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里，塞浦路伯爵准备的午餐依旧非常丰盛。
    烤面包、蔬菜甜汤、焗烤鸡、烤羊排、煎猪排、煎鸡蛋、坚果混炒、奶油炖菜、薯条、嫩豆腐。
    这些菜用银质餐具摆了一长条，昏暗烛光下，各色食物透出一股油画般的质感。
    “马修，这里只有这些了，再好的我也拿不出来了，将就，将就，不要嫌弃。”塞浦路伯爵系上餐巾，喝了一口开胃甜酒。
    马修心说，这已经够奢侈了。万恶的封建贵族，奢靡的生活太让人……羡慕。
    他在庄园里可不能这样。
    马修一直在提倡“禁止浪费食物”，立规矩就必须从自身做起，自己都做不到，就没法要求别人能达到了。
    所以马修用餐也不能浪费粮食，一日三餐虽然都有肉，但都只能吃固定的量，要吃个爽，吃一块丢一块，却是不行的。
    罗莉大婶在盯着。
    有次马修吃了一口就不想吃了。
    结果罗莉大婶毫不客气地说：“马修大人，你可不能浪费食物，庄园现在粮食吃不完，可以前都是苦日子过来的，饿死了那么多人呢，多可惜，这是你自己说的。我家珀丽从来都吃得干干净净。”
    马修给这位直率又守规矩的大婶弄得没脾气，只能灰溜溜吃完。
    觥筹交错间，马修说：“说起来，奎恩好久都没有回来看您了。还请鲁道夫叔叔见谅，最近奎恩沉迷数学，正在跟着普朗克先生求学，每天要不是在普朗克研究所，要么就是在图书馆里阅读，睡觉时间都很少。”
    “哈哈哈，奎恩看来很适合庄园的生活。”
    塞浦路伯爵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的油脂，又喝了一口蓝色日出：“虽然我不是巫师，但也知道，求知欲对于一名学者来说可是最重要的，这小子能够保持这份求知，是好事。至于我，不需要他关心什么，我好得很，埃里克城越好，我就越好。”
    马修只能笑笑。
    他可不敢说，你儿子已经怀疑人生，开始质疑世界的一切了。
    奎恩世界观受到了巨大冲击。
    他被杜莉用数学武器打击，告知巫术对魔能的利用率非常低下，最多仅有1%的有效利用。克里米亚撕开巫师们原本完美的道德盔甲，揭示大型魔术反应炉是以魔灵为燃料，巫师们继承了神殿的传统艺能，豢养魔灵幼崽，充当人类的薪柴……
    奎恩过往认为，人类意味着秩序和正义，魔灵代表了混乱的邪恶，道德上人类或者巫师是圣洁的。
    残酷的真相让他一时间难以接受，无法消化这些刺眼又难以接受的消息。
    经过时间的平复，奎恩展现出一名学者的优秀本质：跟随真理。
    他开始质疑巫师和巫术，思考巫术的源头和利用方式，魔灵群体生存的真实情况，国王、巫师、贵族们编织这张巨大织网里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真相。
    要验证这些东西，就得依靠数学。
    不同于巫术，数学是冰冷的数字兵器，它就像是一把没有任何立场的利刃，被它斩碎的东西，就是显而易见的虚假幻象，无法斩碎的东西，则得以暂时相信。可反复验证，可质疑，就是数学精神的核心。
    普朗克先生说，万物皆数。
    这句话听起来疯狂，却让奎恩因此而走入了数字的世界，他如今已经沉溺其中，不分昼夜解体和做模型设想。
    马修是乐见其成的。
    俾斯麦庄园里，巫师塔和炼金工房无疑是最闪耀的两颗明珠。
    吉赛尔和帕梅拉两人带领学徒们制作了很多惊叹世人的杰作，新式取暖器、珍妮弗纺织机、龙蛋反应堆、以蛇炮ii和鹰铳iii狙击枪为首的各种魔能武器、俾斯麦魔能车……
    与之相比，普朗克研究所就显得黯淡无光，毫无成果面世。
    这座研究数学的冷清研究所平日里偏偏很忙碌，仅有普朗克和杜莉两人，居民们也搞不懂他们每天在捣鼓什么，用那么多纸张写各种数字和符号，到底又能得到什么？
    能让土壤里的小麦长得更高，还是能让武器火力更强？研究所似乎都做不到。
    他们仿佛只是为了研究而研究。
    那句顺口溜说得好，巫师塔上玩魔术，工坊之中打铁匠，研究所里最凄凉。
    数学？学起来枯燥又没用。
    迄今为止，几乎没人应征普朗克研究所的学徒，那条公告一直贴在公告栏上，无人问津。
    庄园居民不懂，马修却很清楚，数学是绝不可少的。
    要搞进一步前沿研究，没有数学工具支撑，巫术和炼金术是无法走入另一个崭新阶段的。目前看来，罗斯特大陆上也没有数学的替代品。
    之前惠特曼与普朗克一起，马修就隐隐期待两个跨界学者能搞点什么出来，可惜绯蝗入侵，导致惠特曼不得不返回真理之眼。
    如今奎恩填补这个空白，也是一桩好事。
    马修虽然一直对巫术都是理解更多于应用，不过这种由四元素基础模型结构产生的魔能本质是能量，可以计算和进行各种模型推导。
    惠特曼的“元次巫术”其实已经算是走出了一个先例，只需要沿着这个路子，应该大有可为。
    数学ft.巫术，甚至是数学ft.巫术ft.炼金术，这样的组合或许会给陈旧的巫术体系带来一次全新革命。目前，这三者结合的第一件产物，已经成熟，亟待面世。
    脑子里转了一圈，马修嘴上也没停，每一道菜都来上一点，过过嘴瘾。
    “看书好，奎恩从小就喜欢看书，这也算是他不多的优点之一。”谈及儿子，塞浦路伯爵还是不经意间会露出一丝骄傲。
    “对了，马修，埃里克城也准备开放一座图书馆，埃迪正在筹备这件事，不过看起来比我想得要复杂很多。到底要不要全面开放，还是只给某一部分人开放，书籍管理，怎么确保安全……”
    说起这一点，中年人揉了揉额头：“如果埃里克城人也少一点就好了。”
    马修笑着说：“人少了，那税收可就难了。鲁道夫叔叔，这次来，我还带了一个新东西。索伊，拿出来吧。”
    他旁边用餐的雀斑姑娘从一旁提起皮箱，将其放在白桌布上，打开上面的皮扣，从里面抓出一卷麻绳，又从里面一个小盒子里取出一枚鹅蛋大小的椭圆形玻璃球。
    塞浦路伯爵仔细观察，发现这玻璃球平平无奇，里面有一个铜叉，上面缠绕了某种毛发？
    这种古怪玻璃装置，后面连着一根长长的麻绳，让人猜不透到底用来做什么。
    “请拉上四周的窗帘和帷幕。”马修说。
    塞浦路伯爵对仆从点点头，顿时仆人们将窗口的窗帘拉上。于是偌大的用餐大厅就变得更加幽暗，好在有数十盏三枝烛台，室内倒也看得清楚。
    马修又说：“请吹灭蜡烛。”
    塞浦路伯爵毫不犹豫吩咐下去，于是一盏盏蜡烛被吹灭，只剩下两人面前的最后一盏。
    “这也要熄灭吗？”他问。
    马修点头。
    中年伯爵一口气吹灭。
    于是屋子里彻底变成了黑暗世界。
    突然，一道亮光猛地升起，它来得如此迅速而炽烈，照射万物，驱逐鬼魅，将隐蔽幽静房内一切照亮，没有任何死角能让黑暗藏匿。由于它来得太过于突然迅烈，让仆人们吓得匍匐跪地，仿佛见到了某种神迹。
    塞浦路伯爵也好不了多少，手指骨节捏得发白：“马修，你们，你们……做了一个小太阳？”
    马修咧嘴一笑：“不，它叫做‘灯泡’，是庄园最新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