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四章 开棺
(本章重口,慎入。)
夜深人静,天气燥热。坎坷不平的山道上,一盏昏黄的灯笼晃晃悠悠的在黑暗之中闪烁。今日本是月圆高照的夜晚,但傍晚时天空云层聚集,天色变得阴沉了下来。此时已经是半点月色也无了。
方子安提着灯笼走在最前面,他的身后跟着的是跨着篮子,相互搀扶的张家主仆二人。沈菱儿走在最后的位置,紧张的四处张望着。
此处是芜湖县城西边的一处荒岭,距离县城虽然只有不到两里之地,但是却显得偏僻荒凉。崎岖难行,草木纠结的小道两旁是大片的黑压压的松树林。此刻四周漆黑一片,无半点人迹和灯火,只有方子安等四人走在这荒凉的野地里。
“方公子,前面的山坡便是……坟地了。”张夫人在方子安又一次停步相询时颤声说道。
方子安点了点头,继续往前走。走出不到百步,灯笼照耀的周围便出现了大片的坟头。乱草丛生的坟头密密麻麻,也不知有多少。有的坟头满是乱草矮树,有的却还竖着白色的纸幡。地面上倾倒着很多彩色的纸人纸马,没有烧光的邹巴巴的纸钱。四周还不时传来野狗的嚎叫和悉悉索索的奇怪声响。
一阵风吹过,荒草飒飒,那些坟旁的纸幡哗啦啦的作响,令人毛骨悚然。方子安这个不信鬼神的唯物论者都头皮发麻,何况身后的三名女子了。沈菱儿怕鬼,吓得蹲在地上。张大娘更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作揖嘀咕,也不知道在嘀咕什么。最镇定的反而是张夫人,虽然也紧张的发抖,脸色苍白,但是却站在那里没有任何的过激之举。
“这里有没有鬼啊?若有的话,出来跟我见见面,咱们过几招。保管打的你屁滚尿流,鬼哭狼嚎。”方子安突然大声的说起话来,声音洪亮之极。
三个女人都惊愕的看着他,沈菱儿低声道:“公子,你……你做什么?”
方子安不答,又大声叫道:“鬼也没胆子是么?我数到三,你们不敢现身出来,便都是胆小鬼。那便离我们远远的。够胆便出来。”
方子安开始大声数数,一二三数完,当然什么也没发生。方子安大笑转头对着三个女子道:“瞧瞧,不过如此,要么便没鬼,要么便都是胆小鬼,有什么好怕的?哎,人死如灯灭,哪里有什么鬼啊。若是世间真有鬼,那古往今来,死了何止亿万之人,岂非到处是鬼了。鬼若能害人,那岂非世间再无坏人了,因为被他们害死的人岂会不去复仇?不用怕。伯母,还有多远?”
张夫人咽了口吐沫伸手指着小路前面道:“应该就在前面,这条道尽头。”
方子安点头,扛着家伙什拎着灯笼继续走。经过他这么一闹腾,沈菱儿和张大娘似乎也好受多了。四人蹒跚往前,终于在前方斜坡上看到了一座新坟。坟前立着碑,正是丁氏之墓。
方子安将灯笼交到沈菱儿手里,拿起镐头便要动手。张夫人低声道:“张公子,请稍候片刻。”
方子安只得站在一旁,看着张夫人和张大娘从带来的篮子里取出酒肉果品摆上,又烧起了一叠纸钱。
两人在坟头跪下,张夫人双手合十轻声道:“嫂子,今日妹妹实在是出于无奈,才来惊动你。为得是给你申冤,也救我们张家。现在老爷已经被官府拿了,污他是杀你的罪魁。祥儿也因为此事被停职软禁了,若不能找到证据洗脱罪名,这个家便完了,老爷和祥儿都活不成了,妹妹我也活不成了。你那么维护这个家,那么喜欢祥儿,一定不会怪罪的。倘若你真的怪罪,便怪到我头上吧,我愿意受你责罚。”
张大娘在旁也一边磕头一边颤声道:“丁大嫂,你莫见怪。回头我定多烧纸钱给你,让你在下边过好日子。你千万莫怪夫人,都是没办法啊。”
方子安在旁听着,心中叹息。过了一会,纸钱烧尽,方子安道:“伯母,我要动手了。”
张夫人含泪点头,站起身来背转身子。方子安向坟头拜了两拜,低声道:“丁大娘,得罪了。”然后挥起搞头开始刨土。
新坟土松,刨起来也很容易,但是方子安还是浑身冒汗,因为天气太闷热,而且心里也有些紧张之故。沈菱儿想上前来帮忙,走了两步却又不敢上前了。方子安也没打算让她动手,这种事怎好叫一个姑娘家帮着干。沈菱儿若是帮手了,岂非要做噩梦了。说来也怪,她杀起人来倒是不怕,但是这种时候却怕的要命,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一炷香时间过去,方子安已经将土坟彻底刨开,已经露出了埋入地下半截的棺椁了。方子安浑身也被汗水湿透了,但也顾不得了。清理了棺材上的泥土之后,方子安沉声道:“我要开棺了。张家伯母,你要过来一起查看么?”
张夫人低声道:“老身……老身不敢看。”
方子安想了想道:“我是外人,又是个男子,开馆检查尸身不太好。所以必须要伯母你来帮着查看尸体上有没有伤口。倘若伯母实在不肯,那我只能冒犯了。”
张夫人想了想,咬咬牙道:“那好,老身来瞧便是。”
方子安点点头,对沈菱儿和张大娘道:“你们稍微走远一点,天气如此炎热,我怕开了棺之后会……有些气味……”
方子安知道,天气这么热,丁氏已经下葬数日,定然尸身已经腐败了,气味一定难闻的很。这其实也是之前张夫人不敢看的原因。因为她怕看到腐败的尸身,会让自己惊恐和难受。
张大娘和沈菱儿忙走出十几步,站在黑暗里。方子安从背囊中取出两片布巾,一块递给张夫人,一块将自己的口鼻蒙上。又取出两副皮手套,一副自己戴在手上,一副依旧递到张夫人手上。张夫人脸色发白,只得如法炮制,给自己蒙上口鼻,戴上口罩。
方子安也不多言,用小铁撬插入棺材盖的缝隙里开始撬动,令人毛骨悚然的方钉拔出木板的声音传来,咔咔吱吱作响。很快,棺盖上的方钉都被起出来,棺盖已经能动了。
方子安提起了灯笼,轻声道:“伯母,准备了。”
张夫人眼神发直,脸色苍白如纸,但还是点点了头。方子安伸手托着棺盖发力一推,棺盖顺着棺身滑下大半截。一股令人无法忍受的恶臭直冲而出,即便蒙着口鼻,也几乎让方子安窒息,心中翻腾作呕。张夫人也是连连打着干呕,强忍着这股气味。站在十几步远的沈菱儿和张大娘捂着口鼻又退后十几步。她们站在上风口,其实并没有什么感觉。但是看着方子安和张夫人的样子,她们能想象出是怎样的情形。
“伯母,尽快。拿着剪刀,只需查看喉头以下身体要害部位。”方子安将灯笼举在棺材上方,自己扭头不看,沉声催促道。
张夫人颤抖着手,攥着剪刀伸进棺材里去。好在丁氏的头脸用红布盖着,所以看不到她的脸,否则她定无勇气继续下去。她伸手将盖在尸身上的被褥掀开,开始咔嚓咔嚓的剪开丁氏的寿衣。这短短的片刻时间,在她自己的感觉里像是一辈子般的漫长。汗水浸透了她的发髻,脸上的汗滚滚而下,手上也全是汗。一层层的寿衣剪开之后,张夫人看到了黑紫色的鼓胀的死尸皮肤,这让她差点晕过去,身子无力,几乎喘不上气来。
“伯母,坚持住,快些检查。”方子安低声道。
张夫人定定神,开始在肌肤上查找。但是,翻找了半天,却什么伤痕也没发现。她浑身大汗淋漓,再一次翻找了片刻,突然间啊的叫了一声。
“怎么?找到了伤口么?”方子安道。
“左胸……左胸有个红点,我还以为是……红痣,似乎是个刺伤的口子。我不太确定。”张夫人急促的道。
方子安偏着头道:“你讲其他地方盖好,我来瞧瞧。”
张夫人忙答应了,伸手将破烂的衣衫拉扯,遮掩住尸体的大片皮肤,只露出左胸口一小片位置,喘息道:“好了。”
方子安这才转头看去,只片刻便知道那便是致命的伤口了。那是正对心脏部位的一处刺伤伤口。伤口只有米粒大小,但那却是一柄细细的铁刺刺入的伤口。这种凶器并不少见,其实便类似于一种长长的铁针一般,只是大号的铁针罢了。工匠给木头打眼也会用到这种东西。刺穿厚实的皮袍毡毯缝补也用这种东西。甚至书局之中装订书本也用这种东西刺穿数十层纸张,进行穿线装订。
无论如何,这是被一根米粒粗细的长铁针直接刺入心脏之中致命的。这种杀人手法干净利落,不会弄得一塌糊涂,被杀之人也在一瞬间心脏停止跳动,瞬间毙命。当然,血是会流出来的,但是只要堵住小洞,便不会有太多的血流出来。很容易便能处置现场。
方子安回想昨晚查看凶案现场的情形,那些苍蝇只集中在一小片的地方,说明血迹流出的并不多。否则一个人身上流出的血会满地都是。那说明必是做了一些处置。
方子安拿过张夫人手中的剪刀,开始在那小伤口处轻轻搅动,甚至探了进去。张夫人惊愕道:“方公子,你这是作甚?”
话犹未了,方子安用剪刀的尖部从伤口里挑出了一团血肉模糊的纱布来。长长的纱布被弄成一个细条状,杀人之后被迅速的堵在了伤口之中,让血液没法流出来。
“好了,这便是丁大娘真实的死因了。有人用铁刺刺中了她的心脏。塞进了这些布条防止血流出太多,所以你们根本没有察觉房中有血腥味或者有大片的血迹,他们只需简单的清理便可蒙混过去。张大人根本就没有缢死丁大娘。完全是栽赃陷害。”方子安道。
张夫人摇头落泪道:“大嫂,你死的好惨啊。你死的好冤啊。这帮天杀的,怎么能干出这样的事来。”
方子安道:“伯母莫要悲伤,今晚有了重大发现,事情有了大进展。现在得让丁大嫂入土为安了。你们带来了绸单么?拿来盖上吧。”
张夫人含泪点头,轻声叫张大娘拿带来的几床丝绸被面过来。方子安顺手将丁氏脸上的红布揭开,张夫人正惊愕间,方子安已经沉声问道:“是丁大娘么?”
张夫人这才明白,方公子是最后确认一下尸体到底是不是丁氏。虽然丁氏的脸已经不忍卒睹,但是张夫人还是能认得出来。
“是我苦命的大嫂。”张夫人呜咽道。
“那好。”方子安翻手盖上了红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