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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蘅芜君兰言解疑癖,潇湘子雅谑补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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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贾母王夫人去后,姐妹们复进园来吃饭。那刘姥姥带着板儿,先来见凤姐儿说:野明日一早定要家去了。虽然住了两三天,日子却不多,把古往今来没见过的,没吃过的,没听见的,都经验过了。难得老太太和姑奶奶并3陛小姐们,连各房里的姑娘们,都这样冷贫1惜老,照看我。我这一回去,没别的报答,惟有请些高香,天天给你们念佛,保佑你们长命百岁的,就算我的心了。”
    凤姐儿笑道:野你别喜欢,都是为你,老太太也叫风吹病了,躺着嚷不舒服。我们大姐儿也着了凉了,在那里发热呢。”刘姥姥听了,忙叹道:野老太太有年纪了,不惯十分劳乏的。”刚儿道:野从来不象昨儿高兴。往常也进园子逛去,不过到一两处坐坐就来了。昨儿因为你在这里,要叫者随逛,一个园子倒走了多半个。大姐儿因为我找你去,太太递了一±块糕给他,谁知风地里吃了,就发起热来。”刘姥姥道:野妞妞儿只怕不大进园子。比不得我们的孩子,一会走,那个坟圈子里不跑去?一则风拍了也是有的;二则只怕他身上干净,眼睛又净,或是遇见什么神了。依我说,给他瞧瞧祟书本子,仔细撞客着。”一语提醒了凤姐儿,便叫平儿拿出《玉匣记》来,叫彩明来念。彩明翻了一会子,念道:野八月二十五日病者,东南方得之,有缢死家亲女鬼作祟,又遇花神。用五色纸钱四十张,向东南方四十步送之大吉。”凤姐儿笑道:野果然不错,园子里头可不是花神!只怕老太太也是遇见了。”一面命人请两分纸钱来,着两个人来,一个与贾职祟,一个与烟儿送祟。
    果见大姐安稳睡了。凤姐儿笑道:野到底是你们有年纪的经历的多。我们大姐儿时常肯病,也不知是什么原故。”刘姥姥道:野这也有的。富贵人家养的孩子都娇嫩,自然禁不得一些儿委屈。再他小人儿家,过于尊贵了,也禁不起。以后姑奶奶倒少疼他些就好了。”凤姐儿道:野也是有的。我想起来,他还没个名字,你就给他起个名字,借借你的寿;二则你们是庄家人,不怕你恼,到底贫苦些,你们贫苦人起个名字,只怕压的住。”刘姥姥听说,便想了一想,笑道:“不知他是几时养的?”凤姐;儿道:“正是养的日子不好呢,可巧是七月初七日。”刘姥姥忙笑道:“这个正好,就叫做巧姐儿子。这个叫做以毒攻毒以火攻火的法子。姑奶奶定依我这名字,必然长命百岁。日后大了,各人成家立业,或一时有不遂心的事,必然遇难鲜,逢凶化吉,都从这巧字来。”
    凤姐儿听了,自是欢喜,忙谢道:野只保佑他应了你的话就好了。”说着,叫平来吩咐道:野明儿咱们有事,恐怕不得闲儿,你这会子闲着,把送姥姥的东西打点了,他明儿一早就好走的便宜了。”刘姥姥道:野不敢多破费了,已经避尤了几天,又拿着走,越发心里不安了。”凤姐儿笑道:野也没有什么,不过随常的东西。好也罢,歹也罢,带了去,你们街坊邻舍看着也热闹些,也是上城一趟。”说着只见平儿走来说:野姥姥过这边瞧瞧。”刘姥姥忙跟了平儿到那边屋里,只见堆着半炕东西。平儿——的拿给他瞧着,又说道:野这是昨日你要的青纱一匹,奶奶另夕卜送你一个实地月白纱做里子。这是两个茧绸,做袄儿裙子都好。这包袱里是两匹绸子,年下做件衣裳穿。这是一盒子各样内造小饽饽儿,也有你吃过的,也有没吃过的,拿去摆碟子请人,比买的强些。这两条口袋是你昨装果子的,如今这一个里头装了两斗御田粳米,熬粥是难得的。这一条里头是园子里的果子和各样干果子。这一包是八两银子:这都是我们奶奶的。这两包每包五十两,共是一丽,是太太给的,叫你拿去,或者做个小本买卖,或者置几亩地,以后再别求亲靠友的。”说着又悄悄笑道:野这两件袄儿和两条裙子,还有四块包头,一包绒线,可是我送姥姥的。那陔裳虽是旧的,我也没大很穿,你要弃嫌,我就不敢说了。”
    平儿说一样,刘姥姥就念一句佛,已经念了几千佛了,又见平儿也送他这些东西,又如此谦逊,忙笑道:“姑娘兑那里话?这样好东西,我还弃嫌!我就有银子,没处买这样的去呢!只是我怪臊的,收了不好,不收又辜负了姑娘的心。”平儿笑道:“别说外话,咱们都是自己,我才这么着。你放心收了罢,我还和你要东西呢,到年下,你只把你们晒的那个灰条菜和豇豆、扁豆、茄子干子、葫芦条儿,各样干菜带些来,我们这里上上下下都爱吃,这个就算了。别的一概不要,别罔费了心。”刘姥姥千恩万谢的答应了。平jj道:“你只管睡你的去,我替你收拾妥当了,就放磁里,明儿一早打发小厮们雇辆车装上,不用你费一点心儿。”刘姥姥越发感激不尽,过来又千恩万谢的辞了刚,过贾母这边睡了一夜。次早梳洗了,就要告辞。
    因贾母欠安,众人都过来请安,出去传请大夫。一时婆子回:“大夫来了。”老嬷嬷请贾母进幔子去坐,贾母道:“我也老了,那里养不出那阿物jj来?还怕他不成!不用放幔子,就这样瞧罢。”众婆子听了,便拿过一张小桌子来,放下一个小枕头,便命人请。一时只见贾珍、贾琏、贾蓉三个人将王太医领来。王太医不敢走甬路,只走旁阶,跟着贾珍到了台阶上,早有两个婆子在两边打起帘子,两个婆子在前导引进去,又见宝玉迎接出来。见贾母穿着青绉绸一斗珠儿的羊皮袪子,端坐在榻上,两边四个未留头的小丫鬟,都拿着蝇刷敕盂等物,又有五六个老嬷嬷雁翅摆在两旁,碧纱橱后,隐隐约约有许多穿红着绿、戴宝插金的人。王太医也不敢抬头,忙上来请了安。贾母见他穿着六品服色,便知是御医了,含笑问:“供奉好?”因问贾珍:“这位供奉贵姓?”贾珍等忙回:“姓王。”贾母笑道:“当日太医院正堂有个王君效,好脉息。”王太医忙躬身低头含笑,因说:“那是晚生家叔祖。”贾母听了笑道:“原来这样,也算是世交了。”一面说,一面慢慢的伸手放在j枕头上。嬷嬷端着一张小杌子,放在j桌前面,略偏些。王太医便盘着一条腿jj坐下,歪着头诊了半日,又诊了那只手,忙欠身低头退出。贾母笑说:“劳动了。珍哥让出去,好生看茶。”
    贾珍、贾琏等亡答应了几个是,复领王太医到外书房中。王太医说:“太夫人并无别症,偶感了些风寒,其实不用吃药,不过略清淡些,常暖着点儿,就好了。如今写个方子在这里,若老人家爱吃,便按方煎一剂吃;若懒怠吃,也就罢了。”说着,吃茶,写了方子。刚要告辞,又见奶子抱了大姐儿出来,笑说:“王老爷也瞧瞧我们。”王太医听说,忙起身就奶子杯中,左手托着大姐儿的手,右手诊了一诊,又摸了一摸头,又叫伸出舌头来瞧瞧,笑道:“我要说了,妞儿该骂我了,只要清清净净的饿两顿就好了。不必吃煎药,我送点丸药来,临睡用姜汤研开吃下去就好了。”说毕,告辞而去。贾珍等拿了药方来回明贾母原故,将药方放在案上出去,不在话下。
    这里王夫人和李纨、凤姐儿、宝钗姐妹等,见大夫出去,方从橱后出来。王夫人略坐一坐,也回房去了。刘姥姥见无事,方上来和贾母告辞。贾母说:“闲了再来。”又命鸳鸯来:“好生打发刘姥姥出去。我身上不好,不能送你。”刘姥姥道了谢,又作辞,方同鸳鸯出来。到了下房,鸳鸯指炕上一个包概兑道:“这是老太太的几件衣裳,都是往年间生日节下众人孝敬的。老太太从不穿人家做的,收着也可惜,却是一次也没穿过的,昨日叫我拿出两套来送你带了去,或送人,或自己家里穿罢。这盒子里头是你要的面果子。这包儿里头是你前儿说的药,梅花点舌丹也有,紫金锭也有,活络丹也有,催生保命抛有,每一样是一张方子炉,总包在里头了。这是两个荷包,带着玩罢。”说着,又抽开系子,掏出两个笔锭如意的锞子来给他瞧,又笑道:“荷包你拿去,这个留下给我罢。”刘姥姥已喜出望外,早又念了几千佛,听鸳鸯如此说,便忙说道:“姑娘只管留下罢。”鸳鸯见他信以为真,笑着仍给他装上,说道:“哄你玩呢!我有好些呢。留着年下给小孩子们罢。”说着,只见一个小丫头拿着个成窑钟子来,递给刘姥姥说:“这是宝二爷给你的。”刘姥姥道:“这是那里说起?我那一世修来的,今jj这样!”说着便接过来。鸳鸯道:“前儿我叫你洗澡,换的衣裳是我的,你不弃嫌,我还有几件也送你罢。”刘姥姥又忙道谢。鸳鸯果然又拿出几件来,给他包好。刘姥姥又要到园中辞谢宝玉和众姊妹王夫人等去,鸳鸯道:“不用去了。他们这会子也不见人,回来我替你说罢。闲了再来。”又命了一个老婆子,吩咐他:“二门上叫两个小厮来,帮着姥姥拿了东西送去。”婆子答应了,又和刘姥姥到了凤姐jj那边,一并拿了东西,在角门上命小厮们搬出去,直送刘姥姥上车去了,不在话下。
    且说宝钗等吃过早饭,又往贾母处问安,回园至分路之处,宝钗便叫黛玉道:“颦儿,跟我来,有一句话问你。”黛玉便笑着跟了来。至蘅芜院中,进了房,宝钗便坐下,笑道:“你还不给我跪下,我要审你呢!”黛玉不解何故,因笑道:“你瞧,宝丫头疯了,审我什么?”宝钗冷笑道:“好个千金小姐!好个不出屋门的女孩儿!满嘴里说的是什么?你只实说罢。”黛玉不解,只管发笑,心里也不免疑惑,口里只说:“我何曾说什么?你不过要捏我的错儿罢咧,你倒说出来我听听。”宝钗笑道:“你还装憨儿呢!昨儿行酒令儿,你说的是什么?我竟不知是那里来的,黛玉一想,方想起昨儿失于检点,那《牡丹亭》、《西厢记》说了两句,不觉红了脸,便上来搂着宝钗笑道:“好姐姐!原是我不知道,随口说的。你教给我,再不说了!冶宝钗笑道:“我也不知道,听你说的怪生的,所以请教你。”黛玉道:“好姐姐!你别说给别人,我再不说了!冶宝钗见他羞的满脸飞红,满口央告,便不肯再往下问,因拉他坐下吃茶,款款的告诉他道:“你当我是谁?我也是个淘气的,从小儿七八岁上,也够个人缠的。我们家也算是个读书人家,祖父手里也极爱藏书。先时人口多,姐妹弟兄也在一处,都怕看正经书。弟兄们也有爱诗的,也有爱词的,诸如这些《西厢》尧《琵琶》以及《元人百种》,无所不有。他们背着我们偷看,我们也背着他们偷看。后来大人知道了,打的打,骂的骂,烧的烧,丢开了。所以咱们女孩儿家不认字的倒好。男人们读书不明理,尚且不如不读书的好,何况你我?连做诗写字等事,这也不是你我分内之事。究竟也不是男人分内之事。男人们读书明理,辅国治民,这才是好。只是如今并听不见有这样的人,读了书,倒更坏了。这并不是书误了他,可惜他把书遭塌了,所以竟不如耕种买卖,倒没有什么大害处。至于你我,只该做些针线纺绩的事才是,偏又认得几个字,既认得了字,不过拣那正经书看也罢了,最怕见些杂书,移了性情,就不可救了。”一夕话,说的黛玉垂头吃茶,心下暗服,只有答应“是”的一字。忽见素云进来说:“我们奶奶请二位狮麻义要紧的事呢。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史姑娘、宝二爷,都等着呢。”宝钗说:“又是什么事?”黛玉道,“咱们到了那里就知道了。”说着便和宝钗往稻香村来,果见众人者哩。
    李纨见了他两个,笑道:“社还没起,就有脱滑儿的了,四丫头要告一年的假呢。”黛玉笑道:“者堤老太太昨儿一句话,又叫他画什么园子图儿,惹的他乐得告假了。”探春笑道:“也别怪老太太,都是刘姥姥一句话。”黛玉忙笑接道,野可是呢!都是他一句话。他是那一门子的姥姥?直叫他是个母蝗虫就是了。”说着,大家都笑起来。宝钗笑道:“世上的话,到了二嫂子嘴里也就尽了。幸而二嫂子不认得字,不大通,不过一概是市俗取笑儿。更有颦儿这促狭嘴,他用《杂》的法子,把市俗粗话,撮其要,删其繁,再加润色,比方出来,一句是一句。这‘母蝗虫,三字,把昨j儿那些形景都画出来了。亏他想的倒也快!”众人听了,都笑道:“你这一注解,也就不在他两个以下了。”李纨道:“我请你们大家商议,给他多少日子的假?我给了他一个月的假,他嫌少,你们怎么说?”黛玉道:“论理,一年也不多。这园子盖就盖了一年,如今要画,自然得二年的工夫呢。又要研墨,又要蘸笔,又要铺纸,又要着颜色,又要……”刚说到这里,黛玉也自己掌不住,笑道:“又要照着样儿慢慢的画,可不得二年的工夫?”众人听了,都拍手笑个不住。宝钗笑道:“有趣!最妙落后一句是‘慢慢的画,他可不画去,怎么就有了呢?所以昨那些笑话虽然可笑,回想是没趣的。你们细想,颦这几句话,虽没什么,回想却有滋味。我倒笑的动不得了!冶十惜春道:“都是宝姐姐赞的他越发逞强,这会子又拿我取笑儿。”黛玉忙拉他笑道:“我且问你,还是单画这园子呢,还是连我们众人都画在上头呢?冶惜春道:“原是只画这园子。昨老太太又说,单画园子,成了房样子了,叫连人都画上,就象行乐图才好。我又不会这工细楼台,又不会画人物,又不好驳回,正为这个为难呢。”黛玉道:“人物还容易,你草虫上不能。”李纨道:“你又说不通的话了。这上头那里又用草虫儿呢?或者翎毛倒要点缀一两样。”黛玉笑道:“别的草虫儿罢了,昨儿的母蝗虫不画上,岂不缺了典呢?”众人听了,都笑起来。黛玉一面笑的两只手捧着胸口,一面说道:“你快画罢,我连题跋都有了,起了名字,就叫做‘携蝗大嚼图,”众人听了,越发哄然大笑的前仰后合。只听咕咚一声响,不知什么倒了,急忙看时,原来是湘云伏在椅子背儿上,那椅子原不曾放稳,被他全身伏着背子大笑,他又不防,两下里错了笋,向东一歪,连人带椅子都歪倒了。幸有板壁挡住,不曾落地。众人一见,越发笑个不住。宝玉忙赶上去扶住了丝,方脏止了笑。
    宝玉和黛玉使个眼色儿,黛玉会意,便走至里间,将镜树曷起,照了照,只见两鬓略松了些,忙开了李纨的妆奁,拿出抿子来,对镜抿了两抿,仍旧收拾好了,方出来指着李纨道:“这是叫你带着我们做针线教道理呢,你反招了我们来大玩大笑的!冶李纨笑道:“你们听他这刁话。他领着头儿闹,引着人笑了,倒赖我的不是!真真恨的我只保佑你明儿得一个利害婆婆,再得几个千刁万恶的大姑子、小姑子,试试你那会子还这么刁不刁了!”
    黛玉早红了脸,拉着宝钗说:“咱们放他一年的假罢。”宝钗道:“我有一句公道话,你们听听。藕丫头虽会画,不过是几笔写意。如今画这园子,非离了肚子里头有些丘壑的,妯可成画?这园子却是象画儿一般,山石树木,楼阁房屋,远近疏密,也不多,也不少,恰恰的是这样。你若照样儿往纸上一画,是必不能讨好的。这要看纸的地步远近,该多该少,分主分宾,该添的要添,该藏该减的要藏要减顾的要露,这一起了稿子,再端详斟酌,方成一幅图样。第二件,这些楼台房舍,是必要界划的。一点儿不留神,栏扦也歪了,柱子也塌了,门窗也倒竖过来,阶砌也离了缝,甚至桌子挤到墙里头去,花盆放在帘子上来,岂不倒成了一张笑话儿了!第三,要安插人物,也要有疏密,有高低。衣褶裙带,指手足步,最是要紧,一笔不细,不是肿了手,就是瘸了腿,染脸撕发,倒是小事。依我看来,竟难的很。如今一年的假也太多,一月的假也太少,竟给他半年的假,再派了宝兄弟帮着他。并不是为宝兄弟知道教着他画,—那就更误了事,为的是有不知道的,或难安插的,宝兄弟拿出去问问那会画的先生们,就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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