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这边李辰惊异,这丫头狠。
胃出血这种骇人的事怎么也得来看看,这小东西没给他电话说完就挂。
可见对时郁厌恶程度。
回到病房,对着床上脸色苍白的男人哀叹,“你完了,你这辈子都哄不好她。”
“怎么?”时郁感兴趣的是那个“她”,即刻拧眉,“你该不会……”
李辰打断,“不是我主动报告,她自己打来问我在哪儿,估计找我出去玩?我想着不请自来,顺便就告诉她一下,呵,刚说了你在医院她能不能来看看——咚!电话挂了。”
时郁烦躁,“你不是喜欢她?背后说坏话?”
“哪有……”
“你潜台词不是说她没心?”
“本来就……”
“那停止喜欢。”时郁烦躁的闭眼,“赶紧出去。”
昨天进医院,发酵了一天,早上来看他的人数不胜数,什么七大姑八大姨都跑来,他做音乐喜欢所有乐器allin,但现实生活中这种事还是少来,剩李辰一个人叽叽歪歪都受不了。
“我说,是不是心里难受呢?”李辰嘿嘿笑,“你哦,口是心非。”
时郁转移话题,问,“我妈什么意思?”
“不知道。不过她财产都是你们兄妹的,分大半股权给你,理所当然。”
“我跟她不算母子。”
“那你一厢情愿,即使法律你做了绝路,但她要给你,或者求你,你还不是照样喊她妈。”
早上石夏年的律师来探望,提了下石夏年名下股份分割问题。
她已然有退休打算,随便时郁回不回去,决定分大半股权给他。
时郁没兴趣。
他现在不差钱,差的石夏年永远给不了,也无法弥补。
“下次她的人来,闭门谢客。”时郁挣扎着起来。
“干嘛?”李辰盯着他。
“洗手间……”
“你直接用尿壶。”
“……”
“哈哈哈,这什么眼神!哥们亲自伺候你不满意?”李辰撸着袖子说,“那我打电话给当当,说你要死了,再不来最后一面见不着……”
后面话自行闭嘴,因为时郁的眼神已结冰结霜。
开玩笑得有个限度,李辰乐了后鸣金收兵。
乱七八糟讲着一些其他事情,将他送去了卫生间。
时郁其实没那么脆弱。
他昨天甚至还在病床上工作。
今天被探视烦躁的不行。
说真的,这下才体会到自己不适。
人一多,心绪就乱。
脑子嗡嗡的,不止胃疼,连四肢百骸都绵软无力。
他进去用冷水洗了把脸。
看着镜子自己苍白成纸一般的脸色,扯唇落寞笑了笑。
……
下午五点。
明当当从江边回来。
她没事干,一个人去了游乐园。
周一的游乐园人流稀疏,她自己买了一些吃的,一路玩一路吃。
太阳光线热烈,照着发白江面,她在摩天轮上哽咽不止。
用多少爆米花塞进去都无济于事。
完了。
时郁要死了。
她再也不能幻想,他有带她来游乐园的一天。
她提前来了。
感受下他去天堂,她在离他最近的人间地点摩天轮里对他说话的情形。
可不够高,还没旁边的大楼高,话他能收到吗?
别嘲笑她。
明当当自认是个幼稚鬼,等他死了,她可能会穿得冷酷又严肃去他坟前絮絮叨叨讲一下午话。
开场白就是,你听不见太好了,我有多恨你又有多想你,你通通不知道了。
你安息吧,臭男人。
像第一次见面一样,天下暴雨,站台在雨雾中被湮灭,她为够一瓶怡宝,开启了与他的缘分。
这次分别,她也带一瓶怡宝结束。
别人上坟敬酒,她上坟开怡宝,用最漂亮的古董水晶杯倒上,最华丽的仪式与他碰杯,祝他安息。
臭哥哥。
以后她就一个人了。
真正的一个人。
无牵无挂无恨无爱。
真他妈孑然一身了。
这么剧情激烈的一想,她就回来了,丢脸的眼睛肿成核桃,带着一瓶怡宝到医院去看他。
耳边乱糟糟,医院每个人都像灰色。
她走在其中也不突兀,反正每个人都会死,医院是迎接生也欢送死的地方。
最一视同仁了。
她的狼狈像不会受到歧视。
到了护士台,问时郁住哪间。
要问她为什么知道楼层号,全在小魔。
小魔上午在公司收到消息第一时间打电话给赵立楠,赵立楠正出差中,手机关机,于是辗转问了几位高层,才打听到时郁位置。
“当当啊,他就在那个12楼内科……”
明当当脑子混沌直接挂电话。
到了医院运气加成,不管不顾就凑巧到了消化内科。
护士一查,报了病房号,又觑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拿出笔记本,“给我签个名吧,大明星……”
明当当头重脚轻,如云如雾状态,别人让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签完名,对方问,“您没事吧……”
她不吱声,表情如丧考妣。
那护士惊讶,“我带您进去吧,没事儿的……”又一通安慰。
明当当于是被陌生人牵着手,被动地往他病房带。
还没到房门口,她已经泪流满面,方一拐入房内,床上瞄了一个影子,猛地放声大哭。
吓坏护士。
吓坏床上人。
窗户边貌似也站着一人,她看不清,只扑到病床上,搂抱着那人背对她侧躺的身体一阵哇哇大哭,“呜呜呜咕咕……”
叫哥哥叫不清,叫咕咕。
“当当?”窗边那个人走过来,听声音是男的,年纪也有点大,扶她的手掌皮肤稍微有些年轮。
“不要……”她不要别人把自己拉开,搂着身下的人,狂哭,“你不要死……”
“我怎么就死了?”床上人发出惊悚的声音。
明当当将被子扒开,看看他脸,可惜泪水润满眼,废了好大力气才看清亲爱的哥哥……换了一张脸!
“你……?”她哭声凝固。呆滞。
床上男人一掀被子坐起,手上还握着手机,屏幕显示着他正在打的游戏,这会儿游戏被吓停,对方一脸慌张加慌张后的恍然大悟笑,“当当,你怎么了?谁死了?该不会时郁吧?”
明当当被吓了一下后,又放声大哭,“嗯!”这声重音和她的眼泪一起砸下。
砸在李辰笑到发抖的腿上,“那个什么,哪里听到的消息?”
“……他是不是胃癌?”明当当哭眼问。
“你自己问他。”李辰笑着跳下床,精神抖擞看热闹。
“我哥哥呢……”她找不着人,更加撕心裂肺,手里抱着一瓶水和一只不知哪里找来的洋娃娃,这造型实在稀奇,又这么哭着,画面说离奇都不为过。
小护士不忘安慰,“没事的,这床住了好几天,是坏东西早转肿瘤科啦,”话说着,小护士扭头一望门口,然后笑着拍拍她哭耸的肩,“呶,你哥哥来了吧?”
明当当泪眼看门口,只看到一个模糊的高大身影。
那身影隐然穿着医院的蓝色竖条纹病号服。
头发没有抹发油,柔软随意,泛着生命光泽。
她愣住。
那道影子主动走近她,大手一压她后脑勺,将她哭乱七八糟的脸压进一块坚硬又温热的起伏地方。
“谁告诉你胃癌?”他声音磁性低沉,世上最美乐器都比不过。
慢慢安抚着她。
这人是真实的。
且非常温暖。
她感觉自己半边脸颊都热起来,像血液回到了身体里,有了感受生命脉搏的能力。
她身体好像舒服了一点,包括混沌的大脑,“……哥哥?”语言试探的叫他一声。
他压她后脑勺的手掌又起了动作,变成五指拢进她发中,抵着她头皮摩挲。
明当当累了。
眼睛闭起。
哭声渐缓。
大概这世上没什么能比时郁的拥抱还舒服了。
像抱着一朵云。
浑身都飘着似的舒服。
她双臂搂紧他腰,感受着他的劲窄,低叹刚好自己两手可搂,栓地紧紧的。
“宋晨橙的助理。”好久后,她才恢复完整的阐述,低低说了这么一句话。
时郁皱眉,手指揉到她僵硬的后颈,按着,“上一个多话被开,这个也不省心。”
感觉密密麻麻的酸软从脖颈散开,她克制不住更加控紧他腰,“我今天好惨……”又说,“懵掉了……还去坐了摩天轮……”
他笑。
“我真的好累啊,我想睡觉……”
“你睡。”时郁刚说完,打算给她换个姿势到床上去,她却搂着他丝毫不动。
刚要劝。
李辰在旁边不嫌事大,“当当啊,你可别睡,不然一觉醒来,哥哥又不见了。”
他嘲笑她。
觉得这小女娃儿挺有趣。
这乌龙摆的有意思。
一是好了兄妹俩的感情;二是见到她还跟小时候一样,根本没长大,心中甚慰。
这意味着以后追她就更有把握,近水楼台先得月,只要她和时郁亲,就等于和他亲。
李辰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正主却不耐烦,“你回去吧。今天辛苦。”
李辰赶紧表现,“辛苦啥,照顾大舅……”
“我没你这么大外甥。”
“什么玩意儿……”李辰瞪眼,那眼神的潜台词意思,配合一下会死?
时郁望都不望他一眼,满心肝的要照顾手里的小人儿。
旁边男人看他和妹妹相认难舍难分,笑着道:“李少,我送您。”
李辰长吁短叹,不得不离开,走过来跟明当当试着打招呼,这丫头好么,搂着时郁的腰跟睡着了一样,特没礼貌。
李辰心想,这确定对自己而言是好事吗,她和时郁亲近?
李辰酸的要死。
一张脸跟吞了柠檬一样的灾难。
一步三回头离去。
那小护士也跟随一起离开。
都是恋恋不舍的样子。
被东叔公事公办驱离。
等东叔再回来时,明当当还是搂着人腰,一副真睡了的架势。
但是时郁一开口,她就有话。
“晚饭吃了吗?”他问。
她回,“不饿。”
不饿时郁也不逼她,只给了一个时间点选择,“过半个小时?”
“我下午吃了很多零食……”
“小魔说你在戒糖……”语音倏顿,他笑,“所以是在游乐园吃的?”
“对……”她沙哑的嗓音有那么一丢丢不好意思,“三桶爆米花……超大的……”
“吃那么多?”时郁乐不可支,想象着她下午在外边儿不知道怎么伤心,又心疼,“不然到床上睡?”
“你刚才去哪了?李辰躺在上面。”明当当不好意思,“我多丢脸……”
“我在外面看夕阳……”
“夕阳早落了。”她来时天就黑了。
他只好说,“是抽了一根烟。”
“在哪里……”
“天台。”
明当当歇了一会儿,小声回,“胃病不是不能抽烟?”
“嗯。”
“……”那你为什么抽?她语塞,不过又不忍心责怪他,毕竟特殊时期,人家是病号呢,而且才刚和好,她有点不好意思露原形,悄声,柔柔声,“下次不要这样了。”又细微警告,“医生要骂你的。”
“你骂,还是医生骂?”
这就把她戳穿了。
明当当于是给他答案:“我骂……”
尾音拖着,底气不是那么足,但悄悄试探,不足,她也得说。
接着等他回应。
他却笑,“你骂,哥才听话。”
意思她话比医生管用。
对他而言。
明当当怔一秒后,脸上终于起一层笑纹,越发搂紧他。
已经记不得话题怎么进行到此处。
但时郁会把握主方向。
她心头平静又觉得羞涩,所以尽量不露脸和说话,该怎么说呢,她有太多话想说了,那几年她过得那么惨,却还每天想他,这是丢面子的事儿。
而今天已经够丢面子了。
“到床上睡?”他怕她搂着他睡着,又催了一次。
明当当想着睡下也好,于是顺从的躺上床,不过,是先等他躺上去,她才后上去,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搂着他一只胳膊,头歪在臂弯,安心的闭上眼睛。
他那个管家,顺手给她盖了一条薄被。
然后得体告诉她,她的娃娃被安置妥当,让她安心睡。
明当当吸气,闻到他身上医院消毒水的味道,不过,隔着一层衣料,她仍然闻到了他身上独有的木质体香,像小时候第一次见他,他弯腰时衣领内冲出来的气息。
一瞬就令她安心。
常常听人家说,有些人在幼年有恋物癖,一条小毛巾,一个玩具,而她恋的只是一股安全感。
时郁给她的安全感。
“我没丢……”这么躺着,她为自己以前的事正名。
他让她躺着的那只手腕抬起,撸在她后脑勺发里,“看到了。”
“我又捡回来了……”确实也丢过,只不过大半夜下楼捡回,一边在楼梯口流泪擦,一边恨恨的用手拧,爱恨交织的痛苦情感。
仅仅这两句,我没丢,我又捡回来了……
他就收到她的情感信号,知道她的不容易似的,那么温柔忽然在她额头吻了一下。
柔软温热的触感霎时窜进她四肢百骸。
明当当又要哭,克制着哽咽了两声,倏地一伸手将他腰也霸道搂住,“我睡觉了,不要打扰我。”
霸道命令。
带着肆意妄为的任性。
全然不顾自己游乐园逛了半天的浑身黏糊糊手感,让那个人搂着,动也不要动,像惩罚他一样。
半夜,她睡得倒是香了。
黑长发铺满他胸口和那单条手臂。
这么压着,时郁能睡着就怪了。
东叔一直在旁边照顾,准备给小姑娘搞晚餐吃,结果她一睡就直要到天明,期间,稍微一个小动静,就会整个身子缩一下,一惊一乍似的没安全感。
几番来了两次,时郁不让人发出动静。
就这么忍到半夜,他膀胱先投降,无奈另一只手压住眼笑,痛苦到另一边腿撑起,要疯。
东叔也是熬了半宿,这会儿被笑地没行。
两个男人互打手语或者眼神交流,最后时郁举白旗,东叔端了尿壶过来,掀开他这边被子塞了进去。
时郁怀疑人生。
中途这小人还闹了一声,“什么声儿……”无意识的皱眉,吓得他差点心脏停。
东叔笑岔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