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之书_分节阅读_109
在得到魔神新的应答之前,一贯冷静自持的亚岱尔忽然吼了起来,急躁的态度让他看上去简直像是另外一个人,“开什么玩笑!要不你现在就给我滚回去,要不就好好跟着!”
既然已经跟到这里,索格里当然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回去。算了,不拖累他的方法多的是,真遇到无法解决的状况时再说好了。打定主意,索格里三缄其口,便什么也不再说了。
不再谈论这个有些伤人的问题,不代表亚岱尔就此可以放心,某种不好的预感正在叫嚣着,提醒他此去必然会遇到超出控制的变故。有那么一瞬,亚岱尔差点就放弃了计划,选择与索格里回归并不如意的现实。
正陷入深思中的亚岱尔忘记了自己正站在街道正中,有一个戴着礼帽的高个男人匆匆迎面而来,举止与街上其他行人有些格格不入。那男人踩着相当急速的步伐,似乎也没发现伫立在前方的亚岱尔,撞上了他的肩膀后,便又继续往前,一步不停。
虽然被狠狠撞了一下,亚岱尔的思绪还依然沉浸在那股并不好的预感之中,难以摆脱。只是出于一种本能,回转身去,想要看看是什么人撞了自己。而就是这一眼,让亚岱尔打了个激灵——
他回头看那礼帽男人的时候,对方也正在回头看他,但是,这绝对不是什么巧合。
那男人的礼帽压的很低,帽檐将鼻翼往上的部分都遮挡在阴影里,看不见他的眉眼。于是那张嘴就显得格外明显,回望亚岱尔的时候,朝上弯出了一个骇人的弧度,嘴角几乎达到了耳根的位置,这样的表情绝不是常人可以做到。
这还不是最吓人的地方,如果仅仅只是这种程度,亚岱尔还不至于被吓得打了个激灵。除了那个满怀恶意的笑容之外,礼帽男人做了一个更加恐怖的动作,他的整个身体维持不动,只是头颅转了个一百八十度,向头亚岱尔的方向转过来。
即使依然看不见他的眼睛,但就是有种被直勾勾盯着的感觉,令人汗毛倒竖。
只是一笑,他的头又继续顺着先前转动的方向继续行进,回到了正面的位置。时间并不长,总共也就是七、八秒的功夫,短短的时间内,礼帽男人的头颅完完整整的转了个三百六十度。
没有人可以平静面对这一幕,比起血流成河的场面,有时候违背自然规律的情景更容易引发人类最深层的恐惧之感。亚岱尔只觉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相当不舒服。
就是这种本能的惊惧影响了亚岱尔的行动,趁着他有些震愣的空隙,礼帽男人一笑之后,突然跑了起来。他本来的速度就已经够快,而这全力奔跑之后,只用了瞬间便脱离了亚岱尔的视线。
“追!”亚岱尔吐出这声命令的同时也展开身形。与索格里依靠身体本源力量达到急速不同,借助了魔法之力的亚岱尔,行动看起来相当轻灵优美。梦魇之中出现了违背自然的景致,不用细想也可以知道这其中包含着线索,亚岱尔当然不可能就此放过。
礼帽男人早已不见踪影,没有选择只能先向着他消失的方向寻去。一边促使自己的速度达到极致,一边暗责自己的大意。明明早就提醒过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注意梦魇之中的每一个细节,怎么会因为和索格里的短短对话,就差点与这般重要的线索错身而过。
凭借直觉,可以预想如果在这里跟丢了那个诡异的礼帽男人,他们很可能会永远困在梦魇之中,再也找不到前进的方向。不管是继续深入,还是脱离虚幻,都需要从那男人身上找到打破现状的契机。
在亚岱尔踏出追踪的第一步时,先前街道上的人们齐齐的转过身来。不论之前他们正在做什么,正在挑选商品的顾客,正在找补零钱的小贩,哪怕只是闲逛而过的路人,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面朝着亚岱尔的方向,露出了诡异的笑容,嘴角一直裂到耳朵下方。
在一阵毛骨悚然的刺耳笑声中,场景急速崩塌,然而也正是这种倾颓的速度,才进一步证实这是梦境。似乎此刻所处的不过是一个箱子中的世界,所见所闻全是由积木搭建而成,而此刻正有一只巨大的手掌,将这个巨大的箱子翻了个个儿。
看到整个世界颠覆之后,无处不在的砖瓦碎石,亚岱尔甚至都没想过要躲避。那是无处不在的危险,不仅从天空上正在掉落石块,脚踩的地面也在龟裂。在这边地动山摇之中,一个人实在太过渺小,无论如何努力,都不可能抵抗天地的毁灭。
既然躲不过,倒不如不躲。亚岱尔缓缓闭上眼睛,再一次说服自己这是梦境,往糟糕一点说,这是一场噩梦。只要他足够冷静,便不用惧怕自己的梦。那些伤害都是精神层面的,只要他能否认受伤的事实,那么梦境中发生的一切便无法影响到现实。
也说得心静下来的缘故,四周的崩塌停止了。虽然这是梦魇魔女梅洛可一手造成,但这一切毕竟还是以亚岱尔的记忆或想法为构建的基础,他的心态会对环境造成影响也是理所当然的。
慢慢睁开眼睛,第一眼便发现再次落入的地方比起之前街道的色彩斑斓来,实在过于简单。除了黑便是白,再没有第三种颜色。而这种黑白交替一直向着视线所不及的远方延伸,对了,就像一张大型的国际象棋棋盘,只是亚岱尔找不到棋盘的边缘。
四面八方看上去都一样,没有任何的区别,也没有任何的标志,就之前还震耳欲聋的崩溃声音也彻底消弭,完全的静谧无声。
“该往哪边走?”不受控制的,就将心中正在思考的事情说了出来。人有时就是这样,在全然安静的环境中总忍不住制造一些声音出来,以求得心安。而亚岱尔开口的理由还有一个,想到了索格里,希望从他那里得到一点建议。
没有人应声,也没有人能给亚岱尔建议。耳朵所捕捉到的,正是他自己发出的声音在空旷空间中发生的回响。
索格里,并不在身旁。
圣巫继承篇26
在那样的动荡之下,与身边的人走散是合情合理的事情。亚岱尔却忍不住担心起来,虽然过去他从来没有想过有遭一日自己会为了魔神索格里而起了担忧的心情,但是此时此刻他的心情的确如此。
这是梦魇,而索格里只是侵入的一个意识而已。在刚才,就算他已经湮灭,那也是完全有可能的。毕竟在梦境之中,他所有的力量都形同虚设,无法起到保护他的作用。
越想越是烦躁,不管是不是出自本意,想法总是在转了无数个圈之后又继续朝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为了索格里而起的担忧,甚至超过亚岱尔对于自身状况的关注程度。随意选了个方向后,便举步往前。如果是正常状态下的他,至少还会再斟酌考虑一番。而如今,却只想借助身体上的运动来缓解脑海中的情绪。
不算明亮也不算暗淡的光线磨灭了对于时间的感觉,而千篇一律的黑白相间的方格,则是连对于空间的感觉也一并剥夺。
亚岱尔朝着一个方向直行,唯一可以肯定便是自己没有走弯路,因为有地面上绘出的格子线条可以当做借鉴。当然了,这个判断必须建立在这些格子的线条都是直线的基础之上,在广阔的空间中,人类很容易推动对于曲直的判断力。
无法从外在弄清自己空间走了多久,亚岱尔可以依靠的只能是自己的感觉。双腿微微有些酸软,按照这种疲劳程度,他至少也持续走了两三个小时以上。四周所见没有丝毫的变化,让人不由怀疑是不是走错了方向,还是这种拼命前行的方式根本就是错误的。
然而亚岱尔却无法停下来,不是他不肯反省错误,而是在不知不觉之中,似乎有人跟在他背后。没有回头去看,会这般偷偷摸摸跟在他背后的人,一定不会是索格里。如果真是那位魔神,在和他重聚之后的第一件事一定是上前确认他的无恙。
既然不是索格里,那么很可能就是某种危险,在无法确定对方来意之前,鲁莽的回头与之对峙,显然不是明智的行为,亚岱尔只能继续由不远不近的脚步声中来判断那人的方位。
那人的脚步声很奇怪,倒不是说声音多么沉重,而是那种感觉说不出的怪异。依靠听力,亚岱尔得知了那人的位置,一直在他身后不远不近之处,而且这份距离从亚岱尔发现之后就似乎没有过变化。同时,脚步声也维持着不变的频率与大小。仿佛后面跟着的不是一个人,也不是某种生物,而是一台机器。
那种无限怪异的感觉,正是因为脚步传达的机械之意。
所以亚岱尔完全顾不上双腿的疲惫,一直往前走,希望周围的景色能有变化,让他能找到一处掩体,藏身之后等着身后的跟踪者自投罗网,他也好看看这么跟着自己的究竟是谁。
结果,越往前走越失望,没有丝毫变化的景致不仅对于体力,对于精神来说一样是一种折磨。除了脚下的巨型棋盘以外,亚岱尔没有发现第二件物品。那么,要拆穿跟踪者的利欲,就只剩下唯一的办法了——
步伐忽然加快,亚岱尔奔跑起来。不出他所料,身后的脚步声也加快了频率。只是那种怪异感依然存在,即使整体速度变快了,但是一步与一步之间的间隙还是相等,令人恶心的机械之感。
跑了一阵,一直到跟踪者习惯了这种速度之后,亚岱尔忽然戛然止步。这个变化大概超出了跟踪者的想象,来不及变换前进的速度,一跑一停之间,两者距离陡然拉进。
亚岱尔等的就是这个机会,猛然转身,并指成刀直指对方。
然后,亚岱尔看到了这个空间之中的第三种颜色,介于黑白之间的灰,或者说是惨灰。那个跟踪者甚至没有面目五官,而只是一条灰色的影子。
“修。”长久没有开口,再加上一路行进造成的喉咙干涸,亚岱尔喊出这个字时并不是十分清晰,可就算不清晰,在这个没有其他声音干扰的空间之中,也足以令双方听得清清楚楚。
灰色的影子很明显的颤抖了一下,似乎就靠着这么一声呼唤,机械一般的物体陡然就有了生命一般。而亚岱尔则是愣住,完全是脱口而出的呼唤,出声之后他却怎么也想不通,为何会对着一条来历诡异的影子喊出那个日思夜想的名字。
“修。”不受自我意识控制的又喊了一遍,亚岱尔明白了自己会如此的理由。那股熟悉感正从他的每一个毛孔渗透进来,浸入到四肢百骸之国,两百年来,他第一次有了这个感觉,修就在自己的身旁。
在这漫长的时光中,他也曾两次见过修的容颜,一次是在魔界,被一名恶魔所假扮。而另一次则是前不久,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掉入梦魇之中时,见到了记忆中的他。两次中的任何一回,他都看到了那个永生无法忘怀的容颜。但是,那些鲜活的形象,在与这条灰暗的影子想比较之后,便显得那么单薄与虚假。
从这个连五官都并不具备的影子上,亚岱尔第一次感觉到了久违的熟悉感。
“你叫的不对。”那条影子开口,极其生硬,是与他的步伐相配的机械感。只是亚岱尔恶心的感觉已经不在,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亲切,“我不是修。”
“不,你是。”亚岱尔的语气异常平静。在对方的机械之中,他听出了某些急切,急切的想要撇清什么一般。如果真的不是,那又何必急于撇清。
没有五官,也就没有表情,一条灰暗的影子,谁也无法从他的外在之上看出什么端倪,更别说能揣摩出他的所思所想。“就算我是修,是他的一部分,残留的碎片而已。那个名字并不适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