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求
四下寂静无声,沉余吟转过身,看着外面潇潇而下的雨:“我在外面等你。”
她不想在众臣面前让他难堪,也不想在这种时候做出决断。她必须问清楚为什么,必须亲耳听到他说出口的话。
梁承琰看着地上滴落的血,眸子晕开一片浓重的墨色。
染绿在堂外撑着伞等她,见沉余吟出来,上前扶住她的身子。
入秋以后天气凉了不少,沉余吟衣衫湿透,静静地站立在花廊前。雨水透过花木淅淅沥沥地向下落,染绿把整个伞撑到她的头顶上,还是挡不住凉意逼人的雨。
丝竹声和烟花的声音都渐渐隐没,宾客也渐趋散尽,染绿看着熄灭的烛火,哽咽了一声:“殿下,别等了。”
沉余吟不觉得冷,只是呆呆地发愣,她听到染绿的声音,摇了摇头:“本宫要等。”
多久也等,直到他出来为止。
夜雨侵人,染绿静静地站在她身后,看雨落雨停直至拂晓。沉余吟站了一夜,几乎撑不住身子,染绿去试她的额头,触及一片滚烫。
他一夜洞房花烛,她竟真的在这里等了一夜。沉余吟提不起力气,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等在周围的暗卫已经提醒了染绿数次,再不回宫,怕她真的撑不住。可沉余吟的决定,谁也说不动。
“染绿姑娘,给殿下披上吧。”躲在房上多时的暗卫长看了一夜,忍不住飞身而下,将一件干着的外袍递给染绿,“这是新取来的袍子,暂时给殿下穿着也无妨。”
染绿点了点头,接过来披到她身上,碰到她滚烫的指尖。她收好伞,见不远处的人慢慢走过来。梁承琰换下了喜袍,向着这边走过来。
沉余吟咳了一声,抬手擦去鬓边未干的雨水,看着他走到面前。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人,却可以有如此不同的神情。他说过的话言犹在耳,仅仅过了这么短的时间,一切就变了。
“殿下既然已看到了,我也不必多瞒,殿下请回吧。”梁承琰目光没有波动,甚至没有再多看她一眼。
沉余吟听到他的声音觉得恍若隔世,她慢慢走上前,伸出手,一点一点握紧了他的手掌。梁承琰一怔,感觉到了她手上传来的热度。
“你随便解释,你说什么我都信,”沉余吟的声音不大,因为淋了一夜的雨而有些沙哑,“你别这样对我,好不好?”
她的声音在发颤,带了几分哀求的意味,染绿的泪随着她的话落下来。
她从没见过沉余吟用这样低的姿态对人,她甚至是不要了自尊,只想听一个确定的答案,无论那回答是真是假。
梁承琰低眸,看她握住他的手,轻轻将她的手指挪开,转过身抽出了自己的手。
沉余吟怔怔地看着他的袍袖,这是他第一次放开她的手。她看着他向前面走去的动作,忽然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她忍了一夜没落下的泪,终于疯狂地涌出来,她没喊,声音却清晰地传到他耳旁:“梁承琰,你不要我了吗?”
梁承琰背对着她,她看不见他猩红的眼睛和袍袖下紧攥的手。
“我……没有利用价值了吗?你可以用我牵制哥哥,怎样也好,怎样也好……你别走好不好?”她的语气慌乱,说出的话都快不成句子。
可他的脚步始终未停,沉余吟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雾,她捂住眼睛,泪水从指缝里向外流。
“父皇为友不义,为君不仁,欠你们的自该血债血偿。可是我呢?”沉余吟向前走了一步,看着他的背影,因为胸膛剧烈的起伏,说话都有些困难,哽咽着抓紧了胸前的玉璧,“梁承琰,我做错了什么?”
她心疼成一片,说几个字都喘不上气。她想过很多种结局,唯独没有想过梁承琰会离开她。
他的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眼中的心疼蔓延成无边的海。
沉余吟见他停住脚步,跌跌撞撞地跑上前,因为身子虚弱,她几乎站不住,哀求般从身后抱住她,两只手抓紧了他的袍袖。
梁承琰深吸一口气,手抬起又落下,硬生生止住想抱她的动作。她的脸颊滚烫,紧贴着他的后背,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开手。
她只完完全全捧出心爱过这么一个人,哪怕舍弃自尊与骄傲,也要留住他。
梁承琰握住她的手,用了几分力将她的手移开:“殿下,话已至此,回去吧。”
沉余吟根本没力气抵抗他的动作,手空荡荡地落下来。即便如此,她还是向前追去,步子一步比一步不稳,却还是伸手够到了他的袍袖,声音里满是委屈:“梁承琰,你别走——”
他欲快步离开,却被死死扯住袍袖,她几乎是在用全身仅余的力气留住他。
“梁承琰,你要是真的对我没有半分情意,为什么不敢转过身看着我?”她顾不上擦落下的眼泪,死死地抱住他的手臂,“你别走,你别走行不行?”
染绿不忍再看下去,转过头,见谢璋正站在不远处。
也不知他站在那里看了多久,染绿刚要说什么,就见屋顶上的暗卫腾空而下。
“丁武,怎么了?”染绿心里一急。
丁武皱了皱眉,将佩剑摘下扔到她手上:“看不下去了,染绿姑娘,恕我冒犯殿下了。”
他走至沉余吟身边,跪下道了一声冒犯,在她还未回过神之际,伸手自她脖颈后劈了一掌。
没用多少力气,因为她本身就快撑不住了。
沉余吟身子应声倒下去,被丁武稳稳扶住,见谢璋走过来,他微微松手,让开一步让谢璋扶住她的身子。
梁承琰回头看,谢璋已经抱起了她。他眸心一动,闭上了眼睛。沉余吟再多说一个字,他便忍不住去抱她,无法将计划进行下去,也真的会前功尽弃。
谢璋目光冷淡,什么也没说,深深看了他一眼,抱着她单薄的身子向府门外走去。
承露宫的宫人侯了多时,见谢璋抱着她回来,连忙上前伺候。谢璋将她放置床上,仔细安顿好,不用把脉也知道,她这一下要晕沉多少日子。
他叹了口气,她小小的身子,居然也会那么固执,挽留一个看起来变了心的人。
外面的天色大亮,染绿给她换了干净的衣衫,将床前的帏帘拉好,这才有空去抹自己脸上的泪。
“染绿姑娘,殿下还须吃一种药,烦你去太医院抓药了,这里有我看着。”谢璋将一张方子递给她,重新坐回床榻前。
染绿应声出去,谢璋抬眼,看着门外刚从房顶上落下的人影:“人我打发走了,进来吧。”
谢璋站起来向外走,与他擦肩,将药碗塞到他手里,语气十分不耐烦:“时间有限,你自己把握,完事了赶紧走。”
梁承琰未说话,端着药碗坐到床前,看着床上人苍白的脸色,心被狠狠攥住。
她哭着的声音,她抱他的动作,她哀求的语调,她悲恸的质问,几乎每一个字都足够让他心如刀绞。
梁承琰伸手握住她的手指,贴到了自己的心口,俯身吻向她的脸。他喝一口药碗上的汤药,将药汁渡到她嘴中,轻轻吮咬着她的唇。
--