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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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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长安城往荒州行走需要很长时间,穿过大唐半境,途经百万里绿海,而后去往荒州,最少需要行走半年的时间。
    如今有秦风一路相送,速度自然更快。
    钟良并没有跟随,依旧是留在书院当中,他去了小圆门,九子已经不在门外站立,他推门走了进去,莫山海一人站在院中,背对着他,九子已经不知去向。
    还不待他开口,莫山海便问道:“秦风说的事情大部分都是对的,唯有一件是错的。”
    钟良沉默了会儿,说道:“我并不想知晓这件事。”
    莫山海便不再开口。
    钟良也没有再去问九子去了哪里的话,他知晓,从今以后九子再也不会出现在书院和梅岭,这世间有更广阔的天地,当猛虎脱出了囚笼进入了深山当中,又有谁能够捕捉到他们的踪迹呢?
    一月的时间转瞬即逝,这片世界还是一如既往地平静,武当山上的那些门又走出了数十位仙人,无一例外都被那把剑当场斩杀,但王知唯的身上同样出现了许多的伤口,陈临辞已经抵达了武当山,一位又一位的医师将收集到的珍贵灵药送到那里,陈临辞再将其炼制成疗伤药,随时提供给王知唯。
    长安城的一切都开始有序的运转起来,所有人都在做着自己的事情。
    陈彦彦和杨飞鸿以及齐秦三人忙的不可开交,到最后甚至将双腿残疾的丁仪都拉过来处理政务,小南桥的军情也有消息传回来,荒人已经被驱赶,死伤八成,未来百年内都不需要他们再次做大,如果唐国处理的好的话,或许以后都不需要担心这个问题了。
    柳然等人也已经撤回了唐国,回到了听雪楼。
    崔崖思也已经来到了长安城,他并没有回晋城,身为大唐帝王最信任的人之一,他所获得地位和资源也就只有北地能够胜过,毕竟这位晋城太守可是敢于斩杀皇后和齐秦所派遣而出的五境宗师的男人。
    更是在长安城面临巨变之时打算以晋城为根据,割据半个大唐和皇后抗衡的男人,其心性果决和狠辣程度只有北地军师能够与之相比,也正是因为自长安城外有着崔崖思存在,唐皇才能放心闭关,逝去的国师大人以及太子李弦一才能够无须担心当初的皇后和太尉二人影响到大唐东方。
    那是一块铁桶,维持着唐国安定的重要因素。
    可以说崔崖思在唐国百姓的心中虽然没有北地的名声大,但在朝廷百官的眼里却是各有千秋,北地主外,长安城为内,崔崖思便是连接内外的一个重要的桥梁和支柱。
    太子从北地往回走,和离开时候的匆匆比较起来归来之时的速度并不快,足以称得上是缓缓而归,因为他清楚当自己回到长安城的时候就是唐皇离开人间的时候,他不想与唐皇见面,却又不想唐皇离开,这是很矛盾也很正常的心理,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种情绪,所以他只能走得慢些,尽可能的慢些。
    唐皇也在等,他在等太子,也在等崔崖思。
    他这些天始终都站在观星台上,将长安城的所有事情交给齐秦等人处理,面对着当年齐秦帮助皇后与太子争权的事情这位帝王似乎并不在意,在那张像是清修士的脸上难以看出任何的喜怒模样,即便是自小陪他一同成长的皇后死在他手上的时候,那双眸子也是不曾有任何波动。
    今天的观星台很安静,国师府的人都早已经撤离,这些天来没人敢来打扰这位皇帝。
    而此刻的观星台下走来了两个人,这是两个李休都很熟悉的人。
    晋城崔崖思,四九城楚昭南。
    二人并肩来到此地,抬头看着高耸入云的观星台,二人谁都没有迈开脚步走上去。
    崔崖思站在下方看了许久,直到楚昭南不耐烦的抽了一下鼻子之后方才面色复杂的说道:“自从李帅死后,他便再也称不上是一个合格的皇帝。”
    他并没有称唐皇为陛下,而是直接用他来称呼,这是很不尊敬的表现,最重要的是说出这话的人乃是崔崖思,这个天下人都知晓的陛下的心腹。
    被人听见之后一定会大为震撼。
    但楚昭南听了之后却并没有露出什么吃惊的模样,而是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或许他从来就不适合做一个皇帝。”
    崔崖思看了他一眼,这话说的有些太过直白。
    楚昭南拍了拍自己的肚皮,然后摊了摊手,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当年李帅身死,唐皇闭关,如果不是国师和齐秦等人全力掌控这个国家的话,那时候的大唐说不定就已经变得混乱不已了。
    崔崖思沉默了会儿,说道:“对于唐国来说他或许算不上是一个合格的帝王,但是对于整个人间来说,他的选择并没有错。”
    楚昭南笑了笑,说道:“在结果出现之前,他的选择对错并不能够很直接的看出来,之所以他能够如此肆无忌惮的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无非是因为他生了一个好儿子。”
    这是在说太子,也就是在说李弦一。
    唐皇之所以能够站在观星台上这么多天,之所以能够抛却唐国上到怀玉关,无非就是因为大唐有李弦一兜底,皇位会有李弦一继承,国事会有李弦一处理。
    这一点并没有什么好争议的,崔崖思显然很同意楚昭南的话。
    他迈开脚步朝着观星台上走了上去,楚昭南并没有动,仍旧是站在那里看着他。
    崔崖思的脚步一顿,回头看向了他,眉头微皱。
    楚昭南笑了笑,说道:“这么多年没有见到陛下,再见面时总忍不住想要骂人,我就不上去了,免得掉了脑袋。”
    崔崖思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他点了点头,然后道:“我替你骂。”
    楚昭南用手托着自己的肚子,开怀道:“那就多骂两句,要不然等他上了天,以后想骂都没机会了。”
    崔崖思继续朝上走去,边走边道:“记得帮我准备一副棺材。”
    身为臣子,辱骂皇帝,这是死罪。
    楚昭南没有说话,目视着他渐行渐高的背影,喃喃道:“陛下可舍不得杀你,所以这骂人的活计还得你来做,要是我也跟着上去了,忍不住骂了两句,嘴瘾倒是过了,这棺材肯定得把我装进去。”
    他四下打量了一眼,抬手招过来一名侍从:“那个谁,给本大人半个板凳过来。”
    那侍从躬身行礼,应了一声后便转身离去。
    楚昭南对着他的背影大喊道:“再给老子拿两壶酒。”
    他坐在观星台下安稳饮酒,不动如山。
    崔崖思行走在观星台上,面色无比平静,但每往上走一步心中的怒火就愈发旺盛,渐渐地让他藏在袖中的拳头都是攥的指节泛白。
    观星台很高,他还需要走上一段路。
    而此刻的观星台上却并不是如同众人想象的那般只有唐皇一人站在那里,在他的身侧还站着一个人,那是陈留王李安之,自从前些日子凤仪殿倒塌,唐皇斩杀皇后之后,李安之便回到了王府当中,与齐柳和李杏儿三人过着稳定下来的生活。
    太子与吴王之间争端已经结束,李安之和齐柳的矛盾自然也就消失了,这段时间是李杏儿过得最开心的时间,敏感的她能够感受到那一直存在于父亲和母亲之间的一层隔阂已经消失了。
    李弦一还有大概一日的时间便能够抵达长安城,一日之后也就是唐皇离开的日子。
    所以在安稳过了一段时间平静生活的李安之今天走上了观星台。
    他并没有穿铠甲,自从皇后死后,那永远套在他身上的铠甲便没有了继续穿着的必要。
    今天的他穿着一身的黑衣,当年的李来之也是喜欢穿黑衣,他们是兄弟。
    “我们许久都不曾见过面了。”
    李安之站在唐皇的身侧,轻声说道。
    唐皇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并未说话。
    他们的确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过面了,也很长时间不曾说过话了。
    “闭关的这些年,收获如何?”
    他所询问的收获自然是关于踏足六境的收获,唐皇闭关便是为了入六境。
    唐皇摇了摇头,道:“差一些。”
    李安之微嘲道:“闭关之前你就差一些,出关之后还是差一些,你这近二十年的修行,都到狗身上去了?”
    他骂的很直白,因为他们的关系很好。
    唐皇自然不会生气,只是更加沉默。
    于是李安之也就不再说话,二人同时沉默了下来,老友的相聚总是能够牵引出许多的回忆,当年的四个人,后来的五个人,再到现在的两个人,时过境迁之下身边的人和事都在不停的发生着变化。
    李安之的眼眶有些红,唐皇藏在袖袍之内的手掌有些颤抖。
    境界越是高深就代表了实力越是强大,也代表了心性的更加稳重,但人之所以是人便是因为有着感情存在,无论境界多高总会有难以抑制的情绪波动。
    相交莫逆的几个人谁又能真正眼睁睁的看着对方去死?
    李来之死了,当年皇后只是想降低他在军中的威望而已,后来阴差阳错被从浦利用了这次的内乱和愚蠢的杨妃,用了神树之上仅有的一颗太阳射杀了李来之。
    皇后高兴吗?
    皇后那晚哭的不成人形。
    前些日子唐皇亲手斩杀了皇后,他这些天始终站在观星台上,因为什么?
    因为这里很高,因为这里距离天上很近,民间传闻中人死后会去往另外一个世界,对于修士来说当然知晓那仅仅就只是传闻而已,当不得真,但唐皇还是站在这里,那双眼依旧平静,但那颗心从未有瞬间停止过惊涛骇浪。
    皇后死了,李安之开心吗?
    他回到自己的王府里,在书房枯坐了七日,谁都没有见。
    现在的种种无法抹平当年的一切,我们也始终是放不下感情的那一小撮人。
    李安之来这里已经有了一个时辰的时间,他本打算去想一想当年,本打算一同说些话,但直到他真正站在唐皇身侧的时候才能够感受到那隐藏在平静之下足以燃烧苍穹的愤怒和悲伤。
    于是他就没有提当年,就现在的二人来说,哪里还有什么当年呢?
    “你应该对李弦一更好一些。”
    他再度开口打破了沉默。
    唐皇轻声道:“他会是一个很好的帝王,他所能承受的要比我们想象的更多。”
    李安之侧目看着他,认真道:“但他不该也没有必要去承受这些东西。”
    就像是眼前的这份孤苦,眼前的这份渴望,唐皇可以很容易的多给一些,但他却并没有这个打算,甚至就连多等片刻时间去见一见李弦一都不愿意,他相信,在太子踏进城门的瞬间,唐皇便会离开人间。
    唐皇偏头与他对视着,李安之并不避讳,二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着,谁也没有退让。
    直到片刻后唐皇方才移开视线,轻声道:“天上的门已经开启,往后的人间会变成什么样子谁也说不清楚,他的感情太多,会影响一些事情,我能够教他的不多,除了这一点。”
    李安之嗤笑一声:“什么狗屁逻辑?”
    唐皇俯视着长安城,没有说话。
    李安之又道:“如果崔崖思来这里,他一定骂的比我还要更狠一些。”
    唐皇沉默了会儿,说道:“他已经来了。”
    李安之淡淡道:“那太好了,我就在这里等着,看他是怎么骂你的。”
    唐皇说道:“你无需如此,我还不会昏庸到杀了他的地步。”
    他认为李安之留在这里是为了避免他生崔崖思的气。
    李安之也不解释,平静道:“那可说不好。”
    有些回忆并不需要说出来,也不需要你提一嘴我提一嘴,就如同他们二人一样,只需要站在那里,彼此对视一眼,心中便有万般回忆涌现。
    观星台很高,足够普通人走很长一段时间,崔崖思开始走得很快,后来距离越近走的也就越慢,直到还有五百步左右的距离后方才冷哼一声,快步如飞的冲了上来。
    他的面色很平静,眼中却有着怒火和失望,在看到唐皇的瞬间他便忍不住开口,但却瞥到了一旁站立的李安之,满腔怒火化作了一声冷哼。
    那是一声情绪十分复杂的冷哼。
    唐皇背对着他,问道:“南境的事情处理的如何?”
    崔崖思回答道:“很好。”
    唐皇点了点头,也说了句很好。
    然后再度陷入了沉默当中。
    李安之靠在观星台的护栏上,身上黑衣随风鼓荡,他看着崔崖思说道:“在你上来之前,我和陛下打赌,说你一定会狠狠地骂他,现在看来是我赌输了,想不到堂堂的擎天一柱,晋城太守崔崖思,竟然连皇帝都不敢骂。”
    崔崖思目视着唐皇的背影,平心而论,他在上来的时候已经打好了腹稿,用什么脏话开头,用什么脏话铺垫,用什么脏话蓄势,用什么脏话收尾,都已经想的明明白白,但是当他走上来看到唐皇之后,心中的尊敬便压过了愤怒。
    他现在明白了楚昭南留在下面的真正含义,因为楚昭南知道他最终不会开口骂人。
    而如果楚昭南自己上去了,那是一定要开口骂人的。
    苦笑一声,他凝视着唐皇,说道:“陛下,你退位吧!”
    李安之猛地侧目看向了他,目光微微眯起,这话传了出去,可是要比直接骂人更加的让人震撼。
    一位臣子,不辞万里的来到京都,走上长安城内最高的观星台,然后对着当今帝王轻飘飘的说上一句,你退位吧!
    如果说骂人还不足以让皇帝生气,但是说出这么一句话,那可是真的要杀头的。
    他不动声色的朝着崔崖思靠了靠,确保着他的安全。
    这句话所带来的严重后果崔崖思自然是心中知晓,但他的脸上却并没有恐惧,有的只是平静。
    如水一般的平静。
    这是他最想说的话,从当初李帅战死,唐皇不为所动,选择闭关的时候他就想要说出这句话,只是那时候朝堂震动,不宜说出口,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与唐皇见面的机会,直到此刻。
    直到现在。
    他将这憋了近二十年的话说了出来。
    那打好的腹稿和脏话早就显得不再是那么重要。
    唐皇并没有生气,也没有任何愤怒的表情,他只是转过了身,看着崔崖思。
    二人相识了很多年,从大唐建国开始,那时候的第一人唐皇是现在唐皇的父亲,也就是李弦一的爷爷。
    崔崖思是他的心腹,从他一步步成长到现在。
    二人之间虽然是君臣,更多地也是朋友。
    他很了解崔崖思,所以并不意外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两个人的目光在对视着,观星台上没有人说话,显得无比安静。
    直到许久之后,唐皇方才点了点头,轻声道:“好!”
    李安之回头看着他。
    崔崖思跪在地上,眼眶通红。
    唐皇抬头看着天上,他穿着那身白衣,黑发散在肩上,这幅样子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帝王,他轻声道:“或许你们说得对,我从来都不适合做一位皇帝,所以这么多年来才始终无法踏足六境,修成人皇。”
    李安之道:“有些事只有做过了,才知道对不对,放下那个皇位,也许是更好的选择。”
    唐皇点了点头,抬手在空中轻轻一扶,崔崖思跪倒在地的身子便被扶了起来。
    大唐有很多了不起的人,他们或许并不是缺一不可的,但全部都是独一无二的。
    三人相互见面,说过的话加起来没有十句,对于近二十年不曾见过的彼此来说这是很短暂的交谈。
    但他们却谁都没有再开口,彼此心中都知晓这或许是最后的见面,人间和天上仙终究是要分出一个胜负输赢的,现在的人间真的有力量去和天上抗衡吗?
    没人心中清楚,那就暂且将这次的见面当做是最后一次,享受着最后的安静。
    观星台上的风不停吹着,三人站在最前方并肩而立着,看着脚下的这片苍茫大地。
    昼夜在交替,白日的消失所带来的便是黑夜的崛起。
    也许是因为真的距离春天很近,夜晚的天上遍布着繁星,与冬日的寡淡比较起来要浓密许多,说来也是,繁星繁星,自然是要数量繁多。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今晚的月亮并不是一轮圆月,而是只有半轮,也就是残月。
    离别总是充满遗憾的,如果换一个角度来看,这轮残月或许并不是美中不足,反而是恰到好处的画龙点睛。
    “我该走了。”
    寂静的夜晚并没有鸟叫和虫鸣,沉默了良久的唐皇开口所说的第一句话便很直白。
    他要走了,要去哪里?
    自然是天上。
    李安之说道:“怀玉关有很多人,你是否前去都没关系,最多只能牵制一两年,无法变得更多。”
    崔崖思点了点头,是这个道理。
    唐皇道:“我的实力很强,上去了便能多拖几日。”
    在漫长的时间长河当中,三日和五日之间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时间都很短暂,对于谁来说都不算是特别巨大的损失。
    但如果真的将目光聚集在此就会发现,三日和五日的区别其实很简单,也很直白。
    那就是它们本身所拥有的差别。
    三日要比五日少两天。
    五日要比三日多两天。
    “不见太子一面?”
    崔崖思开口问道。
    唐皇的身体缓缓地升空,双脚脱离地面,没有说话。
    李弦一已经走进了长安城,那他自然也就到了应该离去的时候。
    李安之抬手拉住了唐皇的衣袖。
    唐皇的瞳孔缩成一点,当年四人一同闯荡之时,在途中也经历过许多次意外,有一次他想要独自离去将敌人引开,那一年李来之抬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就如同现在的李安之伸出了手一样。
    唐皇的眼眶微红,旋即身子落下与李安之拥抱在了一起。
    李安之虎目当中流下了泪水,沉声道:“别死。”
    唐皇没有说话,因为他害怕自己一旦开口便会露出颤音。
    二人相互退开,长安城上响起了一声龙吟,唐皇的身体消失在了观星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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