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坏心眼多得很
凌鸿这个仙号在修真界可算是无人不知。但小太子是凡界的人,他这么关心修真界的事,倒让在场的几个有道行的吃了一惊。
转念一想,现下凡间遇劫,百姓受苦,作为未来的帝王,他知道凌鸿的存在,也不足为奇。据檀斋他们所知,黄泉界入侵不久,修真界就派人来到皇室,两股势力早已联手。虽然仙君们不方便暴露自己的存在,但这次联手背后,其实已经有仙界的势力渗透其中了。
太子忽然问到凌鸿,把另外几个在场的问得傻眼。他们不知道傅白和现在的皇室有何渊源,而傅白这个人又素来不喜欢被太多人认识,一下子不知回答认识得好,还是不认识更妥当。
最后檀斋咳嗽一声,反问小太子:“殿下从何处听说过凌鸿的仙号?”
太子的神态有一瞬的犹豫,他回说:“是……本宫的一位亲眷曾经提到过他。说是,凌鸿仙尊曾任国师一职,后来却不知去向。眼下又有了关于他的传闻,因而想和各位求证一番。”
关于傅白是否真的当过国师这件事,说实在的,檀斋和持戒二仙并不是很清楚。傅白曾经辗转千世,轮回不知几度。那些纷繁扰乱的经历,说不定连本人都讲不明白了,更何况檀斋仙君这些局外人。不过小太子特意提到了他,许是有些什么特殊原由,否则没必要着急求证。于是檀斋又问:“殿下可是有要事找他?”
“也……不算,”太子的表情又纠结了,这让他显出几分青涩,“凌鸿仙尊当年不辞而别,本宫的那位亲眷,对此耿耿于怀。这是他的心结,所以本宫才……”
檀斋点点头,了然。
“不过这不算大事,几位这么匆忙入宫,怕不是有什么紧急的事?”
“正是,”这次持戒才开口说话,“龙蟠城现在有很厚重的瘴气,瘴气有毒,再拖下去,恐怕后患无穷。”
听见“瘴气”二字,小太子的脸色也变了。
“这怎么可能?龙蟠城是天子脚下,受天子护佑,怎会有瘴气……”
檀斋想说这时候就别搞你们凡界那套封建迷信了,但他又顾及着语气,不想把话说得太难听,于是委婉地跟太子解释:“当下我们几个也没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很有可能是黄泉界想借这招,把龙蟠城慢慢吞噬掉。太子,没时间讲废话了,我们要进宫见皇帝。”
檀斋这回把称呼什么都省掉,本来还想讲一讲凡界的礼,但时间紧急,他顾不得那么多。
太子也显出了忧心的神色,他刚想答应檀斋,让他们进宫,但一句应允到了嘴边又拐个弯被咽下。
“实不相瞒,陛下他近日龙体有恙,就算是本宫想去探望,也被回绝很多次了。”
太子的这个消息,让本来就紧张的气氛,更加沉重。檀斋、持戒和白柏互相看了看对方,最后持戒道:“我们现在必须要见到皇帝,硬闯也要见。”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谁都不想,檀斋作为一个司礼的神仙,当然不愿意用这么粗暴的方式冲入宫门。不意外,他们被拦在了寝殿之外,哪怕太子在场也不能通融。檀斋和持戒见状,连暗号都没有,心照不宣地闪到那两个守门的侍卫身后,把人捏晕过去。
尽管做到了神仙,熟练的手法依旧没忘。
太子年纪还小,没见过这世面。白柏扶了下额头,说别管这么多了,先进去吧。
皇帝的寝殿大得很,结构规整,前殿稍后摆着宝座。两位仙君刚迈入殿内,眉毛就深深地皱了起来。太子是肉体凡胎,虽然有帝王命,但他年龄还没到,能看到的东西不多。白柏比太子要好一点,他能感应到这大殿内四处都是不详的气息。那些气息浑浊地淤积在各处,纠缠在一起。
而两位仙君基本能把这里看个彻彻底底了。他们非但能够看见四处飘游的瘴气,还能够看见一只巨大的金龙盘在殿内。金龙的体型庞大,长长的身子几乎要把整个大殿塞满。但它的鳞片光泽暗淡,龙瞳里满是污浊和痛苦。在它的身上,有数条沉重的锁链,将其牢牢地锁在地面上。那链子锁得很紧,有些地方已经深陷血肉,加剧了龙的疼痛。
龙只是个虚体,它所象征的皇帝,恐怕是真的要不行了。
“缚天龙可是违逆天道的大罪,我们仙人都不敢对皇帝下这么重的手,这是哪个胆子这么大?还真不怕死啊。”
檀斋仿佛不是来救人,就是个看热闹的,这种时候还不忘讲闲话,跟持戒小声嘀咕。持戒是仙界少有的正经人,或许因为他的师父是傅白。他没理檀斋,转过头对白柏和太子说:“皇帝遇险,尽快救人。”
金龙在此,说明皇帝距离这前殿也不远。檀斋他们没有费多大力气,就发现了卧在床上的老皇帝。现在的皇帝是太子的爷爷,但他的身子骨还算硬朗,不然也不能把亲儿子熬走。老皇帝年轻的时候,东征西战,也是一代人物,哪怕到老了,也仍残留着几分当年的威仪。小太子很畏惧这个严格的爷爷,只听见他的声音,还没见着人,连走路的姿势都僵硬了不少。
老皇帝问,你们是谁,太子,你来这做什么。
太子连表情都有些凝固了,他一板一眼地回着爷爷的话,不敢有丝毫差错。老皇帝听了太子的解释后,咳嗽几声。他现在的身子外强中干,咳起来像个破旧的风箱,躯干里轰隆轰隆直响。太子上前两步,想要帮他顺顺气,却被老人喝止。
是个倔强的老头。
皇帝对太子说的话一个字都不信,他说这龙蟠城屹立百年,向来没听说过有瘴气淤积的情况,必然是太子被这两个方士给骗了。货真价实的仙君被打成方士,檀斋当场翻个白眼。持戒还能保持冷静,他对皇帝说,眼下龙蟠城的百姓危在旦夕,现在瘴气只是在缓缓蔓延,还不清楚会不会突然爆发,那时候瘴毒入体,致死只是一瞬间的事。他让皇帝好好回忆,最近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人混入城中,做了什么布置。
老皇帝说,最近他见过最奇怪的人,就是你们两个。
檀斋冷笑一声,说老头,你死到临头了,还犟。你的真身现在被困在这个大殿里,被人下了术。要不赶快解术,你跟你的儿子就要在地下重逢了。
他这话说得可一点余地都没留,但皇帝没生气,只淡淡道了一句,他活了一辈子,见过的骗子十个里面有十个说他命不久矣,你不过是其中说得最难听的一个。
檀斋仙君差点背过气去。
不知道是本性如此,还是到老了变顽固了,皇帝没有一点配合的意思,摆摆手让他们出去,就要躺下。檀斋想要使用点强硬的手段,被持戒制止。他们走出去后,檀斋怒道:“拦着我干什么?这老皇帝养尊处优大半辈子,脑子都被财气美色腐蚀了,得让他清醒一下。”
“你一个司礼仙,不要老是这么粗暴,有损仙仪。”持戒让他冷静。
白柏从刚才开始就没出声,忽然转头问了太子一个问题。
“殿下刚刚说,凌鸿仙尊下凡时曾当过国师。他离开了,那现在国师这个位子是由谁来做呢?”
他的问题一阵见血。既然设了国师一位,证明皇帝对于法术仙道这些还是信的。但他听说龙蟠城有瘴气,非但没有追问原由,反而一口否定他们的说法,坚称他们在说谎。老皇帝生性多疑,早年的经历让他变得不肯轻信于人。现在有东西威胁到了他的统治,不管是什么,他总该问一句才对。
对城中百姓不闻不问,好像真的变成了一个自私的帝王,白柏有点不太相信。他对老皇帝有一定了解,虽然有些律法定得不近人情,但总的来说,是个勤政爱民的君王。
而能让他的性子转变这么快,或许是有人捷足先登,在他耳边说了什么。白柏思来想去,最终怀疑到现任的国师身上。
毕竟偌大朝廷,只有国师算专业对口。
太子听见白柏忽然问他这个问题,也茫然了一下。他说自从下凡的凌鸿仙尊又离开后,国师一位空了很久,后来是由凌鸿之前的老国师又接手一段时间。等老国师死后,由他的徒弟来。徒弟后来也死了,现在的国师刚刚被任命不久,又行踪神秘,太子对他的了解不多。
“陛下似乎应允了国师,允许他不上朝,这算是莫大的殊荣了。本宫也想不通,为何陛下对他如此信任。”
持戒这时又问:“殿下口中一直称凌鸿仙尊,按理讲,仙人下凡会隐瞒自己的仙号。难道殿下是从哪位修士口中听说的?”
小太子摇头:“不,凌鸿仙尊之前在当国师时,一直用的‘傅白’这个名字。至于他的仙号,是陛下——”
话说到一半,太子闭上了嘴巴,露出懊恼的神情。
看来他的那位亲眷,不是别人,正是尊贵无比的当今圣上。
一听见有傅白的八卦,檀斋两只耳朵都竖起来,追问:“那傅白又是缘何与你祖父决裂?我跟他很熟,他应该不是个随便撂挑子的人。既然答应了当国师,那不把你爷爷送走,他是绝不会卸任的,不存在自己跑了的情况。”
“这都是些旧事了,宫里知道这件事的老人现在活着的不多,我也是听陛下偶然提起傅白、凌鸿这些名字,多次打听,才知道他是曾经的国师。他的名字,在宫中任何地方都见不到记载了。”
看来除了当事人,也就是傅白本人和老皇帝,没人清楚当初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持戒打断檀斋的问话,不让他再继续打听八卦。他直接分了任务:“那先这样吧,我和白柏在城中继续寻找瘴气的源头,檀斋你跟着太子,去找国师。”
“不行,我也要去找源头。那个劳什子国师,听起来就不是个省油的灯。我害怕。”
能把“害怕”二字恬不知耻地挂在嘴边,数遍整个仙界,也就是这位任性的檀斋仙君。檀斋和其他仙君的情况不太一样,他的仙位是继承来的。檀斋的母亲原本是上一届的司礼仙,后来因为触犯仙条,被罚下界,和凡界的某个百年世家的嫡子成了亲。父亲一脉本身就有些仙缘,母亲又是谪仙,所以檀斋算得上根正苗红,渡劫封仙基本走了个过场,没有吃太多的苦头。
这也就导致了他现在理直气壮地说自己害怕。
持戒不吃他这一套。檀斋虽然胆子小,不喜欢惹麻烦,但他作为一个仙君,需要他的时候,他就得上。
于是持戒说:“对方是国师,跟你专精的东西差不多,你去对付他,正好。”
“正好个——”檀斋把最后一个字咽下去,还记得他自己有仙君威仪,“对付一个小小的国师,需要这么专业吗?持戒你去你也行。”
持戒仙君瘫着一张脸,一本正经。
“既然檀斋仙君都说了,是个‘小小的国师’,向来仙君也是有办法应对。白柏,事不宜迟,我们赶快行动。”
说着,俩人一起消失在了原地,剩檀斋和太子大眼瞪小眼。
檀斋气得跳脚:“好你个持戒仙君,你现在坏心眼多得很!我——”
不小心瞥见眼巴巴的太子,檀斋那一肚子的牢骚无处发泄,只能瓮里瓮气地说:“我们也走!真是,一天天没个清净。”
四人分头行动,想要尽快解决龙蟠城瘴气,救下这一城的百姓。这时,在寝殿中,背对着躺下的老皇帝又坐起身来,闷声咳嗽。他有些喘不上气,又坐起身,手掌拍着胸脯给自己顺了顺。
一只药碗适时端到他面前,老皇帝没有看那只手的主人,放心地接过来喝下。
“那些人……要来骗我,我知道,”老皇帝把碗放到床榻旁边的小桌,又抬起眼皮,满眼信任地看向来者,“傅白,我能相信的,就只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