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北剑
八年前,大周末代皇帝石灵运突然颁布“罪己诏”,自认德才不配皇位,登上九十九层无极高台,将花花江山禅让给了晋国公魏金羽。魏金羽称帝,改元“武朔”,是为大晋开国皇帝武朔帝。
同年,原本臣服于大周,岁岁进贡的西北雍国、东南越国拒绝接受大晋的册封,相继脱离,更策动当时出兵讨伐辽东丽国的大周燕国公慕容铁山率军自立,建立燕国,形成了雍、越、燕三国联手对抗大晋的局面,使得平寂数百年的天下,再度风雨飘摇。
武朔帝在位期间为了收服三国,征伐不断,但直到武朔帝驾崩,都未有半分进展。五年前兴统帝魏玄感即位,继承先父遗志,刀兵不减。兴统二年,雍国丞相袁不疑毒死雍帝季子玉,造成雍国内乱。次年,晋军攻入雍国都城长安,灭亡雍国。三足缺一,站立不稳。两年后,越国臣服大晋。至如今,三国已灭两国,唯有燕国对抗不休。
兴统帝在位,功绩斐然,全国上下处处都流传着对兴统帝的歌功颂德,连三岁小儿都烂熟于心的历史,路行云自然不会陌生。
“你的意思,落日军与雍国的覆灭有关系?”路行云问向定淳。
“正是。我寺受封‘御寺’,除了为朝廷顾问、顺理礼节之外,更有替朝廷存档的责任在。”定淳缓缓说道,“譬如朝廷的官修史书,除了原档存在大内深宫,都会印出副档,送来我寺作为备份。以免一旦有变,国史毁于灾祸或是遭人篡改......”
“铁打的江山,哪能说变就变,朝廷也太小心了。”路行云插句嘴道。
“朝廷的官员们心思缜密,自有度量,我寺也从不过问,只照单全收。”定淳接着道,“藏着朝廷书册的‘梼杌斋’不禁寺僧出入,小僧喜爱杂学,从前是那里的常客,得以翻阅了大量的史书,记得标着‘兴统四年立夏档’的一则档案上就提到了落日军。”
“哦,怎么说的?”
“上面洋洋洒洒写了数千字,归结起来便是昔日雍国的部分残党不愿投顺大晋,自发聚成了落日军,靠着万里黄沙的掩蔽躲避大晋的围剿,以打家劫舍存活,成为了流贼。”定淳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他们的大当主,组长应该听说过。”
“谁?”
“邓好酒。”
“这名字......”路行云迟疑道,“我没什么印象啊。”
“此人原名邓湿奴。”
路行云一拍手道:“你这么说我就知道了,‘北剑’邓湿奴,名头大的很。”
邓湿奴曾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剑客,为四大野剑豪之一。早年为西北响马,后来接受雍国招安,在战场上一刀一枪打下功绩,屡屡加官晋爵,直至右金吾大将军,与左金吾大将军魏裘并称为国之双璧。
尤其在魏裘叛雍降周后,邓湿奴更成为雍国军队的顶梁柱,深受雍国朝廷依仗。此人虽说官位极高,但因出身绿林,豪气不减,喜与江湖中人往来,更养八百门客,经常与他们切磋武学、谈古论今。他没有门派,但善用双手大剑,威猛不可当,号称“千人难近”。雍国灭亡后,路行云就没听说过他的行踪,原来竟是成了大漠流贼的首领。
“邓好酒就是邓湿奴,却不知他为何改名。”路行云喃喃自语。
定淳道:“邓好酒为雍国效力数十年,忠心不二。据档案记载,晋军攻破长安城之际,他砍断雍国宫城前的丈余大旗,将旗帜披在自己身上,而后血战突围,手杀数百甲士,于万军中冲出城门。鲜血染透了旗帜,中心的‘雍’字被盖成红色的火焰,他便以此旗为号,招揽各地散落的雍国残兵败将,成立了落日军。”
路行云叹道:“真乃虎士,听了他这些事迹,相比之下,‘北剑’的名号都显得小气了。”又道,“他既成了流贼,既不是从前的右金吾大将军,也不再是纵横江湖的‘北剑’了。或许因此隐姓埋名,以示与过往断绝联系,也未可知。”
定淳道:“这个小僧就不清楚了,但前有叔山均欺凌百姓,后有落日军骑士劫掠无辜的苏蛮部民,如此行径,却远称不上英雄豪杰。”
两人正在交谈,前方忽听燕吟高呼一声:“有敌人!”急目四顾,果然见到远方从东、西、南三个方向掀起漫天黄沙,加之地面有节奏地微微震动,当是有着大拨人马包围而来。
路行云仰头,看见席卷天际的尘土上,有着无数棕隼盘旋,拔剑道:“是落日军!”看这情形,当是不久前败退的那十余名落日军骑士带着更多的同伙卷土重来了。
燕吟、崔期颐分别出剑,定淳也将钩镰枪横摆。路行云感受着大地的震颤,瞥了眼蹲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阔阔拉,说道:“对方人太多,真打起来,咱们落不着好。”继而吩咐,“定淳师父、燕兄、期颐,你们带着阔阔拉先往北走,我来断后!”
定淳毅然道:“组长,同生死共进退!”
崔期颐也道:“路大哥,我们不会抛下你的!”
路行云摇了摇头,扭头朝燕吟喊一句:“燕兄,你只顾护好阔阔拉!其他交给我们!”
“明白。”燕吟声音低沉,脸和他的剑意一般冷。
当下四人连同一个阔阔拉,快速向北面的缺口转移。
阔阔拉柔弱,猛跑几步,站不稳摔在了地上,“呸呸呸”吐着嘴里的黄沙。燕吟见状,来不及多想,将她拦腰横抱起来,健步如飞。
过不多时,首先从东面荒原出现黑压压的一片人马,数目大概百来人,个个用黑纱黑衣将周身及面庞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他们弯刀凛凛,在战马奔驰的起伏中整齐地闪出一道又一道的光墙。
“注意东面!”
路行云扬剑才喊出口,余光瞟见,西面同时出现大队敌人。片刻之后,南面敌人也陆续出现。三面合围,如三片黑云,急速掠过大地,往中心聚拢。
燕吟身法快,抱着阔阔拉已在百步开外,定淳也在五十步左右,只有崔期颐留在路行云的身边。
路行云无暇再去呼唤定淳与燕吟,因为就在眨眼间,东面的落日军骑士队已经冲到了自己面前。弯刀如林,伴着飞扬的马蹄,齐刷刷劈头斩来。
“路大哥!”
路行云正想用出“虺虺其雷”对付他们,但周遭尘土猛然荡开,靠近了七八名骑士禁受不住,向外倒去。
人马嘶鸣吼叫中,崔期颐抢到路行云身前,方才当时她用了“华衮拂尘”。
“你靠着我,别乱跑!”路行云大声疾呼。当是时,又有三名骑士挥刀冲来,他利用一早摆好的“鹞势子”先闪过两刀,继而瞅准机会,左手一点,以“夺锋手”逼掉另一名骑士手中的弯刀,顺手将他扯下马背。
崔期颐点点头,布巾从脸上脱落,在横风中飘飞。她连出数剑,剑剑中的,无一虚发。
一名骑士见状,从侧面偷袭,崔期颐已有防备,侧闪佯避,其实乃是虚晃一枪。虚中藏实,使的是静女宗的高明攻势“翾风回雪”。但听一声惨叫,那骑士胸口中剑,带着自己的战马朝前仆地。
这时候,南面的落日军骑士也到了。兴许是看到路行云与崔期颐战力不凡,他们一股脑儿都冲杀过来。路行云前后左右都是敌人,遮拦不暇,恨不得自己长了三头六臂。忙中抽闲往外看,但见前方道路同样战事胶着,显然那支从西面来的落日军骑士截断了自己与定淳、燕吟他们之间的道路。
敌人越打越多,路行云只觉不能这样苦战,正欲故技重施,吸引大拨敌人后以一招“虺虺其雷”群攻制敌,不防招式未出,从错落人影中先飞起一道蓝光。
路行云竖剑一挡,“咣啷”一响,只觉虎口剧震,暗自诧异于出招这人的武功,竟比普通骑士强上不知几倍。
蓝光回旋,一人从人堆里窜出,接过蓝光,大叫:“夕晖寨彭太英,来取尔等性命!”
说话的人是个中年男子,蓝衫蓝袍,骨瘦如柴,嘴角留了两道鼠须也似的胡须,形貌极其猥琐,他手里一把短剑表面涂着蓝色的染料,看着分外诡谲。
“彭太英......”
路行云正想着这名字,崔期颐陡起一剑,直指那彭太英。
彭太英“呦嚯”叫了一声,待看到崔期颐的面庞,又是“呦嚯”一声。
“走运!走运!”
崔期颐剑势极快,但彭太英似乎看得痴了,只顾傻笑。
“倒霉!倒霉!”
一剑避无可避,直插彭太英的肩胛骨,崔期颐淡金剑气一瞬传遍剑刃,将彭太英的脸照得闪亮。可是彭太英并没有尖叫,而是蹙眉嘟囔起来。
崔期颐怒道:“卸了你这条胳膊!”剑锋转动,只要将他肩胛骨处的经络尽数绞断。
然而彭太英的表现却出乎意料,他没有出手抵抗,甚至泛起了笑意。似乎对崔期颐插在自己身上的平川剑没有半点反应。
“好辣的姑娘,走运!走运!”
崔期颐大惊,急忙拔剑,但彭太英身子一僵,脑袋微侧,露出狰狞的微笑。森森黄牙吱嘎作响,肩胛骨处骤然大紧,居然将崔期颐的剑紧紧夹住了。
“不好!”
路行云发现崔期颐的脸上顿时流露出恐慌神色,挺剑上前。
彭太英全身突然如同枝节相磕,不住脆响,肩胛骨处尤为清晰,一听便是他体内的骨头正在强烈摩擦。
“你......你......”
崔期颐急忙撒手,平川就直挺挺地嵌在了彭太英的身上。彭太英吃吃直笑,任由长剑入体不管,突然掷出蓝色短剑。
路行云到的正是时候,他的“虺虺其雷”积蓄已久没能使出,这当口没有多想,剑锋在空中画个半圆,体内元气经由剑身弥漫开来,带起周遭玄气,聚起紫电,连剑带电一并击向那把蓝色短剑。
彭太英忽然色变,身形闪动,来抢自己的蓝色短剑。但路行云哪容他得逞,“虺虺其雷”如约而至,电光闪动,一剑击落那蓝色短剑。
“呜啊!”
彭太英脸色陡变,痛苦异常,半路佝偻着腰,黄胆水不住从口中涎出。
路行云低声道:“那把短剑就是他的乩身!”说着一脚踩住地上的蓝色短剑,斜身探进。右手龙湫一剑刺入他的左胸,左手按上他肩胛骨处的平川,齐转两剑,只见一瞬间,如常人般的血水立时从彭太英的体内激射而出。
彭太英尖叫着向后倒去,左右一众骑士见此情形,大多惊惧后退。
路行云拔出两把剑,将平川递给崔期颐道:“收好了!”
崔期颐呆呆地说了声好,接过平川。
路行云转头再看彭太英,却见他连同地上那把短剑已经不知所踪。
远端乍起阵阵惊呼,路行云与崔期颐以为定淳与燕吟那边出了什么事,抬头远望。人群纷纷乱乱,不见其他,只看到更远的地平线处,黑天遮日,隆隆啸啸仿佛地震,连接天地的一道大沙暴,正在快速席卷荒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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