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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梁(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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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闳屈膝跪下,双手交叠,额头重重叩在地上。这饼太大,他吞的太急,整个卡嗓子眼,一时半会咽不下,卡的“何能”二字都没喊顺溜。
    魏崇快速绕过书桌,亲自扶起江闳道:“京中众家小儿,朕独喜你家大郎。”
    江闳喊了两句谢主隆恩,欢天喜地的将江玉枫丢进了宫。过往本该到此了结,给太子培养些势力实属理所当然,上几代与薛家多也是这个缘由在,江闳并未作它想。
    变故来在江府的某四五六七八房姨娘说是有孕了。江闳本人并不甚喜女色,只府中一直人丁单薄,洒了些银子出去权当买几尊送子观音供着。毛病出在谁身上没个确切说法,反正买回来的七八个小娘子也并未实现他三年抱俩的愿望。而江家家大业大,江闳本人也有好几个兄弟叔侄,只他尤为出彩罢了。但这个出彩,若是后继无人,要来又有什么用。
    再看如今江玉枫是下一任帝王的身边人,江家子嗣本就要多多益善才好。猛然听得家里那么多肚子总算有了个动静,喜的他揽尽京中名医,力求日日拿云团裹着那小娘子过活,就怕一个差池没了。
    只要能平安落地,儿女他都喜欢的很。若为男,就跟玉枫一样,兴家辅国,若为女,借着哥哥的名义,青梅竹马,来日方长。便是此生愚且鲁,江闳都觉得也无甚要紧,府里多个奶娃喊俩声阿爹也是桩喜事。
    此时离江玉枫伴读已有数月,人一送进宫,他这个当爹的想见还得通传,江夫人早晚叹气,怨着不该揽下这苦差事。时间一长,江闳也多有心焦。
    仍是散朝后的单独召见,连天上日头都相差无几。江闳看魏崇脸色为难,颇有些揣测。近来要紧的政事不多,但大小也有那么几件。哪朝哪代都不能完全海晏河清,自魏崇登基以来,从未出现大规模的饿殍遍地,足以说明他治国有方。只梁境泱泱万里,不顺心的东西总得隔三差五来点。
    江闳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朝事,捡了两件自认为重要的正要开口。却是魏崇先深深叹了一口气,继而道:“你家玉枫,朕心甚悦。”
    这话与江闳想的事风牛马不相及,不过他瞬间反应过来,恐是江玉枫在宫里犯了什么事,赶紧跪倒在地,请魏崇怜江玉枫年少不知事,若与太子有何不当,他这个当父亲的愿一力承担。
    他趴在地上,看不见魏崇脸色有些古怪,只听见脑袋上方君王语调在偌大的御书房里如烟云渺渺般飘忽无定。以至于他事后怎么回忆,都想不全魏崇当时究竟说了些什么。
    直到魏崇喊了一声“起来吧,坐着说话。”
    江闳擦了擦鬓角冷汗,躬身退到椅子处坐下,方缓缓抬头看向魏崇。他自然未敢直视,只略抬了头能让魏崇看见自己脸上表情,免得帝王生疑。虽不知道今日所谓何来,但他已然得知,皇帝叫自己来,并非国事,而是为了江府家事。
    后宅风雨本是大多无人知,且江府的小娘子珠胎不及三月,连个妇人闲话都没传出去。江闳从不宠妾,江夫人也长恨自个儿不能替江府开枝散叶,故她从未有过什么拈酸吃醋事。初听得有了孕,喜的金银吃食堆到那小娘子屋里无法下脚。江玉枫伴读后,江闳在朝中平步青云,府上又缺了什么去?
    缺了一碗花红,天家才有的。
    江夫人从未干过这种事,她捏着那碗茶汤走的战战兢兢。想换个人来,又怕枝节横生,事关江玉枫,她一个为娘的,找谁也放心不下。何况那小娘子,对当家夫人放心的很,若换个人去,还不定闹出什么。
    你瞧黔驴声高技几何?须知流缓之处多水深。
    常见人面红耳赤,声高语长,问来所争不过几枚铜板。而那些翻云覆雨事,大多是在夜黑风高夜发生的无声无息。当晚江府与皇宫同遇一弯弦月,微微一丝几不可见,掩去京中妇人轻啼,只留了个万籁俱寂。
    岁月又过白驹,江闳位列公卿,无人敢言辞置喙,只偶有戏谑一二,说国公惧内。魏崇笑言“阃令大于军令,朕也要惧皇后三分”。群臣山呼英明,和魏塱朝堂并无二致。梁上下政减刑清,端的是太平。
    江府多年再未添丁,要不是江玉枫叔伯那几家不缺人口,怕是江老爷子也要天天叹气江府单传了。不过,随着江闳位极人臣,那些人非但没能更上层楼,反而江河日下,倒给江闳赚了个任人唯贤不唯亲的好名声。
    江玉枫年过总角,再不用日日跟着魏熠食宿同居,每天日过正午就能还家。江夫人多年心结放下,她的儿子在宫内养的极好。高德远致,德厚流光,合着常年沾染的天家风度,跟魏熠站在一起,也并不逊色多少。
    光阴又过数度春秋,梁胡仍未起战。薛弋寒从开始一年数度回京,渐渐到一年两回,再后来干脆就出了年节外,有召才回。朝堂有人上奏道“不妥,哪有为人将者,偷生十余年。若胡人生计疲敝,平安二城外仍有大好河山,当属中原。薛将军偏安一城,怕是有养寇之心”。
    “但求无损黎民分毫,胡人永不踏我大梁国土。莫说养寇自重,便是弋寒要这个位置,朕也一并给了他。”
    此时太子刚够年岁早朝,江玉枫以随侍之位候于百官最末。一众文武散罢,江闳没能与儿子一起归家。
    按惯例,江玉枫还得跟着太子耗上好几个钟头。文武艺耍,什么玩意儿也不曾落下。他在宫中呆了这些年,和宫外的事物反而有所生分,连跟江闳都不如幼时亲热。不过年岁大了许多,习礼教而知自持,倒不算太反常。
    江闳并未过于在意,他为父,也为人子,知道这种心理变化。终归江玉枫忠孝仁善,非糊涂。当晚江府晚膳,席间家常,江闳随口问些功课见解,江玉枫难免提起太子。
    此时魏熠非帝,算不得妄议君王,江玉枫以往也常提起与魏熠思想异同之处,江闳自是没有阻止。说的多了,就提到早间“薛弋寒养寇自重”一说。
    江玉枫语气丝毫不改,他和魏熠所见略同。自古疑人不用,薛将军一心为国,此表与诋毁无异。若非此刻太子只能听朝,不得干政,非得好好与那官员说道一番,倒承蒙陛下仁心圣明。
    江闳又被那张大饼卡住喉咙,呼吸急促间,囹圄于当年君臣书房私话。仍是一贯的想不起全部究竟,就记得其中一句:
    “朕,多希望一辈子当个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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