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夫人“啊”了一声，碗里的汤洒了，她哆哆嗦嗦的端着汤跑进屋里。将空碗放在苏老爷面前的小几上，像是被野狼追了一样，魂不守舍。心里也七上八下的。
    “夫人怎么了？”苏老爷很少见宁夫人如此模样，又看看那空碗，不知什么意思。
    宁夫人指指空碗：“我专门炖了兔汤给老爷喝。”碗里没有汤，宁夫人尴尬的指指窗户外头：“汤洒了……汤洒了……”
    “原来是汤洒了。我以为出了什么事呢，夫人大呼小叫的。”苏老爷笑笑道：“不过是一碗汤，你的心意，我也心领了，下次咱们再煮吧。”
    “老爷，不是……是……是……醒了。”
    “醒了？谁醒了？”
    “苏少爷！”
    苏老爷惊的站了起来：“在哪里？”
    芙蓉已惊的说不出话，当即打开窗户，刚才，她已听到宁夫人缩在窗外偷听，只是没有说透罢了，宁夫人在窗外见到了苏畅，她说苏畅醒了。
    芙蓉看不见，唯有伸手探探，苏畅就站在雪地里，他伸出手来，轻轻的放在芙蓉手上。他的手是暖的，他刚从房里出来，他的右手因为常握刀的缘故，有淡淡的老茧。这双手，芙蓉白天握着，晚上握着，虽看不清他的模样，可芙蓉知道，这是苏畅。
    “苏畅，你终于醒了……你终于醒了。”芙蓉眼泪下来，她怕苏畅一辈子都醒不过来，可是，如今他醒过来了。
    苏老爷望着窗外的苏畅，眼中泛着泪光，他唯一的儿子，如今醒过来了，真是佛主保佑。
    芙蓉擦了擦泪，才想起来外头在下雪。便赶紧叫婆子：“快把少爷扶进来，别让雪洒了少爷，少爷一直在屋里躺着，穿的单薄……”
    婆子点头去了。
    苏老爷这才反应过来：“我太吃惊了。竟然忘了畅儿还在外头站着，我这个爹当的……芙蓉，畅儿他醒了……必然是你细心照料畅儿感动了上苍，所以上苍不忍心让你一个人，所以……才会让畅儿醒过来。”
    苏畅被婆子搀扶进来，他穿着淡青色袍子，头发整齐的用白玉带竖着。
    他虽病了很久，但好在芙蓉照顾的精细，一应吃穿用度从没有委屈过他，所以。比起刚从正县回来的时候，苏畅倒胖一点儿了。
    苏畅凝望着苏老爷，眼中含泪：“爹，孩儿不孝，让爹担心了。”
    苏老爷哪里还顾的上自己的病。苏畅醒过来，他的病已好了八分，他含着泪握着苏畅的手：“你没有不孝，你没有不孝，你为皇上尽忠，便是对爹尽孝了，你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爹，以后我再也不去他乡任职了，会一直呆在京城为官，再也不让爹你操心，爹，对不起。这阵子让你担心了。”苏畅满脸自责。
    苏老爷心里跟烧了个小暖炉一样，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他高兴的呢。苏老爷擦擦泪，拉着苏畅的手，一直叫好。
    宁夫人站在旁边看着，心里泛酸很不是滋味。
    刚才她在窗外站着。被苏畅拍了肩膀，她回头看到是苏畅，第一反应是见到了鬼，白天见鬼，可不是闹着玩的，吓的她不禁叫出声，后来想想，不对，苏畅没死，只是昏迷不醒，昏迷不醒，大夫也束手无策，怎么突然瞪着眼站在她背后？她吓的魂都飞了，一股脑便跑进了屋里。
    如今看来，苏畅他果然醒了，而且很清醒，一进来就跟苏老爷寒暄，又是说自己不孝，又是不让爹操心，这简直比没昏迷以前还懂事，还会说话。
    宁夫人一直盼望着苏畅能一直睡下去，永远不要醒来，如今看来，天不遂人愿，她这个愿望，八成要落空了，她有些失望，有些失神，甚至不敢看苏畅，她知道苏畅一直对她颇有微词，跟她也不对付。
    苏老爷笑了笑，把宁夫人往前推了推：“畅儿，我已经把宁夫人接进了府中，如今，她是苏府的大奶奶，按辈分，你得叫她一声娘。”
    宁夫人尴尬，苏畅没把她揍的叫娘已经谢天谢地了，她又怎么敢让苏畅叫她娘？于是便讪讪的道：“苏少爷刚刚醒……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不过……听老爷说，苏老爷的娘温柔娴淑，气质出众，我这个俗人怎么比的过？我不敢当苏少爷的娘，不如，苏少爷就叫我一声姨吧？”
    “我姨跟我爹成亲了？”苏畅默然一句。
    宁夫人的脸红到了耳根。
    苏畅拉起宁夫人的手，放在手心里，跟他爹的手交叠在一起：“爹，娘。”
    “哎。”苏老爷激动的流了泪，看来，福祸这事，还真的不好说，以前苏畅百般排斥宁夫人，如今竟然肯亲口叫她娘，如此，倒难得。
    宁夫人见苏畅张口叫她，有些不相信，苏畅又补了一句：“娘。”
    “哎……是叫我啊，是叫我，对，我是你娘。我是你娘。虽然是后母，可后母也是娘。”宁夫人喜滋滋的，那种喜气，一直从嘴角延伸到眉梢。
    以前苏畅见到她，就跟见了仇人一样，简直是水火不相容，如今竟然亲口叫娘，叫的如此婉转，如此动听，如此诚心，在这一刻，宁夫人觉得，天下间，再也没有比娘更美好的称呼了。她有一刹那的眩晕，她心里盘算着，苏畅为何会这样呢？会不会被人打伤了头，伤了头以后，就把过去的那些老帐一笔勾销了？若真是这样，那真是大幸。
    苏老爷跟宁夫人还有苏畅，三人情深深雨蒙蒙。竟然忘了芙蓉的存在。
    芙蓉没有出声，站在角落里，她能闻到苏畅的味道，她近距离的听着苏畅说话，很久没有听到苏畅的声音了，以致能听到苏畅的声音，对她来说都是幸福的，这幸福，有点太突然，太不可思议了。
    “畅儿，你看，只顾着咱们说话了，你快去谢谢你夫人，这阵子你昏迷不醒，多亏了芙蓉日夜照顾你，我听婆子们说，为了让你早日醒来，你夫人每晚都跟你说话，你听不到，也没有回应，芙蓉她就自言自语，她希望你终有一天能听到的，而且每次喂你喝汤，她都先尝尝冷热，前些天还叫了裁缝来府里给你做衣裳。唉，若不是她，你或许也没有这么早醒过来啊，你最应该谢谢的，就是她。”
    “对啊对啊，畅儿，你最应该谢谢的，便是芙蓉了。”宁夫人奔过去，把芙蓉的手放在苏畅的手心里。
    一刹那的温暖，这是熟悉的感觉。
    芙蓉的手，握着苏畅的手。
    她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又似乎，在苏畅昏迷的这阵子里，她已经把天下间的话都说完了，再也想不到什么美好的词汇来跟苏畅交流，来形容这美好的一切。
    苏畅握了握芙蓉的手，突然又松开。
    芙蓉诧异。以前，苏畅可从来不会这样。
    苏畅低头，深深的凝望着她，芙蓉看不见苏畅的眼神，只能娇羞的站着。
    “你是谁？”苏畅问她：“你为什么在苏府里？”
    芙蓉猛的抬头，这是怎么了？
    苏畅咬着嘴唇道：“你连看我一眼也不敢，你定然不是芙蓉，芙蓉可不是你这样的。”
    苏老爷吃了一惊，刚才苏畅说话很是利索，显然是伤好了，怎么他能认出自己这个爹却认不出芙蓉呢。
    苏老爷指着芙蓉对他说：“畅儿，这就是你娶进门的媳妇，这就是芙蓉啊，你把她忘了？你不记得芙蓉这个人了？”
    “我记得，我知道芙蓉是苏府的少奶奶。”
    “这不就对了？你看，你面前站的可不就是芙蓉吗？”
    “她不是，她不敢看我。”
    “芙蓉的眼睛看不见，所以，她没法看你。”苏老爷叹气：“你在正县的时候，不是跟芙蓉通过书信的吗？她眼睛看不见，还特意让安慕白代笔，怎么，你忘了？对了对了，信上还说芙蓉有了身孕，而且是双胎，你看看……”苏老爷指了指芙蓉隆起的腹部：“你看看像不像双胎？畅儿，这就是你的芙蓉啊。”
    “她不是芙蓉，你们骗不了我。芙蓉的眼睛能看见，有时候还去后山采蘑菇，她怎么会看不见呢，爹，你一定是开玩笑，而且，芙蓉也没有怀双胎，爹，你不要逗我高兴了，芙蓉在哪里，快告诉我。”
    苏老爷愣住。
    芙蓉的眼泪落下来，她不敢相信，苏畅能认出苏老爷，甚至，能叫宁夫人娘，竟然连自己这个娘子也认不出了。
    她不死心，偷偷的拉起苏畅的手放在手心里，苏畅甩开，脸上似有不快。
    芙蓉不死心，上前去抱住苏畅，苏畅的肩膀依然浑厚，他身上，依然有她喜欢的味道。
    芙蓉本以为，这个熟悉的拥抱会让苏畅想起她。没想到，苏畅一把推开了芙蓉，差一点害她跌倒：“你是哪家的姑娘，我已是成过亲的人，我的夫人叫白芙蓉，还请姑娘你自重。”
    芙蓉不死心，又一次扑上去，这一次，苏畅没有客气，拎着芙蓉把她拎出了屋子，就跟拎一只待宰的小鸡子似的：“你从哪里来的，还回到哪里去，谁也冒充不了芙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