄机剑派开战,武林的格局或许都会在这一战里变动。
……
……
雷雨天气里外出的,不仅只有荒月神教的人。
这些天宸回一直在苦练风沙剑法里的剑招,也一直在想着自己与萧千业的差距。月河塔里一战,他用尽全部手段,始终无法伤到萧千业,这固然是境界上的巨大差距,但宸回不得不承认,风沙剑法与两极剑法相比,并不具备以往对决里的优势。
萧千业万法皆通,且所有功法在极致间的时候能瞬间转变,纵然有灵犀意,手上的动作却未必能跟上反应。
如今的宸回已经是极意强者,风定沙的束缚力已经可以禁锢萧千业,但宸回相信以萧千业的手段,不会没有应对的办法。自己最强的一剑,说到底,还是过于简单。对于萧千业而言,极意强者的最强一招固然危险,但两极剑法神出鬼没攻守相融,纵然这一剑有着数倍于之前的威力,对于萧千业而言,不过也是平常的一剑。
他必须参悟更强的招数,杀招。一种能与风回同等级别却专注于破坏上的招数。唯有在这段时间里领悟真正堪称奥义的绝学,他才有把握在下次的对决里,独自击败萧千业。
隐约间,宸回从剑谱里看出了一些眉目,隐隐有了某个想法。
在宸回修炼的期间,一直不曾有人打扰宸回,偶尔来的,也都是银月国里阿卡司的心腹,带来些食物,宸回也不过问阿卡司的去向,他也试着放下对书生的担心,帝国既然要处死书生,背后的用意自然是引出客栈与魔宗其余人,那么这之前,书生就该是安全的。
夏天的最后一天慢慢的也成了日历上的一页回忆。
秋天到来的时候,阿卡司回到了银月国,于宸回修炼的地方里,阿卡司感应到了宸回的气息发生了某种难以道明的变化。没有变强,但似乎变得更锋利了。
君临剑已经断掉,银月国并不富裕,阿卡司也没有办法找来一把媲美君临剑的神兵。宸回用的剑,却是一把木剑。
阿卡司知道,当年厨子也用过一把菜刀,客栈的人,脑袋大多都有问题,他此番游历了各地,也大概确认了这一点。
但……
阿卡司很羡慕。
当晚的时候,他找来了宸回,将这些日里的所见所闻告知宸回。
“武林大会让江湖众人邂逅了年轻美貌却又强大万分的魔宗宗主,没想到这么一个人物,却偏生喜欢上了你这样一个无趣的人。”阿卡司开头一句话就让宸回羞红了脸。
宸回没有说话,只是等着阿卡司继续说。
“姑娘家很伤心,但无论你活与不活,你家账房她都是要去救的,你还活着的消息,只有我只告诉了地宫中的魔宗之人。”
宸回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内心里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他很念宸玲,其实论及时间,也不算分开多久,往日里更是聚少离多,但或许生死之间走过一次后很多事情都会变化。
“随后,我去了云慈谷。但并没有现身。然后还去了齐家。一样的,没有让他们发现我的存在。”阿卡司说的轻描淡写,但宸回知道这其中必然有阿卡司不现身的理由。
“我行走江湖的年头并不长,但在我眼中,人命是可以买的,说起来你不信,所有天机阁的同僚中,和我价值观最接近的,是那个矮小丑陋的顾三秋。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直到我见到了你的朋友。”
阿卡司低叹一声说道:“李念云为了救下书生,用着近乎自残的方式疯狂的练剑。他并没有一刻气馁过,也不曾颓废,自然的,我也就不需要告诉他。只是一个大男人因为另一个男人而难过的掉泪,不知道日后会不会是这个家伙的污点。”
宸回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阿卡司继续说道:“至于厨子丁七两,他受伤极重,要不让齐麟牙发现我,还真费了我不少功夫,丁七两与齐家达成了协议,为了救下书生,他甚至能够做到放下家族覆灭的血海深仇,客栈里的人,最为坚毅的便是这个家伙,你该庆幸看到这一幕的是我而不是你,否则看到一个如此果断出刀无悔的人流露出那般犹豫与痛苦的神色,你必然会有负罪感,当然,便是我也觉得深受震撼。”
“再然后,我去了趟连庆,唐索野的小屋里看到了你的末楼客栈,虽然不知道几个姑娘在做什么,但那栋楼,似乎发生了些变化,我也不好说,一切留待你自己将来去发现了。”
宸回始终沉默着没有说话,在听完阿卡司的这番话后,他发自内心的笑了,这趟江湖,自己终究是没有白来过。
宸回不是一个如厨子那般热血的人,但在感受到了伙伴们的心意后,宸回也有一种血液燃烧的感觉。
“我很羡慕你,有这么一群信赖你并且愿意与你生死相随的朋友。这也让我相信,选择与你合作,比与阁主合作更值得。”
阿卡司神态认真的说道:
“这一次,千万不要再死了。”
宸回点了点头,终于开口,却只有短短的三个字。
“我会赢。”
宸回的内心并没有绝对的把握,但如今面对萧千业,他最大的障碍已经跨越,只要领悟了新的最强一剑,他有信心可以击败萧千业。
……
……
江湖一旦躁动,便会引来诸多的风暴,如今就将到来的最为强大最为猛烈的风暴,乃是荒月神教与玄机剑派的对决,以及沈家书生的秋后问斩。
整个江湖都在沸腾当中,但大多数还是观望着,无论江湖的格局怎么改变,对于看客来说,影响的,也不过是吹牛时的内容罢了。
沸沸扬扬的前代龙将后人问斩一事,传遍了各处。而作为焦点本身,仿佛却无比的平静。
云慈谷的李念云闭关练剑。
星辰宗的宸玲暗中窥视。
齐家的丁七两在鬼刀楼内专心的练刀。
便连就将应战的玄机剑派,也一如既往的平静。
他们都将带来属于他们的风暴,但每个人,都如同暴风眼一般,平静的蛰伏着。
帝都,天牢。
自打皇帝陛下与龙将走了之后,书生在黑暗中等待了很久,如今的他,满脸的胡子,形容颓败,身上的鞭痕已经结了疤。满身狼藉的书生忽然见到了火光。
眼睛感觉到刺痛,他眯着眼,看清了前来之人。
“许久不曾有人来探望我,没想到是你回来了。”书生开口道。
“是我。”言醒的衣着与往日无二,如果书生换上往日的装扮,二人便着实有些相似。
“来发表一番胜利者的感言?”书生嘲讽道。
“那倒不至于,我此来,是要彻底粉碎你的希望。”言醒平静的说道。
随即言醒又笑了:“不过如今模样如此不堪的你,还有力气轻讽我,也不知道你哪里来的乐观。”
“大概,是赢来的吧?”书生继续嘲讽。
言醒挑了挑眉头说道:“对我说这样的话,意义不大。”
书生说道:“老子喜欢。”
言醒皱眉,印象里书生哪里这般粗鄙过,但书生完全不在意,他只觉得难怪风展喜欢这样说话,真的特别爽。书生并不乐观,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的伙伴不要来救自己。
但想来那群家伙在这样的事情上不会听话。至于所谓的乐观,他只是明白一件事情,在走投无路的时候,便无需隐藏,敌人要你可怜,就偏要强硬给他看。
言醒问了一个问题:“我其实很好奇。客栈,说到底哪里比得上军部?你在军部未来的成就只在龙将之下,甚至有一天,你可以超然到天机阁也不敢动你。可偏偏,你舍了对你有知遇之恩的陛下与天机阁,舍了对你有养育之恩的龙将与军部,到底是为何?这个问题,我从去年你与我对弈离去之时,便已经在困惑。”
书生倒是没想到言醒会困惑这样的事情。
他淡淡的说道:“项武是帝国的军人,他有着一个军人该有的素质,有着超然的强大。但他与我父亲不一样。我敬重项叔叔,但他的悲哀之处在于,他把军人这个身份放到最正的位置。他可以为此覆灭一个国家,哪怕那些人手无缚鸡之力,他也可以为此逆走于正义之中。”
言醒说道:“有理。因为他实在是太忠诚,所以这些年始终无法扳倒他。”
书生继续说道:“而天机阁,你,阁主,顾三秋,你们这些人说到底,不过是放纵欲望的恶魔罢了,为了权力地位财富,你们可以颠倒是非混淆黑白,甚至可以绝情断义!”
言醒笑了:“哈哈哈哈哈哈,别天真了,难道你以为这个世间还有能为情义舍弃生死的人?”
“有!掌柜,便是这样的人。”
书生目光里的坚定让言醒一瞬间里有一丝困惑。言醒说道:“那些所谓的侠之大者,所谓的仁人义士,总是死在了最前面,这样的人,无论做出何等伟大的壮举,都是可笑的失败者。”
书生的目光变得有些冷,嘴角却揶揄起来,嘲弄的说道:“这便是你永远无法与掌柜相比的原因。”
言醒并不在意,他说道:“便连街边说书的那些人,编的故事也都不再推崇仁义,也都不再信奉正义,你却如此幼稚,也许我高估你了。”
书生没有说话,他当然知道这些,世态炎凉,人心不古。上一个仁人义士,被人在北游林里活活的打死,好不容易时隔八年,他再次遇到这么一个人,这个人却似乎也死了。
也许很多年后,世人都只是嘴上说着要做一个正义之士,背地里能干尽邪恶的勾当,也许那些编写故事的人都开始以丑恶为美,说到底,人活着不就是为了自己么?
书生并不反对,但他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他相信掌柜便是他所认为的,或许可笑,或许愚蠢的仁人义士。但同样的,可敬。
书生没有给出回答,但他看向言醒目光里的轻蔑让言醒知道了答案。
“你只是一个饵,他们会死。”言醒淡淡的说道。
书生很想耸肩,但他动不了。
“你很相信你的伙伴,但你低估了帝国的手段。不如我们来猜个迷好了。谜面就在你前面所说的话语里,有一句非常真实。至于是哪一句话,谜底又是什么,你自己慢慢想吧,沈家书生,我与你共同读一个学院,军与政原本可以掌控在我二人手中,可惜了,你明明有着聪明的才智,却偏偏有着无知的天真。”
言醒仿佛告别生一眼。
这一眼之后,言醒转身离去。
而这一刻,书生彻底沉浸在了惊恐之中。因为他已经猜到了谜题是什么,同样也猜到了……谜底是什么。
他疯狂的想要挣脱枷锁,却最终只是牵扯出伤口。
……
……
秋天已至,去年的秋天是一个多事之秋,但今年的秋天同样也不太平。
在夏日里那些古怪的天气终于结束之后,某个秋日的艳阳天里,京都以西的某处空地里,来了一群帝国军人。
帝云独穿上了银白色的铠甲,言醒亦如往日那般,他们被拥簇在千余名帝国最为精锐的刀剑手与弓弩手之中,而他们身后,同样被拥簇着的……
是一辆囚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