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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一四章 大事成矣(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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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天的会谈结束后,路易十五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梭哈赌一把。
    齐国公也听出来了路易十五的犹豫之意,并不着急,也没有催促,只是慢慢等待。
    反正都已经在阿姆斯特丹和海牙等了一年了,也不差这点时间。
    夜里,路易十五和他的新情人蓬帕杜女侯爵休息的时候,依旧在想着此事,以至于有些无精打采。
    蓬帕杜女侯爵此时正是最有魅力的时候——以路易十五的审美观而言,当然不是普遍的审美观。
    去岁八月份刚给丈夫生了个孩子,现在还是哺育期,哺育期的母性之美、多汁且诱人,让打小缺爱且有俄狄浦斯情结的路易十五神魂颠倒——刚生出的孩子不是和自己生的,正常人很难觉得这时候最有魅力。
    他与蓬帕杜女侯爵的事,女侯爵的公公婆婆都祝福了,但路易十五可能心里好有点不好意思,还是给她丈夫安排了个肥缺,法国驻土耳其大使。绿罗马迎来绿大使,此非天心人意乎?
    只不过她丈夫觉得这挺恶心的,好像是卖媳妇一样,拒绝接受,亦算是个好汉子了。
    有时候也得承认,头上顶点绿未必是坏事……
    她丈夫是税务官,众所周知收税的、包税的,都是法革时代的断头台主要客户群体。
    但因着这顶不止全法国而是举世皆知的绿色苦主帽,居然在雅各宾时代,他这个税吏、包税人、金融投机商,竟然只蹲了半年多的笆篱子就被释放了——笆篱子,虽听起来是东北土话方言,却是法语policier兼具音译与会意之妙的翻译。
    此时的蓬帕杜女侯爵还想不到“咱们死后,洪水滔天”这样的话,看着犹豫不决的路易十五,蓬帕杜女侯爵便出言安慰了几句。
    之前大顺这边留在巴黎的人,已经遵照刘钰的指示,和这女人进行了密切的接触。送了不少礼物、瓷器、丝绸、书籍等,至于为啥要送,只说东方有望气之术,见此女气成五彩、皆为凤鸾,日后必有大运。
    这年月,法国的占星术都能把伏尔泰逼的专门写书批判,不惜以绝对的、他自己可能都知道有巨大漏洞的纯粹的机械唯物来反驳,和占星术算是“同气连枝”的望气术,也没有引发什么可疑。
    而且女侯爵小时候,就有巴黎的“善望气”的占星师利本夫人,说“此女日后必虏国王之心”。
    这种话,自小听的多了。她母亲也一直按照“王室之情妇”的路线培养。
    再者,她的社交圈子也和大顺这边驻巴黎的一群人重合,伏尔泰、爱尔维修、孟德斯鸠等人的沙龙圈子里,刘钰派过来的人是常客,她也是常客。
    一来二去,加上有心而为,自是熟络了。
    她勾搭路易十五的套路,还是大顺这边的人帮忙出的主意:
    可效楚怀王神女巫山之韵,于王畋猎之时,着狩猎女神阿尔忒弥斯之装,惊鸿一现,幽若神女,遗羽箭或鞋一只,而自隐去。
    令王心动自寻,切不可自荐。
    招数果然奏效,更是一时间传为宫廷的一段佳话。
    但大顺这边的人出的这主意,说的好听是楚怀王神女巫山之韵。
    可实际上,说不好听的……
    明显是照着潘金莲拿木棍敲西门庆头的套路。
    而且还是搔首弄姿,主动打开窗户砸一下,然后道个万福赶紧关窗,再关窗前还抖一抖抹翠的那种。
    只是中法之间的文化不同,这种有妇之夫和有妇之夫的乱事儿,于大顺……而在这边,确实一段佳话。
    这女子从安娜·普瓦松,变为夏尔·迪乐姆夫人,再成为国王情人,如今已是蓬帕杜女侯爵。
    名正言顺的王后每年都要生孩子,不厌其烦、不胜其苦,对国王找别人一事,倒也支持。
    这年月也没有啥能够防止怀孕的手段,从27年到37年,一年一个,有时候俩。
    十年,中途意外一些,生出来的,正好十个。
    谁也受不了。
    实在也是受不了。恳求丈夫你找别人吧。饶了我吧。
    再者王后对自己的身份地位也很有自知之明,善于“摆正自己的地位”。
    本来就是当年路易十五生病时候,大臣担心绝嗣,王位跑到旁支,抓紧时间找来个专门为了生孩子的。
    婚前就做了诸多令人羞耻的检查,法国科学院那边学化学的还用玻璃瓶量过每个月的量,以确定是个良好的生娃工具。
    而且当初能被选中,也是因为有宫廷画师知道路易十五的俄狄浦斯情结,把她画的和路易十五他母亲的画像类似,这才被一眼选中。
    但问题是凡是人,都有年老的时候。
    路易十五全家死光,她的妈也死的早。
    路易十五根本没见过她母亲三四十的模样。
    画像永远留在了二十来岁。
    现如今王后已经40多了,又在十年之内生了十个孩子,早不是路易十五她母亲画像般的模样和风韵了。
    王后之所以能被选中,也因为她是波兰公主。
    波兰奇葩的选王制,使得波兰公主这个头衔应该是最不值钱的公主头衔,没什么政治势力才会成为波兰王、势力极强波兰贵族才不会接受呢。
    而也正因如此,王后才会被摄政辅政大臣们选中,摄政大臣难道会选一个家族势力强大的“外戚”吗。
    是以王后也不敢善妒,对路易十五的诸多情人,尽可能接洽,营造一个良好的氛围,以示“妇德”。这要是西班牙的公主,早怒斥一声,你找我也找了。叹娘家没人啊。
    蓬帕杜女侯爵又是能和伏尔泰、孟德斯鸠等人谈笑风生的,入宫之后讨好王后、再凭自己的见闻手段,加之还刚生过孩子母性洋溢之时正合路易十五口味,当真是如鱼得水。
    她是个聪明人,大顺这边和她接触的人里,是刘钰专门挑选的,自也是聪明人。
    对她将来的路线,也给出过一些建议。
    曰:初见时候,效怀王神女故事,心动神摇;入宫之后,风韵正适,当以身体为资;然终有年老色衰之时,古人云,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是以当在风韵犹在时候,渐以才事人,从床笫而成咨政问国之红颜知己。
    她本是个聪明的,也是有政治野心的,对此当然是赞同的。
    而且她也见识过路易十五对那些女人的态度,若只是因为颜色,早晚和她们一样的下场。
    现在路易十五犹豫不决,神色阴郁,像往常一样以她的膝髀为枕,享受着她双手仿佛拍孩子一样的无意的温柔,却依旧难以让心情平静。
    蓬帕杜女侯爵知道国王因何犹豫难平,白天的会面她全程在场,因为这些年的沙龙接触,她学了不少的汉语,虽肯定不及那些翻译,但路易十五更信赖她,也希望她能听个大概以免翻译那边有所改动。
    对于大顺这边提出的想法,蓬帕杜女侯爵站在自己的角度上来考虑,肯定是支持的。
    这对她,有极大的好处。
    非常大!
    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是一场关乎政治、经济、贸易、外交等等的大事件。
    当然不可能如后世的玛丽苏或者宫斗故事一般,因着男人、女人、宫斗、怨恨之类的事就爆发了。
    但站在蓬帕杜女侯爵的角度,以女人、宫廷、宫斗的视角,却有另一种角度。
    路易十五的情人颇多,之前最受宠的,是內勒五姐妹里的最年轻的玛丽·內勒。
    这也是蓬帕杜女侯爵宫斗的第一个敌人,王后懦弱可欺,这女人可不是善茬。但是,幸运的是,这女人44年年末死了。
    但是,那压迫感却让蓬帕杜女侯爵印象深刻:虽说人家名正言顺的合法妻子都没说啥,你我和都是三儿,乌鸦落在猪身上,你有啥资格说我呢?但这话也就敢在心里嘀咕嘀咕,被玛丽·內勒警告后,她也老实了好一阵,要不是这女人死了,她还真不好进宫。
    而这女人之所以受宠爱、有这么大的能量,甚至于国王都准备把理应属于儿媳妇、王太子妃的内宫家事总管的位子给她,就在于她不只是以色事人。
    之前法国内部关于法国到底要不要参加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怎么参加、战争目的如何等等,是有争论的。
    丞相弗勒里是反对参加的,认为毫无意义。
    但是,另一派的大臣是支持参加的。
    玛丽·內勒不是丞相弗勒里那边的人,第三代黎塞留公爵支持参战,并且建议直接直接奥地利,玛丽·內勒作为反弗勒里一系的人,站在了主战派那一边。
    并且,还完成了一项重大的外交成果:玛丽·內勒参与了法普两国之间的斡旋,并且成功地缔结了法普巴黎条约,结成了法普同盟。虽然可能没有她,也会结盟,但谈判过程中她付出了极大努力,斡旋了法国因为普鲁士第一次背盟退出战争的不满情绪,使得腓特烈二世专门派人送礼物感激,还写信道谢。
    并且玛丽·內勒还劝说路易十五,应该去战场取得荣耀,成为受人尊重的国王。
    促进达成法普二次同盟、劝说国王上战场追逐荣耀。
    这,才是玛丽·內勒能够如此受宠的原因,而不只是靠身体和美色。
    至少,在蓬帕杜女侯爵的宫廷宫斗视角来看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这才是主线。
    內勒家的小妹妹,受宠到路易十五因为生病,让教会祈祷弥散期间,公开搞一发,这在天主教教义下是难以忍受的——这边虔诚地为你祈福弥撒呢,你那边公开违背教义。
    以大顺这边类比。
    好比大顺皇太后刚死、孝期还没结束呢,皇帝又纳新妃,不是君王从此不早朝,而是头七没过就不去亲妈灵堂了,甚至和新妃子在灵堂来一局……
    或者,如同故事里,商纣王看到女娲神像,提诗曰:但得妖娆能举动,取回长乐侍君王。在女娲庙里,对着女娲娘娘的塑像整一发。
    路易十五在梅斯祈福弥撒期间的错误级别和规格,平衡下文化和宗教差异,基本一致。
    即便这样,路易十五还是被攻讦后,假装忏悔要断绝关系,发誓以后再也不搞婚外的这些事了。
    可一回到巴黎立刻又把她找回去了。
    不同的人,看待同一件事,有着不同的视角。
    以刘钰来看,当然不会认为枕头风这点事,真能影响法普同盟的走向。
    但以蓬帕杜女侯爵这个女人、王室情妇、试图在色衰之后以才事人的身份看来,更看重的还是她的前宫斗敌人玛丽·內勒所做的事。
    所以,问题也就出现了。
    现在,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打到现在了,能掺和进来的国家都掺和进来了,连远在北方的俄国,和远在东方的中国,都用各自的方式掺和了。
    如果继续打下去,她想要为国王分忧、做成如宫斗之敌玛丽·內勒那样的成就,能做什么?
    能做的,理论上只有一件事,斡旋法普关系,让普鲁士第三次背盟,加入对奥地利的战争。
    但是,这只是理论上。
    现实里,她很清楚,这是做梦。
    第三次普法同盟?
    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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