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红同志显然对顾运提出的这个问题很感兴趣，要不然也不会略显激动地进行反问。
    这是在顾老狗的意料之中的，毕竟陈大红和女儿的关系一直很差，他平日里肯定也在分析、反思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所以当他一本正经地提起这事的时候，陈大红不可能没兴趣听。
    说白了，陈大红如果想知道自己女儿这几十年来，对他这个老爸的看法，自己去问是不可能的，因为陈菲儿肯定不会说，唯一的办法就是通过顾运去了解。
    这是毫无疑问的，毕竟顾老狗目前是世界上最接近陈菲儿的人——有多接近呢？不止是零距离，而且一度是负距离，持续时间加起来至少5个小时以上。
    不炫耀地说，这方面连顾老狗都佩服自己。
    当然，他也很欢迎陈大红来问，因为这么一来，不但能扯开话题保护自己，而且还能显示出他的价值，没准可以让陈大红以后能好好爱护他这个小同志。
    但是问，就要有问的态度。
    陈大红明明想问，可上来就是“你懂个屁”，顾老狗不是太高兴，毕竟不是说准岳父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对比下程中原，人家这准岳父又送钱又请吃饭，满满的都是上一辈对下一代的关爱，就算他出了绯闻也只是冷清地请他回家去解释……顾老狗觉得陈大红应该向他看齐。
    于是，他开始喝茶，沉默。
    你不是说我不懂么，那我就不说话好了。
    顾老狗擅长掰肋骨，不过比起物理上的掰肋骨，他更喜欢掰人精神上的软肋，现在他就已经摸到了陈大红的软肋，所以不着急。
    话说陈大红拿着茶盏，却没心思喝茶，他现在确实很想听听顾运有什么高见，或者有什么“内幕消息”之类的。
    自从退休后，陈大红一直在尝试和女儿弥合关系，偿还这些年亏欠她的感情，顺便……也搏一搏未来抱外孙、外孙女的权利。
    人老了还能图啥，不就图个团团圆圆，一家人齐齐整整的么？
    却是等了半天之后，他发现这小子竟然还不说话，当时就有点急了。
    于是忍不住说道，“你说话啊，哑巴了？”
    顾老狗抬头，表情依旧恭敬，但却是反问，“啊，我说啥？”
    陈大红一瞪眼，“你不是说你知道菲菲为什么跟我感情不好吗？是不是菲菲跟你说过什么，说来我听听。”
    “哦，您不是说我不了解您家里的情况嘛，我觉得也有道理，还是不乱说了。”
    “我让你说你就说，少扯那些没用的。快说！”
    顾老狗觉得陈大红差不多可以认真地、不打断地听自己说话了，于是这才淡淡一笑。
    说道，“那我就说了，叔叔您听听是不是这个理。首先您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菲儿姐条件这么优秀，追她的男人那么多，她却直到三十岁才真正谈恋爱呢？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这不是不太正常？”
    陈大红皱着眉头，沉思了一会，又道，“你继续说，我听着。”
    这会儿语气好了很多。
    “唯一的解释是，她不相信男人。”顾老狗叹了口气，又道，“原生家庭对一个人的影响是巨大的。因为有您这个例子在前，在她的潜意识中，始终认为男人不可靠。
    所有的男人，要么没出息，她看不上，要么有出息，但是她觉得这样的男人，迟早要和您一样，为了追寻自己的理想，而把妻子、女儿抛到一边。
    我说的抛一边，不一定是抛下不管离家出走，而是就算住在一起，也是貌合神离。她跟我隐隐透露过，她要的感情不是这样的。”
    陈大红一边听，一边微微点头。随后，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
    喃喃自语地说道，“我有责任，有责任的……”
    股老狗心想，你的责任大了去了，听我慢慢给你编……说。
    “因为您，陈菲儿很缺乏安全感。不夸张地跟您讲，我认为她可能有一定程度的抑郁症。”
    陈大红顿时瞪大了眼睛，差点就从座位上站起来了，“抑郁症？你怎么知道？”
    顾老狗很肯定的点点头，说道，“别人不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我跟您举几个例子您就知道了，但是您听了也别着急。”
    陈大红大手一挥，迫不及待地说道，“赶紧说，我绷得住。”
    顾老狗于是长叹了口气，很是“心疼”地说道，“有时候，她明明好好地躺着，但是不知怎么就会惊叫起来。有时候，她又会无缘无故地喊我哥哥，甚至喊爸爸。您知道的，我比她的年纪要小。”
    嗯，这个……严格来说也不算撒谎，就是怎么理解的问题。
    为了顺利渡劫，顾老狗也只好在心里默默跟陈菲儿道歉了，发生这种事他也不想的……可是不这样很难搞定这位老同志啊。
    为了赎罪，顾老狗决定接下去，为了促进这对父女的和解，好好出一份力。
    陈大红倒吸了一口凉气，面色沉重了起来。
    看来，问题比自己想象得要严重。
    顾老狗继续说道，“这说明她在潜意识里，很渴望有人能保护她、能照顾她，这种情绪积压久了，自然就抑郁了，随时可能爆发。
    说白了，在娱乐圈，谁都知道她很独立，是个女强人。可又有几个人知道她是被逼出来的呢？”
    陈大红一声长叹。
    这些年，女儿不容易啊。
    陈大红觉得顾运说的有道理，陈菲儿之所以变成这样，他有责任。
    虽然自己有无数个理由去辩解，但是对于女儿，自己唯一的女儿来说，不能陪伴她成长，的确是自己无情。
    男人，该认的就要认！
    沉默了许久，陈大红终于说道，“菲菲跟你讲了多少，关于我的事情？”
    顾老狗想了想，说道，“其实不是很多，我也只知道您是个军人，从小跟她两地分隔，见面的机会极少。到后面你们因为某些事情，就形同陌路了。菲儿姐不愿意多说，她似乎不想提您。”
    陈大红一边听，一边出神地盯着手里的茶杯，凝久无语。
    顾老狗觉得时机到了，是时候总结陈词了。
    于是，他很中肯地说道，“我十分理解您坚守职责的意义所在，我也为能认识一位您这样的军人而自豪。但同时我也希望您能站在菲儿姐的立场，来看待问题。”
    “比如呢？”陈大红马上问道，满脸都是求知欲。
    “比如，您应该尊重她的选择。”顾老狗诚恳地道，“她用了三十年时间来消化阴影，完善自己，现在她终于打开了心里的那扇门，接纳了我。我知道我还很年轻，而且还不够好，配不上菲儿姐。但是我会努力，努力地成为她想要的那种男人。所以恳请您，给我一个机会。”
    陈大红看着顾运的眼睛，他自问在领导岗位上呆了几十年，什么样的人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尤其是说假话的人。
    但是他发现，眼前这个小同志，从表情到眼神，完全没有说假话的痕迹。
    这是自然的，因为这一次，不是顾老狗演技有多高超，而是他真的想给陈菲儿一段，她想要的感情——尽管陈菲儿自己都知道、都认定，这段感情未必能走多远，但是顾老狗至少要确保，自己跟她在一起的每一秒钟，都是她想要的感觉。
    陈大红没有说话，但是心里想的，却是另一番事情。
    这小子，摆明了是在说谎。
    他还不够好？
    他就是太好了，好得有些假，好得太显眼，自己才忍不住追到这里来的。
    年纪轻轻，大学才刚开始读，就已经白手起家有了至少几十亿资产，关键还长得不赖，听他们院长说，在学校里还是个风云人物。
    就这样的男人，又是这个年纪，得有多少女人惦记？都是过来人，谁不知道谁？
    关键是他才十八岁啊，而女儿都已经三十了。
    这事儿陈大红早已经合计过了，别说这小子有没有那个心性以后和自己女儿结婚，就算真能结婚，那也得等四年后，这小子二十二岁，到了法定结婚年龄。
    而那时自己女儿都已经三十四岁了，这是啥，这是高龄产妇啊！
    晚几年抱外孙倒是没事，到时候万一来个不适合生产了，那可怎么办？
    陈大红类似的担心还有很多，可以说他从心里就觉得这俩人不能在一起。
    他这次专程过来，其实有两个目的，其一是见识一下这小子到底是谁，其二是如果抓到机会就直接发飙，让他知难而退。
    太不靠谱了，以他60年的人生阅历来看，这段感情实在太不靠谱。
    可是这一圈聊下来，他又觉得人家的话无可反驳。
    本来女儿对自己就有阴影，现在才好不容易刚刚有点和好，自己又强行去干预她的感情，她还能原谅自己？
    话说回来，这小子似乎确实和同龄人不一样，跟他说话完全感觉不到十八岁小孩子的幼稚，恰恰相反，他说的每一句话都透着一股子成熟稳重的劲儿，很容易让人信服。
    逻辑通顺、条理清晰、有理有据，丝毫没有慌乱，陈大红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这真是一个十八岁小屁孩能说出来的？
    但很快他就醒悟过来。
    也许正因为这样，女儿才会喜欢他，才会觉得跟他在一起有把握？
    有个事实不容忽视，那就是以这小子的条件，他要是真的能做到一心一意，那自己那三十岁的老闺女，可真他娘的是捡到了。
    所以自己应该怎么做？
    ……
    陈大红喝干手里的那盏茶的时候，回甘悠远的茶香让他觉得眼前一片清亮。
    他改主意了。
    伟大导师曾经说过，斗争要讲究方式方法。
    现在的自己，一方面是无法判断这小子心里究竟怎么想的，也就无法排除他的确没其他心思，只想好好和女儿在一起的可能性，所以不能搞冤假错案——毕竟他要是真能一心一意，那菲菲可真他娘的是捡到了。
    另一方面，自己就算想给女儿意见，也不是这个时候——最起码，得在自己和女儿完全和好，她重新树立起对父亲的那种信任后吧？
    这么一想，他看顾运的眼神就又不一样了。
    事物是不断发展的，矛盾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嘛，只要不是敌我矛盾，那就应该团结所有可以团结的力量，为我所用。
    想到这里，他就思索了下，然后说道，“你小子很能说，而且我也欣赏你敢承认、敢承担的勇气。不过老话说，路遥知马力，这个日久见人心，是吧？你们两个的事，我最终什么态度，不在于你怎么说，主要还在于你日后怎么做。我终究是她爸，这个你懂吧？”
    老同志很有策略地先给顾运提了个醒，那就是要想跟陈菲儿好，先搞定他这个女朋友的父亲也是很重要滴。
    顾老狗二话不说，立即点头。
    “我懂，我都懂的。陈叔叔您说，要我怎么做？”
    陈大红拿起茶几上的茶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斟酌了下用语之后，才说道，“我跟菲菲的情况呢，你大致也知道了。作为父亲，我承认我亏欠了她很多，所以我现在想好好弥补下她。”
    “了解，了解。”
    “可是终归是很久没在一起了，女孩子的心思我又不懂，所以我想……”
    “懂，我懂。”
    “呵呵，懂就好。”陈大红满意地一笑，“毕竟咱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就是让菲菲开心起来，不要再抑郁下去了，对吧？”
    “一致，完全一致！”
    “所以说，我们现在好比就是统一战线，所以为了更好地配合，我希望我们能在信息上做到互通有无。也就是说……”
    陈大红放下茶盏，看着顾运，说道，“你每周一次，给我汇报下菲菲的思想状况，好不好？或者你也可以派流水账，比如她跟你手机上聊了啥，见面的话又做了啥、吃了啥，越详细越好，我自己来提取有用的情报……啊不对，有用的信息。”
    顾老狗当即在心里一笑。
    这是谈py交易吗？
    可是老同志你偷奸耍滑啊，既然是互通有无，怎么可以就我单方面付出，你坐等收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