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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七一章 巴达维亚的必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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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可爱的男孩子喝了酒之后,一个个话都多了起来。
    脸红扑扑的,眼睛咪着像是要睡着了,却又努力睁着的样子有些滑稽。
    话越说越多,一些人可能是想起来已经忘记什么模样的父母,开始哭起来。情绪的发泄来的快,去的却慢,呜呜的哭声持续了很久。
    刘钰索性给他们放了假,让他们这些天便不用去上课了,只是收拾一下要准备的物品。
    派了几个心腹人跟着,去那边后照顾这些孩子的生活。
    本想着再多派个心腹人,去一趟欧洲,把已经做出了h1航海钟的哈里森诱骗过来。
    可想了一下,英国那边虽然给奖励扣扣索索的,但技术封锁很有一套,英国人的秉性向来如此:我可以得不到,但你想得到我会想方设法恶心你。
    估计就算拿出两三万英镑,也很难成行。
    再者那东西完全手工打造,学起来太难,根本不能量产,犹豫许久最终还是放弃了。
    把经度测量的宝,全都压在了星图和航海天文年历上,只盼着欧拉给力一点,早点为天文年历打好数学基础。
    随着季风的时间一天天临近,各项准备也多做完了。
    刘钰根本不信鬼神,可这一次出航之前,还是带着自由贸易号上的军官们去了一趟烟台的长岛。
    在长岛的显应宫妈祖庙前,仔细地祭拜了一下,祈求妈祖娘娘的保佑。
    这件事意义重大,如果成功,将激起海商们向欧洲的兴趣;如果失败,不只是自己在海军里最心腹的人要死掉,很可能大顺海商们走出马六甲的计划就彻底失败了。
    威海卫和刘公岛上的军官们,第一次见到刘钰去拜庙祭神,均知这一次意义重大,也能猜到其中的凶险。
    哪怕是白令等人要去探索美洲,刘钰都没有去烧香祈福过,足见这一次航海的分量。
    从显应宫回来,十月份风向一变? 刘公岛放了一长串炮仗。
    馒头登船起航? 先去了松江,在松江装上了茶叶和丝绸? 又去了福建? 在福建装满了订烧的瓷器,以及囤积的大黄。
    和两艘瑞典商船组成了一个船队? 从福建起航,踏上了这一次前往欧洲的旅程。
    自由贸易号在福建起航的同时? 一艘前往巴达维亚的华人商船上? 正在清点人头。
    这艘船和刘钰没有任何的关系。
    一百多名衣衫褴褛、目光呆滞的破产农民,延续着自从大顺开国开关贸易之后的闯南洋之路。
    船头轻车熟路,不知道跑过多少次巴达维亚了。
    账房们正在核对契约,这些不认字的闯南洋的穷人家? 要听账房们把契约念清楚。
    “泰兴十八年、月、日。因家贫无以为生? 闯南洋。所欠船资,抵达南洋后由主家垫付。垫付船资,日后做工偿还……”
    将这份几乎算是契约奴的合同念了一遍,确保这些人都听懂后,一个个不识字的穷苦人在上面按上了手印。
    他们不知道将会遭受怎样的命运? 却知道在岸上活不下去了。
    地没了,福建的地本来就少? 即便福建早在明末就普及了地瓜,可还是不够吃。
    老婆孩子能卖的都卖的? 当然多数人根本就没有,除了下南洋? 再没有其余谋生的路。
    听说去到那边? 管吃管住? 就是给人做工砍甘蔗、熬糖,听起来还算可以,至少比在这里饿死要强。
    带着一丝丝对未来的期待,这批穷苦人踏上了通往巴达维亚的船。
    和运奴船的区别不是很大,狭小的空间内密密麻麻地挤着一群人,拉屎撒尿都需要排着队,腥臭污浊的味道遍布船舱。
    船里面没有多少货,船长每天都会来点点人头,将生病的人抛到大海。
    只盼着可别死太多。
    如今去巴达维亚的生意不好做,就指着卖点奴工赚一点,回来的时候再捎带一些香料之类。
    自从前些年那奥地利的奥斯坦德公司在这边收了一波茶叶囤积,导致荷兰人放弃了巴达维亚做中转站,而是从阿姆斯特丹派了一个中国贸易委员会之后,大顺的开关政策彻底让原来做二道贩子的海商没了活路。
    荷兰人直接在广东、福建买茶。
    而巴达维亚那边又经常扣押商船,使得海商们去往巴达维亚基本赚不到钱,只能贩卖一些人口,免得空船。
    不是卖给荷兰人,荷兰人担心巴达维亚的华人越来越多难以控制,出台了各种政策,控制巴达维亚的华人入港。
    而是卖给当地的“同胞”,那才是真正买奴工的人。
    颠簸的船舱内,船长饮着酒,和几个副手吃着酒菜,笑道:“这群穷鬼上了船,可就下不来喽!到了那边,都没有荷兰人的居留许可证,只能在甘蔗园里做黑工。敢跑,敢多要钱,人家园主在那混了多少年?只要告诉荷兰人,没有居留许可证的,就得去挖河堤服劳役,还不如在甘蔗园子里干一辈子呢。”
    几个副手也是哈哈大笑,反正到了海上,那些诱骗的面孔就不需要再保持了。
    荷兰人为了防止华人拥有反抗力量,很“仁慈”的免除了华人的兵役,但是要缴纳人头税。
    使得华人几乎都是一群待宰的猪羊,没有当兵的经验,也没有强大的组织。
    找了一些华人富商做包税人,间接统治、以华制华,刻骨的仇恨和矛盾,都是压在那些当狗腿子的包税人身上,而不会有人清醒地告诉他们残酷压迫的真相是背后的荷兰人。
    一座座华商富人投资的甘蔗园,需要大量的劳工。
    而华人劳工一则需要办理很麻烦的居留许可证,二则需要缴纳人头税。
    包税制下,缴纳人头税不可能从每个人手里收取,荷兰人在南洋没有这样的基层控制力,只能靠包税人收。
    园主们隐瞒这些奴工,不需要缴纳人头税,而只需要向包税人们行贿一笔钱。
    同样,这些做奴工的同胞若是受不了苦想跑,则会有包税人带着人过来殴打一番,亦或是杀鸡儆猴,将几个闹事的抓到荷兰人那,作为没有居留许可证的黑户,就得给荷兰人做奴工、修堤坝,一直做到死。
    巴达维亚城里的小商户、小商贩华人们,恨那些被荷兰人当转嫁矛盾的富商包税人;甘蔗园里的奴工,也一样恨都是同胞、说着一样方言的园主。
    在荷兰人的挑唆下,南洋的华人几乎成了两个民族,彻彻底底成了一盘散沙:有钱的有文化有能力组织的人,做狗腿子;没钱的、人多的、有力量来保护自己性命的,却先恨狗腿子,没有人告诉他们真正的压迫者藏在背后。
    这些事,跑巴达维亚的船主们闹不清,也不在乎。
    他们知道自己卖的是什么。但在他们看来,这就是个生意而已。
    荷兰人直接去广东福建买茶买瓷,巴达维亚不再需要这些海商们做中转,能卖卖人口,也好过去的时候空船。
    但在出航之前,他们看到了贸易公司的那条自由贸易号,带来了一些震撼。
    “我说,你们见到没?那个贸易公司的大帆船?他们啥时候能造这么大的船了?比那些西洋人的大船还要大呢。”
    呷了一口酒,船长感叹着在福建起航前的见闻,那艘大船的巨大阴影让他的海船像是一艘小艇。
    “那还有个看不见?在福建停着装茶呢……要不说,人家是做大买卖的。娘的,要是能卖茶叶给那些西洋鬼佬,谁愿意卖人口?”
    “那船那么大,这要是跑一趟西洋,不得百十万两银子?”
    带着七分羡慕、三分酸意,船上的这些人心里也是不爽。
    胳膊拧不过大腿,西洋人有那么大的公司,有枪有炮有战舰,他们这些散沙一样的船主哪里争得过西洋人?除非有人组织起来,可朝廷不组织,私人组织,那可是犯忌讳。
    前些年往巴达维亚运茶叶,被荷兰人扣住,眼看着利息一天天增多、茶叶逐渐老化,只能按着荷兰人给的低价卖出去。
    虽发了誓言,日后傻子才往巴达维亚运茶叶,可也只能到此为止了,这份气也只能咽下去,否则又能怎么样呢?
    “那些大买卖人,前些日子都往松江跑,去入股。可惜咱们没什么大钱,等咱们得到消息的时候,股都分完了。你们想想,往天津运漕米,又能携带私货,若能干上这个,谁来干这等行当?”
    船主酸溜溜的说起前些日子在福建引发的风波,几个副手也嘟囔道:“没办法,那边的人有本事。漳州帮福州帮那群跑东洋的,都没了脾气,有啥办法?人家后台是谁?福州帮、漳州帮跑东洋的后台,哪能比得过人家?”
    “要我说,这买卖日后越来越难做了。卖人,都不怎么赚钱了,也就省着空船。你听说没有,巴城的糖价,又掉了?”
    他们没学过太多经济学,但却知道,若是糖价一掉,这甘蔗园就难做。
    甘蔗园难做,奴工的价格就低,甚至可能卖不出去。奴工卖不出去,他们跑巴达维亚就得放单程,放单程就赚不到几个钱。
    船主无奈道:“看看吧,等过一阵要是买卖真的做不下去了,就带着船去松江,看看那边能不能入个股什么的?人多,劲儿才大。西洋人凭啥啊?不就凭着有个大公司,人多、钱多、船多、炮多吗?”
    “总是拦咱们的船,你看看他们敢不敢拦那艘自由贸易号?”
    自由贸易号,只是一艘武装商船,真要对战连刘钰一直吐槽的巡航舰都打不过。
    但这么大得船,而且还是中国的船,自郑和后第一次出现在南洋,甚至可能第一次要去欧洲,这对南洋的海商们而言,依旧带来了极大的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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