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不进去
    送完莉莉之后，安迪本打算去一趟黑鲨酒吧。
    老祖母最近情况不太好，希罗前不久去了趟荒土，说是发展业务，安迪就顺便拜托了他点事情，几天前刚回来，如今莉莉的事情了了，也该操心操心自己了。
    结果半路上接到了霍格的视讯，说是藤壶镇那儿出了点状况。
    安迪赶到藤壶镇时，确切说，是赶到藤壶镇遗址边的重建项目部时，空气里有股硝烟的味道，临时搭建项目部被打了个稀巴烂。
    安保部的调查探组和机动部队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这帮傻逼永远迟来一步，吃屎都赶不上热的。
    唉，像福斯那样能干的家伙，毕竟是少数。
    安迪循着霍格的定位指引，钻进了角落的一个帐篷。
    不大的营帐里极了四个人。
    最内首的是个满脸络腮胡，头发花花绿绿的壮汉。
    围着他的三人都穿着安保部制服，看样子是个调查探组，正在向他问话。
    安迪挥挥手，向三人展示自己的电子证件：
    “特勤部安迪专员，这里我接手了。”
    三人对视一眼，没有多说什么，缓缓退出。
    壮汉揉了揉自己的脸，脸部肌肉缓缓蠕动变化，整个人迅速瘦了下来。
    他是霍格。
    两个月前，安迪把自己的方案递上去后，很快便得到了批复，而后霍格助理摇身一变，成了原藤壶镇的难民。
    凭借着公司的资金和信息支援，他很快成为了六联帮（六个帮派的联合体）中的一个小头目——其实这毫无意义，一个小头目干涉不了什么，但他执意要自己去做卧底。
    “我得掌握第一手的信息。”
    他是这么说的。
    然后今天，安迪挑起门帘看了看外面枪火肆虐后的项目部……两个月，和平解决。
    “说说看吧。”
    安迪坐了下来。
    …………
    这事情说来很简单。
    无论是港口区的六个帮派，还是原藤壶镇居民，都是受害者。
    想要问公司要钱，想要多拿项目，甚至是索要赔偿……都没关系，生意嘛，总得慢慢谈。
    但他们千不该万不该联合起来，统一指挥。
    昨天，阿奇布莱克让这些人拒绝公司的项目分配，他们听话了。
    今天，阿奇布莱克让这些人不得与公司闹事，要客客气气的坐下来谈判，他们听话了。
    明天，阿奇布莱克给这些人发枪发弹药，让他们向公司开火，你说他们会听话么？
    ——完全没错，那位阿奇布莱克先生到目前为止都很和平理性，他所做的一切事情都在海德拉的红线之下，他甚至都没有组织这些人抗议。
    但对于公司而言，帮派与武装集团的唯一区别，是‘纪律’。
    它们都是饿狼，稍微一煽动就会去烧杀抢虐，破坏与放纵是很弱的，唯有约束与克制，才是真正的力量。
    所以，当这帮人渣不再上蹿下跳明着暗着对谈判人员威逼利诱，而是统一保持沉默时，事情，上报给了特勤部。
    这不再是生意了。
    生意可以无所不用其极，之前那些心怀鬼胎的老人给安迪的建议无一例外全都直接指向了那位阿奇布莱克先生。
    绑架、威胁、暗杀……
    弱智行径。
    白银城要的是重建藤壶镇，不是掀起另一场腥风血雨。
    所以安迪的方案是同意他们的一切要求——老实说，这方案是霍格的。
    海德拉是仁慈的，充分保障诸位的权利与自由。
    我们先说藤壶镇被误炸这件事吧。
    所有责任都在那帮武装集团身上，这诸位没意见吧？
    ——等等等等，先别急，尽管责任都是武装集团的，但藤壶镇居民事后受到了严重的影响，这毋庸置疑。
    如果不能妥善处理好这些人，那么不管是重建本身，还是重建后的生产恢复，都会受到很大的影响。
    所以抚恤赔偿是一定的。
    在这里，还请诸位发动自己的力量，完善统计藤壶镇居民的受损情况，制定出一个‘你有多惨’的分类等级，缺了胳膊还是少了腿？家里死了几口人？
    我们将根据最后的汇总，统一发放赔偿金，没关系，尽可放手去做，白银城不会介入统计调查，最后你们说多少就是多少。
    而具体的重建项目上，本着人道主义的想法，白银城想尽可能倾斜于原藤壶镇难民。
    接纳难民的数量，纳入招标说明书，白银城一定公开公正，绝无任何暗箱操作。
    另，建议诸位成立一个藤壶镇重建委员会，方便与建设部的协调对接。
    阿奇布莱克先生极力反对。
    可他寡不敌众，最终，还是得接受公司的方案。
    …………
    在前世，安迪也曾参与过类似的事件处理。
    老实说如果没有阿奇布莱克先生这样的人，一切都会很简单。
    公司扔出一块肉，下面的狼群疯抢。
    藤壶镇毕竟还是公司的地盘，每个人都能吃点儿，不至于像荒土上，没人管你。
    有了阿奇布莱克先生，狼群便能暂时忍住饥饿，把目光投向公司手里，那些更多更美味的肉。
    安迪没有见过阿奇布莱克先生，但他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
    可这并没有什么卵用。
    那帮家伙信不过海德拉，要联合起来索取最大的让步。
    海德拉让得远远的，比他们预想中让得更远。
    然后他们便得到了想都没想过的利益。
    可它们吃不下。
    23亿8千7百万通用点的赔偿金。
    外加藤壶镇80%的重建项目。
    均摊到每个人身上那是一笔不可想象的财富。
    可为什么要均摊呢？
    反正这么多，我多占一点不好么？
    从一个半月前开始，便传出了赔偿统计造假的事情。
    有的人明明完好无损，却被上报为重度伤残需要更换义体，有的人一家人明明都死绝了，户籍上却突然多了个继承者。
    藤壶镇难民愤怒了，重建委员会在搞什么？
    阿奇布莱克先生怒不可遏，严令重新统计，可结果……拖太久了，许多人就吊着一口气等钱救命，就这么活生生被拖死了。
    只要有新的死者出现，仇恨便会转移到那个帮助他们的人身上。
    阿奇布莱克先生的威信受到了严重打击。
    藤壶镇难民与六联帮分裂了，他们开始信不过以六联帮为主的重建委员会。
    更大的麻烦来了。
    对已经确保活下来的人而言，钱比命重要，因为死是遥遥无期的事情，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
    如此大的重建工程几乎全给了港口区的六联帮，首先不满的是白银城那么多想分一杯羹的人，招标书不是说难民接收纳入招标评测么？
    海德拉什么都没做。
    白银城的帮派们掀起了哄抢难民的狂潮，没有了原住民，六联帮何来的重建法理？
    撕逼、扯皮，而后是内讧。
    “这个阿奇布莱克先生，还真是个棘手的家伙。”
    霍格靠着门，指了指项目部旁边，一块已经倾塌的板子：
    “他好像知道会发生什么，一周前就公示了自己的财产。”
    “哦？然后呢？”安迪问。
    霍格笑了笑：“我前天晚上溜进他房间，迷晕了他，在他的脑机里做了个后门，帮他在利维坦开了个秘密账户。”
    “多少钱？”安迪问。
    “没有钱……”霍格苦着一张脸，“资金全让建设部那帮人把持着，这种事我又怕泄密，就没有转钱。”
    空账户啊。
    安迪兀自笑了笑。
    有的时候人们不是想找到你的罪行，只是想证明你并非完人。
    领袖失格，万劫不复。
    今天中午，阿奇布莱克先生让自己的秘书打死了，这件事情告诉我们一个道理。
    没事儿别招秘书。
    得，结束了。
    藤壶镇不小，但在白银城面前沧海一粟。
    那十几万难民被全城的帮派威逼利诱，化整为零活生生吃掉了，今天中午，阿奇布莱克先生死了，六联帮反目火并，他们在接下来的几十年几百年甚至是永远都不会在信任彼此——当然，他们绝无可能有重新团结的那一天，因为接下来的几年里，海德拉会慢慢收拾他们。
    海德拉只是发了些赔偿金，可那个数目在藤壶镇的重建收益面前不值一提，狼多肉少，大家都在压价，一年之内，钱就会全数赚回来。
    从头到尾，公司一颗子弹都没浪费。
    至于阿奇布莱克先生……
    安迪看了看远处被打得稀烂的项目部。
    天降猛男，从来不是孤身一人。
    “明天就回部里吧，”安迪拍了拍霍格的肩膀，“我回去就给你请功，还有……你这头发，实在太扎眼睛了。”
    为了和帮派成员混在一起，他活生生去染了个彩虹小马色，老实说，这哥们是不是对帮派有什么误会啊？
    “我觉得我们是不是该查查阿奇布莱克的背景，他出现的这个时间点也太奇怪了，我总觉得……”
    “行了行了，”安迪打断了霍格的话，“后面的事情不用我们操心了，这种事情，至少是m5级别的高级专员才能处理的，你真以为是你单枪匹马……”
    安迪正说着，接到了一封邮件。
    回到盖洛大厦时，莉莉已经被关了起来。
    殴打上级……干得漂亮！
    了解了一番事情始末后，安迪心中兀自摇头。
    缩乳手术？
    那位安息先生在治理水准上还真是次得不行啊。
    休伊就绝不会颁布这种条例。
    人是一根橡皮筋，绷太紧会断的，公司员工的忠心可不是高压政策压出来的，99%的员工，是真的对公司心悦诚服。
    尽管人身上的某些器官的确没有意义——那为什么公司不提倡员工进行义体改造？
    你要对公司的条例不满，这本身没什么关系。
    问题是，殴打上级。
    安迪没有直接去捞人，如果真的想，他的确捞得出来，但这不符合在公司立足的逻辑。
    那是殴打上级诶。
    他在禁闭室门口坐了九个小时，一直等到凌晨一点，莉莉的十二个小时紧闭期满。
    门咔的打开，她缓缓走了出来，看到盘坐在门口的安迪，稍微愣了愣：
    “你……来了。”
    “想吃什么？”安迪笑道。
    “我没胃口。”
    咕~咕咕——
    嘴上说着不要，身体还真诚实呢。
    “湖滨区有家新开的东洋料理怎么样？”
    “我不喜欢东洋料理，淡死了！”
    “新洲菜呢？”
    “太辣。”
    “你不会只知道火锅吧？”
    “新洲除了火锅还有别的？”
    “呵，那我可得给你露一手了。”
    …………
    坐在回去的车上，杉山莉映的情绪有些低落。
    不知怎么的，看着窗外高楼间的那些热闹的霓虹，她感到了孤独，然后有一股酸意从心底涌上鼻尖……
    “车上可没纸，你千万别哭出来。”
    这下她是真的哭不出来了。
    看着安迪目视前方的侧脸，她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我工作丢了。”
    “没关系，我养你。”安迪说。
    这一次杉山莉映终于笑了出来：
    “你在想什么呢？”
    “是你在想什么？”安迪转头看了她一眼，“进了公司你还想跑？”
    正常人进了公司不会跑，也跑不了，杉山莉映明白，像自己这种情况……坎巴拉计划的定制员工，又刚刚消耗了公司那么大一笔医疗保障。
    殴打上级，装备部当然不会留她。
    但也不会让她好过……
    “我很快就会被外调了。”
    娴熟的机械工程师，哪里都需要，外放到荒土最险恶的地方，然后……主管有一万种办法弄死她。
    安迪沉默了片刻。
    “我跟你说件正事儿。”
    “你说。”
    “跟我去荒土怎么样？”
    “去干什么？”
    “我不都说了么，我养你啊。”
    “我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杉山莉映说。
    “我也没开玩笑，”安迪道，“反正你在这里不开心，去哪儿还有比这儿更糟的吗？”
    如果是过去，杉山莉映觉得自己应该会果断拒绝，因为去荒土，即便是像安迪这样主动要求去荒土，也是一场赌博。
    如果你做不出成绩，就永远别想回来了。
    “好，”她说，“但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不和你睡。”
    “额……杉山小姐，咱还没吃饭呢，你怎么就快进到睡觉了？说真的，我们从来就没一起睡过。”
    杉山莉映：“？？？”
    安迪解释道：“以前咱都是完事儿了各睡各的，要不这样，我们换一种方式？——睡一起，不进去。”
    “我信你个鬼！”
    杉山莉映笑着，给了安迪一拳头，然后车就开树上去了。
    五级强化加生物义体。
    她就是个人形暴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